玄女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眸,想从我这双眼睛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欺骗,然而她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松开了我的脖颈,转身拂袖道:“呵……如你所愿,我会救那条白龙,可你最好祈求自己说的是实话,否则,别说平安无事地离开,我会让你们明白戏弄上古的战神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121章 我还能再见你
九天玄女带走了重伤的敖烈去治伤, 临走之前,女子警告我说, 让我呆在红枫林中不要随意走动。而等他们走后,本来就漆黑阴森的树林变得更加可怕瘆人, 不远处倒挂在树梢上的蝙蝠盯着我,黑黢黢的眼睛吓人得紧。
我脱力般地靠着一棵红枫树,本来无比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稍稍松开,却发现脑袋重得有些抬不起来。我无力地抱着膝盖,有些抓狂地想着允诺了玄女的事情。
玄女告诉我,她曾立下重誓,此生此世都不得再踏出羊肠山一步, 所以她要我带着刑天亲自来见她。不但如此, 她还同我订下了血誓,我若是违背契约,必将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想到这儿, 我更加头疼地抓着头发,当时情急之下说出的唯一筹码,然而等真正冷静下来想想的时候, 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那被关押在地狱十八重的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天庭和佛门合起来看管的犯人!
我身为尸鬼王,本来就跟地府鬼门是竞争对手的关系,现在同九天玄女订下契约,也就是相当于要我把那只丧心病狂的无头鬼从十八层地狱里给偷渡出来!跟天庭和佛门作对, 我是疯了吗?!而且, 最重要的是, 我该怎么告诉九天玄女,也许那个刑天早已经不是她从前记忆的战神刑天,只是一个在地狱中受尽折磨、心怀怨恨的恶鬼。
然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在无头鬼准备吃我的时候,地藏王的铃铛声把他困在了自己的梦中,而那只凶神恶煞的恶鬼在自己的回忆里默默流着眼泪,让人一想起便会无端心酸。枫树之下的少女长叹了一口气,而一片绯红色的枫叶悄然飘落,轻盈得就像是一场飘渺梦境,缓缓挡在了她的眼睛上——
那是血染枫林的执念,那是千年不灭的宿怨。
那是刑天头颅的坠落,那是战神言败的不甘。
那是……他的记忆。
-
一身黑袍的老梧坐在棋盘之前,黑紫色的长指甲捻着黑白棋子,正与自己对弈。
听到脚步声,老梧那满是皱纹的脸庞看不出其他表情:“可别告诉本座,你是空手回来的。本座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你的双腿重新接上,难不成,从前的盾魔如今还跑不过一条白龙?”
银灵子神情复杂地看着老梧:“鬼獒他们已经守在那里,敖烈势必插翅难逃。带回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吧嗒一声,老梧放下了一枚棋子,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
银灵子继续道:“主上,这一次追捕敖烈的过程中,属下见到了一个故人。”顿了顿,银灵子头埋得更加深,“属下见到了玄女……昆仑的九天玄女。”
老者执棋的动作一顿,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山洪般泄出恨意:“呵,确实是个故人。”黑子被碾碎成粉末,而老梧捻了捻手指,再次拿起了一枚棋子,“她如今怎么样了?”
银灵子恭敬回答道:“一如当年她所立下的誓言,这万年间没出过羊肠山红枫林。她在当刑天的守墓人。”
老梧嗤了一声:“刑天的守墓人?简直可笑!”
下棋的雅兴被扫得一干二净,老梧索性将手中的黑白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她以为千万年如一日地守着那个空坟墓,她就能忏悔自己的过错,就可以向整个魔族赔罪?呵,这般惺惺作态,未免想得太容易了些!如果是真的想赔罪,她应该割了自己的头颅,再去地狱里陪着刑天受罪才对!”
银灵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双目失神地喃喃道:“……我不明白。主上,我不明白她当年为什么要选择神族,难道魔族待她还不够好吗?”
他一直记得,当年那个奉西王母之命来六欲天助阵、一身绯红战衣的少女。她生得很好看,不同于神族女子的高贵优雅,秀丽的眉眼带着三分英气与傲气,她提着一把赤银色的流星枪目不斜视地走过九黎城,美得不知道让多少魔族儿郎失了心跳。当时,他还同其他护法打赌,赌这样一位神女会青睐于魔族哪位英豪。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从来不解风情的战神刑天。
不同于银灵子的不解困惑,老梧神情冷漠,语气硬冷地说道:“千万年的刑罚难不成让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个理由?银灵子,不要再被那个女人迷了心智!一定要把敖烈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你们如何做,本座一定要见到他那具完整的天成叛骨,听明白了吗?”
银灵子从过往的回忆里醒过神来,忙道:“属下明白。”
等到银灵子离开之后,老梧盯着面前那盘棋,心里陡然徒升一场破坏欲,猛地伸手将那盘棋用力地挥到了地上。当年的涿鹿之战,若不是玄女临阵倒戈,将魔族排兵布阵的图纸交给了天帝,魔族又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玄女不是刑天惺惺相惜,甘愿为他终身守坟吗?
老梧忍不住嘲讽地嗤笑起来,如果让玄女知道,当年刑天被割下脑袋后其实没有死,反而被天帝扣押在地狱十八层中日夜受尽非人的折磨,她到那时又会怎么样?恐怕……当她再见到刑天的那一天,信仰就会崩溃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她痛苦后悔、生不如死的眼泪才是对魔族真正的忏悔!
老者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他伸手推开了窗望着西方渐白的天幕,可以看见一颗星辰正缓缓从天空中出现。而此时,又有下属推门而入。老梧望着那颗重新归位的星子,淡淡道:“说吧,这一次,又给本座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下属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半响还是如实禀报道:“回禀主人,孙悟空恢复法力重新迎战通臂猿猴,而那一战中,孙悟空打中了通臂猿猴的命门……万妖国中传来号丧之声,属下亲眼看见万妖女王已披麻,想来,想来通臂猿猴他应该是被孙悟空给打死了。”
屋中流淌着一阵死寂的沉默。
老梧盯着那颗星子,半响闭眼长嗯了一声:“本座知道了,退下吧。”
-
当第一抹晨光穿过红枫林的时候,金色的光芒跳跃在绯红的叶子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丽。树下的玄衣少女瑟缩地团着身子,眉目轻皱,看得出睡得很不安稳。敖烈站在结界的边缘处,少年的一双凤眼打量着她的睡颜,半响,他低头一笑,一向浓烈的眉眼此刻平添三分岁月的安然。
玄女负手站在他身后:“你决定好了吗?”
敖烈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多谢上神的救治之恩,我已经决定好了。”
玄女淡淡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和这个小姑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只是好朋友的关系?若真是朋友,那你付出的代价也未免有些大了。”
敖烈摇了摇头,微笑道:“其实,连朋友也算不上。但……因为她,我第一次感激天命的存在。”玄女有些疑惑地抬了一下眉,然而当女子触及到少年脸上的神情时,本来想要问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
“敖烈?!”
树下的少女幽幽转醒,看见白衣少年,忍不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天哪,你伤都好了吗?”
玄女挑眉:“本座答应了你的事情,就不会食言。”顿了顿,女子对身旁的少年说道,“如果有告别的话,就现在说吧,等你说完,我就送你出去。”
刚做完一场大梦的我有些懵:“出去?我们现在就走吗?”
敖烈走了过来,少年抱着胳膊煞有介事地摇了摇脑袋:“不是我们,是我。因为你还要留在这里,别忘了昨日你狗急跳墙答应了九天玄女什么棘手的事情。”
我朝他办了个鬼脸:“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敖烈啧了一声,拿出他从前抹额上的明珠丢给我:“喏,送给你的,当做你救我酬劳!这颗明珠是从前天帝亲赐给龙族的珠子,很贵重的,你好好收着,如果以后有需要求人的时候,这颗珠子也算是能送出手的礼物。”
我美滋滋地接住了明珠,眉开眼笑:“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存着,以后好卖个好价钱!诶,你身上的伤那么重,九天玄女真的一夜就给你治好了吗?”
敖烈抚着肩膀:“治好倒是不至于,死不了倒是真的。我出去之后,会想办法通知师父他们来这里接你,你呆在这里听玄女的吩咐,除非是上神她让你离开,你才能离开这座林子。”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敖烈,你要去哪儿?”
敖烈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是要回一趟家,毕竟身份暴露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呆在队伍里了。所以以后可能也不会跟你们一起去西天了。”
我睁大眼:“怎么会呢?阿奘他们肯定不会的,你看看我,不是待得好好的吗?”
少年微微挑眉,神情骄矜:“你当我同你一样厚脸皮?”
我被他的话噎住,随即翻了个白眼:“对对对,我脸皮厚三太子你脸皮薄,这样总行了吧!所以,你能不走吗?队伍里的其他人……他们肯定也不希望你走的。”
敖烈微微别过脸,额发半掩着眉眼,落下层层叠叠的阴影:“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善,你不是打赌说我们都能活着走出这座林子吗,那我也同你打一个赌……”
少年轻笑了声,“就赌这次分别后,就赌我还能再见到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敖烈转过头来朝我淡淡一笑:“傻子,记得多保重。”我被少年的笑容晃得一愣,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那个时候我尚未觉得来不及,只是觉得晨曦的金色光芒包裹着他仿佛周身都在燃烧的样子,璀璨华美又隐隐带着悲壮之意。
第122章 战神兵神之约
“你知道这一去, 你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吗?”
“……我历遍生死早已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但她胆子小, 而我也曾答应过会死在她的前面。”
“你喜欢那个姑娘?不过, 她待你确实很好。”
“她有更好的人值得喜欢。”
顿了顿,少年说道, “小善脑子笨,但是她不会骗人。她既然能说出刑天还在三界,那我想战神一定是还在的。只是她法力低微,若是她完成不了对上神的承诺,还请上神网开一面。若还有命能回来,敖烈会拼力达成上神心愿, 以报上神此番救命之恩。”
……
红枫林中, 石墓空坟。
圆桌烈酒, 佳人对坐。
玄女想着白衣少年临走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揉着眉心喃喃道:“那也得有命再说。”
我听见了玄女的那句话, 不禁疑惑道:“什么有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玄女回过神来, 美目看向我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我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神女大人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不会是看穿我根本不能带着刑天越狱, 所以现在决定直接取了我的小命吧?想到这儿,我连忙摆手道:“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我真的没有骗您,而且我敢对天发誓, 我真的见过刑天, 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立刻带他到您面前来见您, 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您说对吧?”
玄女淡淡收回目光:“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看不穿你的命格罢了。”她估计我听不懂,便解释道,“天命对于每个人的生途归宿都已经写好,而你的命格就是你的未来与过往。我之所以不愿意救那只白龙,是因为我看到了他命格主兵煞之气,凡人若是有这样的命格会成为凡间祸患;若神佛妖魔有这样的命格,那便会让三界大乱。可是,我却看不到你的命格。”
闻言,我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幽冥的桫椤本就是天命的意外,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金蝉子,我大概还是母树身上的某片叶子或树干。
玄女补充道:“哦对了,我也没有看穿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和那条白龙出现在红枫林中,我还以为你只是凡间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绯衣女子眉眼生得三分英气,便因这三分英气,让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上古的尊贵神女,反而像一位比我大不了多少、隐居山林的姐姐。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自我介绍道:“其实我是一只白骨精,看不出本体也许是因为我是白骨化成的妖精,至于看不出命格嘛……反正我也不信天命的。”想到昨晚上做的那场梦,我十分含蓄地说道,“其实有时候,太过迷信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凡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吗?连凡人都知道的浅显道理,我们活了这么久,也必要完全相信天命上说的话,毕竟天命之中也会有差错与意外。”
玄女低头转着空酒杯,半响轻笑:“也许,是吧。”
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我也跟着轻笑,只不过笑容的意味大不相同。
她大抵笑我少不更事,而我笑她言不由衷。
枫林中的叶子被秋风一吹,绯红的叶子便片片凋零,像极了一场大雨。那些叶子攒动着铺在玄女如锻的长发上,很像很多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场动人心魄的离人歌。玄女拿起一壶酒,冰雕玉琢般的酒瓶应当喝得风雅,然而美人却是直接仰头张口接酒。不得不说,这样豪放的动作却也被玄女做成了行云流水的优雅。
我不由得赞叹道:“这样长的头发,大概留了很久吧。”
神女脸颊上有着几分酡红,她微醺一笑:“从我守着这片枫林开始,便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自从他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他在的时候曾和我有一个约定,就是等我长发及腰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可每逢出征的时候,我就会把头发剪短,所以那个时候头发怎么也留不长。”
我一怔,随即想起了梦境里的一幕:玄女初入魔族,她是来自昆仑的司兵女神,可刑天却是名号响彻天地的战神。两个人明面上是点头之交,私底下却是谁都不服谁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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