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懵逼地看着一行人走过,朝我不敢置信地打手势:
小善,这唐三藏是傻的吗?去狮驼国落脚休息?
跟在后面的我两手一摆,回了个无奈的眼神:
算了,这些人脑子都不太正常,咱们还是别跟疯子计较了。
天色将晚,日薄西山。
羁鸟归林,霞光满天。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玄奘旁边,随着狮驼国越来越近,泥泞道路两旁的骷髅残骸堆积在一起,都快成了小山林。血色人肉皮烂成泥土,沉浮在空气中难掩腥味与妖气。
众妖皆知,万妖国有四大护法——金翅雕、青狮子、大白象、九尾狐,乃是穷凶极恶扛把子,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我因为迦楼罗的裙带关系,两百年前都差不多见过了。记得当时孙悟空和迦楼哥打架,俩人实力应当相差无几,其他三位虽不如迦罗哥,但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叹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冰凉的手指却是一暖。看着握着我的那只大手,我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抬头:“喂师父,好端端地你干嘛握我的手?”
玄奘一本正经的神态在我看来当真是没脸没皮,只听和尚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担心你看见那些骷髅什么的会害怕啊,你们小姑娘家不都是怕这些吗?”
尸鬼王竟然会怕骷髅?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地想把手抽出来:“可能,我不是一般的姑娘。”
然而玄奘的大手跟牛皮糖一样,和尚微微一笑:“不是一般的姑娘,那也还不是个小姑娘。你就算不害怕,可我见你刚才心神不宁的样子,在这种地方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好看了。放心吧,出家人四大皆空,不会占你这点便宜的。”
他可真能忽悠,而我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前面的孙悟空回过头来警告地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耍花样,我也只好嫌弃地让玄奘牵着我继续往前走,只是本来冰凉的手指却因和尚温暖的掌心染上几分暖意。
等走过了荆棘沼泽,玄奘便依言松开了我的手。
袈|裟褴褛的和尚往前走了几步,剑眉微皱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座青石塔,只见塔身上用鎏金烫着一首诗: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
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
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
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
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
先年原是□□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暮色昏沉,千万片鸦羽乌泱泱掩过天际,落下一片阴影。在这荒芜血腥到蛮荒的地方,那座青石塔却像是凭空生出的黑蘑菇,长在这片昏聩天地中。
我微微皱眉,不记得狮驼国外面还有这样一座佛塔。
就在此刻,谁也没想到,从来都是钢筋铁骨般存在的孙悟空猛地半跪在了地上!
别说是我们了,就是猴子自己也是捂着胸口,目光中透着不敢置信的惊疑。
所有人都没出声,空气中仿佛绷着一根弦。
半响,还是我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地慰问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孙悟空紧咬牙关,就连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
猴子眯着火眼金睛,看向那座塔,以及塔尖后面遥遥便能见到的妖气环绕的国度。半响,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逞强道:“我、没、事!”因为离得近,那一刻我看见孙悟空的眼瞳猛地一缩,几乎是失声吼道,“死秃驴,你别轻举妄动!”
我心突突一跳,抬头望过去时,只见不知道死字咋写的玄奘已经敲开了那座一看就像个陷阱的青石塔塔门!随着塔门发出的喑哑声,我忍不住紧张地捂住嘴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阿弥陀佛,小僧和几个弟子路过宝刹,天色已晚,能否请施主行个方便,借此地歇息一晚。”
玄奘背对着我们,语气里一如往常的平静从容,仿佛这座石塔再正常不过。
我真佩服这和尚的胆量,哪怕我自己都是妖精,可在这种地方也不敢随意走动,更别说去敲这种诡异无比的石塔。因为玄奘挡着门口,我们只能见到大开的门缝中那沉默诡异的黑色,仿佛里面蛰伏着骇人的野兽下一刻就要伸出触角将唐三藏卷进去一口吃掉!
时间因为沉默,变得格外煎熬而漫长。
孙悟空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却仿佛被什么桎梏般地杵在原地不能动弹!
半响,终于听到一个嘶哑干涸的声音响起来,丝丝凉凉如同蛇信子缠绕着脚踝,冻得我骨头都在打颤:“塔中一向空旷,大师还请自便。”
玄奘转过身,身后露出来的正是一个提着灯笼的驼背老人——黑袍笼着全身除开一双沧桑眼仁。
老实说,当看到那老者目光那刻,我毫无骨气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施主同意了,咱们今晚上有休息的地方了!”
见我们都杵在原地不动,玄奘站在门口笑得像个傻白甜:“你们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
老人阴森森的目光打量着孙悟空,笑了笑:“这位长得有几分像猴子的施主看起来,身体似乎有些勉强。既然如此,老身劝你们今晚还是别强撑着进狮驼国,好好休息上一晚也不迟。”
受不得激将法的孙悟空牵着白龙马走进去:“不用你来操心,俺老孙身体好得很!”
见他们都进去了,我也只好壮胆迈开步子,自我催眠般地碎碎念道:我是毫无人性的女妖精、我是凶残无比的尸鬼王、我是无恶不作的白骨精……走到门口感觉有些不对劲,我转过身刚想问一句‘二师兄你们怎么不跟着’时,便被后面的光景生生惊得说不出话——
猪八戒脸上的脸谱面具第一次没了诡异笑容,可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暴戾狠辣,恍若地狱里罪孽深重的犯人,哪怕日复一日受尽折磨、改过忏悔,都不能平息他们经年不灭的诅咒怨恨——而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正好是孙悟空的背影。
但是下一刻,那道目光便从孙悟空身上,轻飘飘地落到了我的脸上,目光跟刀刮一样。
我头皮发麻,努力地想要掩饰不自在:“那个……师父说,咱们该进去了。”
半响,猪八戒一如往常地笑起来,单手提起虎头鱼转了个圈圈,插科打诨般地调笑道:“啧,看来咱们终于能好好休息一晚上了!”
我脸上僵硬的笑容一直维持到猪八戒和沙僧进入青石塔,才脱力般地靠在门口呼出一口气。
……我是毫无人性的女妖精。
……我是凶残无比的尸鬼王。
……我是无恶不作的白骨精。
手指哆嗦得跟羊癫疯的病人一样,我摸了摸脸颊,忍不住嘶了一声:“……脸,好疼。”
第23章 石塔中的壁画
“这里只有老朽一个人守塔,空房间很多。”
“几位随意选择即可,只是不要乱碰墙上的壁画。”
进入青石塔之后,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徒增幽败阴森之感。
墙壁上的人鱼灯幽幽燃着,丝丝缕缕的烟火从火焰中呲溜钻出来,积灰的蜘蛛网下壁画所绘的人物面容越发诡异。
领路的驼背老人嘶哑着嗓子,缓缓同我们说道:“这里曾是一座久负盛名的佛塔,只不过很多年前人们因为一场天灾不再来这里拜佛,这塔里的香火自那断了便也就荒废了下来。呵,没想到今天居然也有客人造访,只是久未打扫,还望几位客人不要嫌弃。”
我小心翼翼地踮脚踩在空旷廖人的阶梯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领头的老人。
玄奘双手合十,笑得真诚:“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你愿意收容我们几人一晚上,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又怎么敢多言呢。”
孙悟空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然觉得阴森诡异,却终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整个塔大概有十余丈,每一层都绘着五彩斑斓的佛家壁画:有拈花打坐的佛陀,也绘着生灵挣扎的业火。我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觉得被墙上人物盯着,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而此时,猪八戒撂下了虎头鱼,冲到一面墙前,神色痴迷:“哇哦,没想到这佛寺的壁画,竟然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啊。”
……
悟空无语,沙僧摇头,敖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我嘴角抽搐,看见猪八戒几乎趴在上面的那面墙上,正栩栩如生地画着一副……春|宫图——
本来我也想表达自己唾弃的,只是眼角一撇,便见那春宫图中十几个衣衫暴露的女子围绕着一个和尚,极尽媚态地想要勾去他的心神,而那些女子的面容,只不过……
只不过,那些女子怎么都长得那么熟悉啊?!
就在我好奇地想要凑过去看仔细时,玄奘瞄了眼我,抬手挡住:“小姑娘,不要看这些。”
我不满地扒拉着他的袖子,然而刚按下和尚左手,玄奘右手又挡在了我眼前!我不高兴了,瞪着他:“哎呀,不就是春宫图吗?你们佛家都敢画成壁画,凭什么就你们能看我不能看?”
玄奘索性整个人挡在我身前,低头失笑道:“啧,小姑娘一般看到这些不都是害羞地扭过头吗?小善,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我推着他:“我都说了我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哎呀师父,我看都看了,你就不能让我看仔细一点吗?”我不耐烦地想要绕过玄奘看画,但是他左拦右阻地挡着我,就在我想从他胳膊下钻过去的时候,他胳膊便一把夹住我脖子顺势一转。
于是,我们俩人便在另外几人面前扭成了一个奇怪尴尬的姿势。
孙悟空磨着自己一口利牙:咔嚓咔嚓!
小白龙抱着胳膊三分冷笑:呵,女人!
虎头鱼睁着大眼睛:“师父和小师妹,他们在干嘛?”
猪八戒更加痴迷地望着墙上壁画男女诡异的姿势:“这,还需要问吗?”
脸颊瞬间腾成了一个番茄,我使出吃奶的力气钻出来,指着满脸无辜的玄奘炸毛道:“无耻!败类!人渣!”
孙悟空不高兴了:“嗯?臭丫头你说什么?反了你了,有胆子再说一遍!”
……好汉不吃人眼前亏。
我紧攥着拳头,十分愤慨:“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玄奘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我脑袋,问道:“所以,还想看画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想了。”
“不过是一幅壁画而已,大师你们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看了许久好戏的驼背老人喑哑出声,独特的沙哑嗓音在这座石塔中更显深重绵长,“这里所有的壁画都是按照佛经中的故事而来。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而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可除了佛,俗世之人皆有欲念,无外如是。”伴随着老者话音落,壁画前痴痴凝望了许久的猪八戒竟然直直往墙壁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开始脱衣服。
我微微皱眉,不由自主地看向壁画上衣衫尽褪的女子,心中念头一动时,眼前却是一黑。
玄奘用手蒙住了少女不规矩的双眼,朝老人微微一笑,声音清润如山涧泉:“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世人都沉醉于声色犬马中,久而久之便会迷失本心。这座塔中,壁画虽然画得好,但是却不能久看,若是心有执念真的看进去了,便易生了心魔。”说到这里,他递给孙悟空一个眼神,后者便心领神会地揪住了猪八戒拖出去一顿暴打。
老人那双沧桑诡谲的眼仁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和尚,只见那和尚虽是袈|裟褴褛,可在这青石塔中仍旧从容不迫,一如当年风姿,可眼神干净却好似沧桑稚子。
哪怕容貌不似当年,可眼神与气度,总是不变的。
果然,不论轮回了多少遍,他那副总是这样胸有成竹的样子,依旧让人讨厌。
驼背老人行了个礼,不再多话,提灯转身:“客人还请跟我来吧。”
玄奘缓缓松开了我的眼睛,光亮再次闯入眼帘,晃得我不禁眯了眯眼,迟疑地看向身边的和尚——原来他不让我看的理由,竟然是这样。
下一刻,玄奘便微曲手指轻弹了下我额头:“喏,这是不听话的惩罚。”说罢,剑眉星目的和尚便朝得意地瞧着我歪头一笑,便转身跟着老者上了长长阶梯。
我像个傻子般摸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甜。
可是还没等我甜多久,敖烈走过我身旁,眼底嘲讽显而易见:
“呵,女人。”
看把这臭小子能的,我朝他办了个鬼脸:“切,男人!”
白衣少年冷然盯着少女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半响,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驼背老人挨个把我们领到自己的房间,最后一个才是我。只见驼背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一推,客房那扇门便发出了吱呀一声,如同老妪的呻|吟在这座青石塔中显得越发诡异。
“这屋子不透光,小姑娘夜里最好还是别出来,外面脏东西有些多。”
我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盯着那个老人慢腾腾的动作,只见他拿出灯笼里的火烛点燃烛台上的白蜡。——屋子虽然明亮一些,可里面就连尘埃都透着浓郁的腐骨死气。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纠结:“老爷爷,若是我晚上憋不住一定想出来,那又该怎么办?”
老者动作一顿,犹豫了半响,还是放下手里的灯笼:“出来的时候,记得把灯拿着就好了。”
本来心中只是几分猜测,但是此刻却是落了底。
我背着手踏进这间满是尘埃的屋子,糯声道:“老爷爷,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极其讨厌死人的味道。”我看似随意地把床上的破棉絮一撩,便露出下面两具死人的骸骨,上面还穿着和尚的僧衣,“尤其,还是死了很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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