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安好!”
“姑姑原也是不必多礼,”嘉懿只笑。
那怀瑾见得两位姐姐出来便是打算起身往内室去换了衣裳,却是瑞雪抬手便是将她摁下了,道:“姑姑此番过来想必也是没得这般简单容易才是。”
瑞雪在桌边坐下,绚丽的裙裾衣摆扑簌簌地洒了一地,青石刻花的地面无由来地染出了几分烂漫的色调来。
嘉懿抬手给姐姐和自个儿斟了杯茶水,便也是捧着茶碗坐在一边,只道:“原也只是晓得些母后的心思,姑姑可莫要再是卖了关子。”
司锦略有些无奈,却还是正色道:“今日那位小主儿虽说是碍了几位主子的眼不错,却也是伤了毓太妃娘娘的眼。”
怀瑾眸色一闪,道:“孤等自是晓得。”
待得司锦领着两位宫侍离去,怀瑾轻笑一声便是入内更衣换妆去了。
先朝的宫闱秘事原也不是她们该晓得的,毓太妃一向与太后交好,此等糟心事儿大抵已是被封了个齐全,她们从来不怀疑自个儿母后的手段,想来若非她们未曾得见,定是半个字眼都不会传入她们的耳朵里。
怀瑾坐在妆台前,望着窗外的霞光旖旎瑰丽万千,她突然忆起两位姐姐之前送的画轴来,大漠飞沙似雪,江南水墨温软,她突然间明白,每当说起宫外的几位太妃甚或是她家小姨的时候,她母后眼里那明明灭灭的光华到底是什么。
她眸光下垂,望着妆奁里那一溜儿的珠宝玉石……
“宫外人一心想要入得宫墙,搏一场滔天富贵,宫内人却只想着民间悠闲,清静自在……”
“人啊,大抵都是这般矫情的……”
她记得那是先朝最后一遭儿的选秀,乌泱泱地进了十多位新秀,朝见完毕的那一日,她躲在乌木雕花的多宝阁后头,恍恍惚惚间听到内室里正在对弈的两人这般说道。
那日,她轻轻踮起脚,向内望去,她的母后正靠在父皇的怀里,略略扬起了脸,向来都是雾蒙蒙的一双桃花眸里闪着点点近乎于娇俏的得意之态,而她的父皇一愣,似是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低下头来看她,最后大抵是瞧见了她母后眼底蕴藏的深深笑意和狡黠,两人竟是绷不住般的一同笑了出来。
那般的狡黠模样是她从未在她母亲身上见到过的模样,不论是当时清音殿的皇贵妃还是如今幽居颐宁宫的太后娘娘,人前人后她都未曾见过,也许也只有早已故去的父皇才能令她露出此般情状吧。
当年的清音殿皇贵妃喜欢烹雪煮新茶,调琴成诗话,却也只盼白首到天涯,有你皆是家;而今的颐宁宫太后却只是幽幽寄旧居,时时思旧人……
当年的皇贵妃仪容得体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而今的太后仪容得体是因为皇室威严端庄雍容……
当年的皇贵妃一双桃花眸深深浅浅都是融融的桃花色,而今的太后一双桃花眸明明灭灭都是点点的寒星芒……
谁话当初,不如当初……
…………
太后寿诞后,进京的王爷、公主、郡主们也俱都是陆续回返了封地,有也唯有嫡出的两位长公主依旧在京。
这一日,天光正好,朱漆的宫门悄然开了道缝儿,一辆绛紫色垂挂有轻纱的马车并两队侍从护卫悄没声的探出个头,车夫一抖缰绳,四匹白青银鬃的河曲马抬蹄立走,左右一拐很快便是没入了青龙街上的车马之中。
“怎的,入京都这样久了还未瞧够?”怀瑾侧身靠在苏绣的大引枕上,手里闲闲地翻着一本《南山泉词话》。
除却这位长公主殿下之外,这车里尚且还坐着三个不过十岁的小小姑娘。
三个小姑娘也正是顽皮的年纪,虽说因着出身的缘故自是有一番尊贵的气度在,但听着此刻街上远远传来的叫卖吆喝声倒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此刻,正是揭了那格子窗前铺泄而下的轻纱,悄悄地启了条缝儿,只顾着往外瞅了。
“小姨说笑了,自打娘亲同二姨回返京都后,我等满打满算也不过在那公主府里头住了五六个日头,才没工夫出来走走呢。”红衣的小姑娘回过头撇撇嘴,尚且稚嫩的眉眼里除却那一份天然的傲然尚且带了一丝京都贵女王室帝姬都极为少见的锋芒。
平阳郡主舒子文,当朝靖远长公主与宁国公的长女,生在北境长在北境,是由她的母亲同如今的虎贲将军夫人被破格立为康安县主的风氏一手教导长大的。这位风氏出身将门,又是昔日里靖远长公主的贴身伴读,后因于北城御敌有功,破格晋封为县主,号‘康安’。
舒子文得乘二人教导,小小年纪到是养出了一股锋锐之气,便是太后娘娘见了,也只无奈笑言:“无怪乎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子’,古人诚也。”
“北境之地,征鼓雷雷,少见如斯繁华安逸。”穿着白绫子裙衫外套紫色纱衣的小姑娘收回目光望着那斜靠着的怀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永乐郡主舒子华,舒子文的嫡亲妹妹,是靖远长公主同宁国公的嫡出次女,此刻也不过五六岁上下的年纪,说起话来到是条理分明的紧。
“江南只多烟雨,京都与之相比到是另有一番意趣在。”鹅黄色绸衫的小姑娘小心地将格窗放了下来,咬着一块核桃乳酪,只瞧着怀瑾眨了眨眼。
华瑞郡主韩云卿,瑶城长公主嫡长女,而今也是七八岁的年纪,瞧上去到是温柔内敛的紧,只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怀瑾只笑:“你们几个一个赛一个的机灵,也罢,我算是说不过你们了。”
她将手里的书册一丢,坐直了身子,只左臂还懒懒的搭在引枕上懒怠动弹,“待会先去一趟玉楼,再是往了青龙街的凤凰台吃一遭的糕饼点心,便是去你们曾祖府上寻了你们娘亲同兄长就是。”
“自然,若是你们尚且想着在这京都里走走也未为不可,只需得往府上通禀一声。”
三个小姑娘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由着年纪最大的舒子文道:“小姨的安排很好,只今日里若是走得多了倒也难免劳累,娘亲还需留京数日倒也不急于一时。”
怀瑾瞧她,不由抿嘴一乐,心中暗道:这两个小妮子可是勿怪,那日长姐说起,只道是这两妮子的名儿混该是换上一遭方好,如今看来,倒也是‘知女莫若母’的道理。
“好,便是依了你们,若是改了主意,可得告知我才是。”
“是!”
青玉车轮‘格鲁格鲁’的响着,这段时日里,往常鲜少踏出宫门的怀瑾出宫到是勤快了许多,倒也不是因着旁的缘故,只因着那深居颐宁宫的太后娘娘,高坐仪元殿的亲兄长,位主凤仪宫的亲亲嫂子时不时地便是给了她令牌让她出宫往各处铺子、饭庄走上一遭儿。
她也不是不晓得,想来这些子俱都是日后的嫁妆,先时但凡想着这事儿,她倒也不免觉着羞赧,可这一段时日后,倒也只觉着稀松平常了。
今日要去的那地儿唤作‘玉楼’,是昔日里明和太后入宫时带来的陪嫁之一,前身是唤作‘玉兰轩’的,而后生意做得好,又是另择了处地儿,更名改姓地换成了‘玉楼’的匾。
这‘玉楼’位于京都四街之朱雀街首,三层的楼阁模样,悬着蓝底金字的匾,今日里是仍旧的宾朋满座,锦绣荣华的模样,只来往诸人俱都是小心谨慎了些许,便是寻常说笑言谈也俱都添了几分的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却又止不住地望着停在玉楼门前的一队车马。
此番怀瑾几个过来虽也算是轻车简行,但却也是带了两队侍从护卫的,皇城根子底下的人谁又是没几分眼力劲的,甭管这‘玉楼’里来的是哪位贵人,只瞧着架势便也晓得不外乎是那起子的权贵世家罢了。
却说这怀瑾自打入了‘玉楼’便是往着内院去了,虽这名目上是出来走走,但到底是做什么,也不过一句心知肚明。
晓得自家三个孩子耐不得这些东西,怀瑾便也是打发了她们自去,但凡瞧上什么好物什便也说一声就是了。
两位姐姐家这三个孩子,年岁虽是不大却也是极为伶俐出挑的人物,再者而言,如今这皇城里头,敢下她们面子的也没几个自也是不惧的。
正因晓得如此,怀瑾便也是极为安稳的坐在这内院里品茶,听管事回话。
于是,在二楼闹将起来之时,怀瑾尚且还有几分莫名,暗忖这又是哪家的夫人小姐没得眼力劲儿的,明明晓得有贵客来访还能闹得如斯这般,正打算吩咐人打发了,便瞧着随侍在子华身边的京墨掀了帘子进来了。
怀瑾面色一沉,看样子,这可不是没得眼力劲这么简单了。她撩了掌里的青花瓷盖碗,浅色的茶汤洒了一桌,冷声道:“没得在外头让人看了笑话,俱都‘请’了进来。”
当即便有人领命而去,身后的管事便是收拾了案几上的东西,又是奉上了一盏茶水来。
不多大会儿的功夫,便是瞧着纱帘内账一掀,三个丫头扶了贴身丫头的手进来了。
怀瑾上下打量了一通,晓得自家小孩没吃亏,面色这才好些。抬手让她们坐了这才有了功夫去瞧后头跟着的那几个。
却原来是两个贵妇打扮的夫人,并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及几个丫头婆子,其中一个丫头的脸上到还有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印,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盈满了泪意,好一个欲泣还休的模样,只可惜了……
怀瑾漫不经心地想,比之宫里那些娘娘们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的。
许是没想到这内院里坐着的这位贵人竟也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女孩儿,诸人皆是愣了一瞬,到是后一步进来的那位夫人乍一见到怀瑾的模样,面色便是白了,只似乎是晓得她是谁的。
怀瑾自是未曾漏过她这个眼色,却也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模样。
“原来你便是这‘玉楼’的贵客,却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
“你可能做得了我的主还是两说,还是快些带了我去见令尊、令堂,如若不然,此事断断不能善了了。”
“不要以为侯府千金便可如斯任性妄为,娇纵恣意,只要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才是。”
怀瑾同三个丫头也不说话,只坐在花梨木的圈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饮茶。
那夫人见此,暗忖:本想着先声夺人,将这几个丫头子的威风压下去,此事也得一个善法儿,可如今看来,这几个黄毛丫头未免也太不知事,只如今这场面端的我下不来台,独独我一人却也还罢了,只怕是宫里的娘娘没了脸面。
她思虑几番,抬眼又是瞧见那个丫头面上的红肿,想着身侧人的身份,又想到:便是这丫头的身份再是高贵,凭着我俩的身份也是相抵的,加之这秦丫头此番更是有伤在身,且带着见了这妮子的长辈,妮子年轻尚不晓得事情,还不是由着我说头么?
念及此处,她便又是得意了起来,道:“妮子年纪轻轻不晓得轻重,你可也晓得我们是什么人家?”
“那宫中的慧妃娘娘便是本夫人的长女,如今诰封三品的郡夫人,至于这位更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妹妹,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你等身份便是再高可能高的过咱们,劝你还是好生赔罪,此事倒也还能善了了。”
“你且瞧瞧你家这丫头将我们燕儿打成什么样子?可怜见的,要晓得,这可是太后娘娘亲亲的外甥孙女……”
那惨白了脸色的夫人,即太后庶出的三妹欧阳氏唯若似是终于回过了神,忙忙扯了柳夫人的宽袖,只示意她别在讲下去。
柳夫人瞧她一眼略略皱了眉,暗想莫不是这秦夫人不欲将此事闹大,令得旁人编排皇室及那位太后娘娘?
欧阳唯若低下眼,胸中气息未平,她又怎么会忘了那张脸呢?虽是尚未张开,确是同昔年里那渡月轩中十三岁的欧阳大小姐像了个十成十,只眉眼处便是带了几分后来絮楼一晤时,颖妃娘娘的高华气度来,再是算算她的年岁,这回当真是碰上了铁板,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的不是如今正端坐上首的金枝玉叶而是她们自己。
怀瑾将手里的茶碗放了,笑道:“可是说完了?”
她指尖划过盖碗,又道:“亲亲的外甥孙女?”轻笑一句,复又道,“可当今太后娘娘这亲亲的外甥孙女可只有清河王府家的宣平县主,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亲亲的外甥孙女呢?”
欧阳唯若拉住正欲发作的柳夫人,道:“你与你母亲不仅是面貌像了个十足,这性子却也是像了几分的。”
她一顿,扯出一抹苦笑来,“燕儿确是算不上是太后娘娘的亲亲外甥孙女的。”却原来这京都繁华终究还是迷了她的眼,动了那本已安定的心。
柳夫人一怔,唤了一声,“秦夫人?”她怔愣地看向那悠然坐着的女孩,像?像谁呢?
秦燕愣在原地,桃花眸里泪意尽去,只留下满满的愕然与羞恼。
“臣妇秦欧阳氏拜见文昌长公主殿下,殿下玉安!”欧阳唯若轻出口气,“拜见平阳郡主、永乐郡主、华瑞郡主,郡主玉安!”
“先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息怒!”
柳夫人并着柳惜、秦燕具是愣了,只怔怔的望着,大有几分不知所措之态。
怀瑾只笑,“柳夫人可还想着随孤往颐宁宫寻了母后辩上一辩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谓‘皇亲贵胄’?”
柳夫人听了这娇软的音调却是平白出了一身的冷汗来濡湿了贴身的袭衣。
她便是再不知事也是晓得的,这文昌殿下乃今上与太后娘娘手心至宝,岂是她的女儿能够与之抗衡的?又恐是今日这般祸事牵累至深宫中的长女,却想着她那女儿身处宫中已是不易,若是因着这事儿得罪了文昌殿下又可是雪上加霜,便也正欲下拜请罪,却见怀瑾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便是扶住了这一老二小,再拜不下去的。
怀瑾偏偏头,望了眼坐在一边没出声三个丫头,只一笑,摆明的这事儿交给她们处置,自个儿不加干涉。
柳夫人见此又是怕那年岁尚轻的三位郡主耍小孩子性子非是要追究到底,这三个却也是嫡出长公主的女孩儿,分量不可谓不重,亦是到了此时,她方才恨极了自己这张嘴。
“让她们走便是。”三个女孩儿对视一眼,子文如是说道。
“云姑姑你且先送去梳洗一番,万莫失了仪态。”云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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