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精伴在山鬼身旁,神情复杂地看着少女一双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的莲足再次踏上了那方火炭。那个姑娘满头大汗地来到了山鬼的面前,笑得如同一个期待糖果的孩子:“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走上来了,山鬼大人,云朗……云朗他人呢?”
山鬼好以整暇地看着她,如同宣判地说道:“他娶了国王,和你妹妹在一起了。”
少女面容褪尽血色,眼神狠狠一晃:“我知道,那他来了吗?”
山鬼双手交叠,微微一笑:“你应当明白巫族的契约到底存在怎样的力量吧?我的手里没有铁云珠,那个男人他骗了你,他没有回来而是选择同国王在一起。你的心上人,不要你了。”
少女紧紧地攥住拳头,长发挡着发红的眼角:“你骗我的……你骗我。”
似是觉得眼前的姑娘还不够绝望,山鬼双眼布满深深恶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不要你了,按照契约,你该死掉才对。但是你既然已经走过了这石阶,你要记得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山鬼转身离开,似是怕她寻短见,便让蝎子精留了下来看着她。
走过刀山断刃,踏过灼焰火炭,可她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
少女喃喃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身狼狈伤口的姑娘大大地睁着眼睛,眼泪滚滚而落,哭到连青筋都战栗着,“……他怎么能骗我?他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云朗他怎么可以骗我!”她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可以忍受旁人的奚落与谎言,只不过是因为她信自己的心上人会回来带她走!
沉默山风吹过寂静山崖,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岭上的曼陀罗一瞬荼靡,仿佛要在这个月夜中结束自己的花期。
它还不曾烂漫,就要凋零,凋零在这孤寂黑暗的山崖。
蝎子精嘲讽地眄了她一眼,毫无怜悯可言:“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过是被那个男人给骗了罢。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吗,你以为你还会被自己的子民在意吗?你没了容貌,没了身份地位,你凭什么以为他还会继续和你在一起?!按照赌约,你如今就是山鬼的人,好好准备吧,希望你的第一次不会被那个老男人折腾得丢了小命!”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看着少女承受不住般地弯下腰,捂着自己的伤口痛苦地流着眼泪。她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甚至,没有人会同情一无所有的公主,除了吹过山崖的冷风与天上的冷月。她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月亮下去朝阳初升,一直到她那双璀璨明亮的眼眸一层层地黯淡下去,直至泯灭了眼底的光。
“小善?小善,醒醒。”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女儿国的王宫之中。
玄奘手指揩了揩我的脸颊,轻声问道:“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脸颊上包着纱布,我不解地望着他:“嗯?”
玄奘手指一翻,上面都是水泽:“你在梦里哭得很伤心,可你的伤口不能沾水,所以我只能把你叫醒。”他扶我坐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看来下一次,还是应该把袈|裟给你盖上。”因为做梦而异常疲惫,我身子微微向前倾,额头靠在他的肩上,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檀香。
“我梦见了云萝断崖,还梦见了一个故事。”
玄奘大手拂过我的长发:“什么故事把你感动成这个样子?”
我摇了摇头,闷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路过子母河听到的那首渔歌吗?我觉得,我有可能看见了那首渔歌的故事。山鬼和蝎子精告诉一个姑娘,说她的情郎背叛了她。”
梦里那个姑娘哭得那么伤心,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绝望都击溃了她单薄的脊梁。
玄奘说道:“可是那个情郎并没有背叛她,只是他死在了去的路上,对吗?”
我有些犹豫:“也许,是吧。”
玄奘笑了笑,说道:“别胡思乱想了,专心养伤吧。是那个国王求女巫帮我们治疗蝎子精的毒,女巫说,你脸上的伤要细心调理,否则会容易留疤的。”说着,他让我靠在床头,拿过了一旁的汤药准备喂我。
我看着和尚耐心地吹着汤勺里的药时,忍不住一笑,想到了从前被大姐头和迦楼哥灌药时的情形。他们不允许我推三阻四,如果我敢偷偷把药倒掉,俩人就会合起伙把我修理一顿!想到这儿,我就满嘴冒苦味儿,嫌弃道:“这药闻起来太苦了,我不想喝这个能不能不喝?你忘了,我可是妖精,这点小伤怎么会落疤。”
玄奘认同地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你如果不喝,那个国师会生气的。那女人一看脾气就不好,咱们还是别惹她的好。”
我眼睛一眨一眨的:“要不,偷偷把药倒掉?”
玄奘搅拌着黑色汤药的动作一顿:“这样不好,浪费人家心意,还浪费花草药材。”
我拉着玄奘的袖角,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我就是不想喝啦,拜托啦。”
少女布灵布灵地眨着她那双大眼睛,虽然脸颊贴着纱布,但是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有些呆萌。因为外人在,少女一般很少撒娇,可是一般撒起娇来,都会让人脸红心跳。
玄奘强装着淡定,点头:“那好吧,你既然不想喝,那我喝好了。”
剑眉星目的和尚就很是痛快地将那一小碗中药含进嘴里,然后一把拖过准备逃跑的姑娘,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绵软的嘴唇,灵活地将汤药尽数喂给了她。
汤药是苦的,可是相吻的嘴唇却是柔软甜蜜的。
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我瞪着一脸无辜捧着碗的玄奘,羞恼道:“你不要总是这样……这样不经过我同意就亲我!”
玄奘歪头一笑,不得不说,他这个样子轻易便能让人脸红心跳:“可是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闭上眼睛了,我以为你同意了。那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啊?”然而下一刻,玄奘便凑过来飞快地啄了一下我的嘴巴,亲完之后还有些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
……这秃瓢绝对是故意的。
在我彻底炸毛之前,玄奘说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好奇心极重的少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睁大眼问道:“什么秘密?”
玄奘凑到我耳旁,嗓音低沉动人:“本来不敢确定的,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了,如来神掌的前提条件,那就是亲你。”青年温热绵长的呼吸拂过少女的碎发,让少女本来白皙玲珑的耳尖染上一层粉意,“不知道是命运的授意,还是佛祖的慈悲,小善,你都注定会来到我的身边。”
虽然嘴角发苦,可是心里却是一甜,我忍不住抬手抱住了身前的青年。
玄奘捧着少女的脖颈,微微闭上眼,郑重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她注定会来到他的身边,就像上天注定,他会对她一眼万年。
第58章 百尺子母血河
庇佑着女儿国的河水一夕之间, 变成了血色氤氲的河流。炙热滚烫的鲜血从云萝断崖最高的那层峰尖上不断地涌了出来,顺着层层石梯最后流进子母河中。百丈碧波中荡漾着猩红的色泽, 那是女儿国臣民深信不疑的诅咒颜色。
“女巫大人,大事不好了!”
辛夷将军带着手下慌不择路地闯进大殿, 语气焦急地说道,“子母河它出事了!如今王城的百姓们都说,子母河受到了上苍的诅咒,它不再拥有能让我们生育的力量,也将不再庇佑女儿国的子民!女巫大人——”辛夷将军刚刚抬起头本来想继续说下去,可是见到殿中情形时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就是这惊讶的一口冷气却给自己招来一个响亮的耳光!
藜露收回隐隐发麻的手, 冷冷道:“若是还想保住自己一双眼睛的话, 就立刻低下头去!”
话音落,殿中的所有人都彻底匍匐在地上,噤若寒蝉。
身穿黑色绫罗的女子身姿笔直地坐在菱花镜前, 面纱遮在脸上,只露出动人心魄的一双眼:“我不喜欢她们看我的目光,来人, 把她们的眼睛统统剜下来!”闻声,跪在地上的那些女子纷纷身躯一抖。辛夷将军更是恨不得把脸都贴在地上,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着。
藜露微微一笑,上前劝道:“姨祖, 辛夷将军也是一时情急。常言道, 不知者不为过, 姨祖这一次就饶了她们这些人吧,若是再有下次,孩儿一定会亲自惩处她们的。”
女巫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瞧着铜镜中自己那一头白发:“不过是一个晚上,头发便是全白了。看来不管是怎样地呵护自己的容貌,女人始终都是要变老的。”嗓音虽然沉沉,可女子的话语便是同意了藜露的意思,决定放那些人一马。
藜露上前,轻描淡写地拿过了梳妆台上的桐木梳。梳子齿划过了那锦缎长发,少女歪头一笑,神情真挚道:“所有人都说姨祖很美。我还记得,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她就说过您的容貌比女儿国中曼陀罗盛开的样子还要美上三分。”
女子背影微僵,而藜露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地继续说道,“想来,母亲离开我已经快十年了。我还记得十年前姨祖把我从云萝断崖接下来时便是风华绝代,而十年过后,姨祖也还是这般容貌。看来,上苍始终都是眷恋姨祖的。”
依罗女巫转移了话题,问道:“蝎子精死在了那个和尚手里?”
藜露乖巧地抿嘴,回答道:“也许是吧,我还听说那个女人死得很惨。从断崖之上摔了下去,连血肉都没有剩下。”
依罗女巫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如此看来,蝎子精毁了血池,血池中的鲜血流进了子母河中。果然,那群人一来,便给女儿国带来了灾难。若是想让子母河恢复如初——”
女子闭上眼,沉沉吐出一个字,“难。”
藜露笑道:“再大的难题,总会解决的。不打扰姨祖休息,孩儿告退了。”
就在少女提裙转身的一刻,便听身后传来女子沙哑低沉的话语:
“我会一夕白发,是因为当年同山鬼的契约已经完成。”
“想要完成契约,除非消失了百年的铁云珠再次面世。”
心跳漏了一拍,藜露瞳孔猛地放大,少女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刚转身想解释什么,却在下一刻被人狠狠捏住了脖颈!藜露下意识地抓着依罗女巫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只见女子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缓缓说道:“藜露,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的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虽然说女儿国中,依罗女巫的地位不可撼动,但是像是如今这般掐着女君的脖子却是头一遭。大殿中的侍女和将军纷纷把头压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一句。
少女艰难地憋出一句话:“姨祖……你,听我解释!”话音落下,她便被依罗女巫狠狠地甩到了地上!大殿中仓促地响起少女极力咳嗽的声音,惊起一片缠绕打结的尘埃。银色流苏的黑衣裙角扫过华贵的地毯,藜露眼神狠狠一晃,才低下头瑟瑟发抖地说道:“有人拿着一颗珠子上了云萝断崖,那刻珠子应该是……我想,应该就是铁云珠。”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铁云珠!
那颗本应镶嵌在国王权杖之上最明亮的湖水珍珠,代表着西梁国王室的荣耀与爱情。在消失了一百多年后,竟然再次出现了!
依罗女巫手缓缓攥成拳头,嗓音发狠:“那个人,是谁?”语气里带着经年埋下的怨恨之意,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要把这份怨恨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带着铁云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头上的铃兰花环斜斜撇在一旁,越发衬得藜露楚楚可怜。
少女纤纤十指紧紧抓着地上华贵的毯子,半响,她哆嗦着咬牙说道:“那个人是、是唐三藏,他向山鬼解开了铁云珠中的封印。蝎子精把他抓上了山,想来,那个和尚应该是最有可能做出这件事情的人了!”
“唐三藏……又是唐三藏!”
依罗女巫重重地一挥袖,身后的梳妆台便哐啷哐啷地倒下来!一片狼藉中,女子噙着冷漠的嗓音,硬声道:“立刻召集王宫所有卫骑,抓捕唐三藏师徒一行人!”
辛夷将军愕然地抬起头,道:“可是女巫大人,今日女王陛下一早便已经批准唐三藏师徒一行人离开王城,现在恐怕就要过河了。”
“很好,很好。”依罗女巫面容上带着斩钉截铁的神色,她转过身看着大殿中神情各异的女子,目光冰冷若荆棘:“如果让唐三藏师徒过了河,那么今日死的人就是你们!”
辛夷将军忙不迭行礼道:“属下明白!”
藜露拉着依罗女巫的裙角,嗓音里带着哭腔:“姨祖!——”
可是下一刻,少女便被毫不留情地踹开。
依罗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沉淀着不可名状的愤怒:“我此生最恨的便是别人欺我!在没有抓到唐三藏之前,藜露,你不准出这个殿阁一步!与其担心唐三藏他们的生死,你还不如趁这个功夫想想自己的处境吧,藜露,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和你自己的下场!”说罢,女子重重拂袖,带着辛夷将军那些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殿。
心腹侍女连忙扶起国王:“陛下,奴婢从未见女巫发这样大的火,这下可怎么办?”
藜露踉跄地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找铁云珠吗?”
侍女不解:“为什么?”
藜露冷笑了一声,说道:“因为同山鬼契约的关系,那颗珠子会不断削弱着王室的巫力,可是那份巫力却又会最终归于她一个人的身上。如今封印解除,历代女王被封印的力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呵,那个女人自然会着急!”
侍女犹疑着问道:“女巫大人若是容颜不再,您就不怕她——”
藜露眄了身旁的心腹一眼,语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气在里面:“怕什么,左右不过是死在她的手里,早死晚死,难不成还有什么区别吗?我倒是要看看,子母河的庇佑不再,那个女人还能威风到什么时候!上天注定要她千秋万代统治女儿国,可我偏偏不认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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