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明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彼时我正蹲着,洗鸭子。
“燕儿,厨房里收拾好了,洗好的碗筷都放进锅里煮上了!我这就走了啊!”王婶见我和明祁一个站一个蹲对视着。
“哎!知道了!”我对着王婶说道。
“阿姊,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有什么我们不能商量吗?你现在说要嫁给那个武夫,你知道你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他问地痛心疾首。
“先把这盆子鸭子给我端进去!”洗完鸭子之后,我站起来对他说。
他弯腰下去端鸭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从他手里轻松接过鸭子,看了他一眼,端了进厨房,将鸭子一只只放进瓦缸里,在老卤里添上水和佐料,拨开瓦缸下面的火星,添上木柴,小火焖上。
我这才撩了撩汗湿的头发,抓了手巾擦了擦汗对他说:“晚饭过后叫上你娘,到你书房,咱们商量一下后续该怎么办!”
人生若投资,懂得及时止损,保全本金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是时候认输出局了!明祁因为要温书,他的书房用的是上好的蜡烛,灯火之下,也算清晰明亮。我抱了两本账册进去,他们母子已经在了,想来两人已经商量过了。
“今日的入账多少?”一如往日那样我先盘点当日的收益。
“二十一贯四百二十一个铜钱!”我干娘跟我报账,我点点头,用笔在账本上添上。
“明祁说吧,哪位大人看中你了?”边写边问明祁。
他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阿姊说什么我不清楚!”
我拿了茶杯喝了一口冷茶道:“榜下捉婿!”这下清楚了吗?
他在我的注视之下,低下了头颅,他娘开口道:“明祁啊!既然你阿姊知道了,便说出来吧!”
“是户部侍郎黄大人的嫡出四小姐!”他说有些支支吾吾。
我那干娘接着他的话说:“黄大人的大小姐是宫里的淑妃娘娘!”
“了解!”我点头道:“已经交换庚帖了?”
“没有,不过是说起,当时我考中十二名,说好等我金榜题名时再议婚!”
“你长大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我说道:“也该是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攀龙附凤这本就是应当应分的时候,前生我刚好是那个圈子里的人,看得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些。同样名校毕业,没有背景,起步可能很快,后劲却是乏力。三十多岁荣升局长,一辈子在副厅长位子上的人那是多了去了。读书读地好,也要会规划,看来我往日的一些思想还是有到他脑子里。
“阿姊,你胡说什么?我以后会好好报答你的!”他有些着急。
我示意让他稍安勿躁道:“你的报答我看到了,但是这个报答对于我来说实在可笑。”
他急于开口反驳,被我制止道:“听我把话说完,当初开这家面馆的时候,咱们就说好的,本钱算是各一半,你读书的费用高,所以将你的读书的费用扣除后的,盈利我和你娘各拿了一半。好在面馆兴旺,这几年赚了几个银子。还买下了这个院子。如今我打算离开,面馆的铺子和这个院子,如今也值个七百多两。两个选择,一是你们出钱将这个院子和铺子买下,以后你们经营。二是咱们将它卖了,咱们将钱一分为二,你们看呢!”
“阿姊,你糊涂了吗?如今我考上了探花,以后总归是有一份前程。你这个时候说要离开,你让我心如何安?”
“今天你不是听到了吗?我要嫁人了!以后自有夫家可以依靠!你也无需为我操心。简单点你想要这个铺子还是不想要这个铺子?”我问他。
“这个姓常的,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干什么的?家里是什么状况?你今天这样将自己许了,你为了跟我怄气,犯得着拿自己的终身来赌吗?”他激动地站起来跟我说。
“碰!”我将茶杯放到桌上,站起来与他对峙,说道:“我要你安排我做寡妇?我要你来指责我想嫁给谁?你脑子长好了没有?你们初到我家的时候是什么个样子?身上没有多余的半片布料。我爹死后,揭不开锅,靠我去奎叔的屠宰铺子帮工,才勉强维持糊口,从江南一路摆摊到京城,开这面馆,供你读书!这些你认吗?”
“我认,阿姊对我母子有大恩,这个我在金銮殿之上也禀明了陛下。”
“很好!那就按照我的决定,咱们分了这个铺子,行吗?你若是仍觉得欠我,那这个铺子就归我了。如果还觉得不够,那以后每年拿个几百两银子给我。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恩情是不能用银子解决的,如果不能一定的银两没有到位。”我说的直截了当,把寡妇的名分当成报恩的方式,这实在脑回路太新奇,我理解不了。
“燕儿,你怎么这般无情?我们相依为命这些年,你就一点点都不顾念情分?如今只知道跟我们要钱。表哥要是地下有知,他该多伤心?”干娘一边说一边又要掉眼泪了。合着我又错了?这些年的这些钱,哪一分不是我赚的?她花销不大,明祁的花销可不少。
一说起我爹,她就没完没了,我说道:“就是顾念情分,所以才分你一半,要是不顾念情分,我难道不该把你们扫地出门?”
“阿姊,我娘说得对,你可以无情,我不能无义,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不顾!你不要糊涂啊!你想咱们吃了那么多年的苦,难道你还想回去再吃一遍吗?”他满脸真诚,一眼都能看的出的情义。
既然谈感情,咱们就试试感情这个东西?我沉思了一下,抬头对他说:“你既有情有义,为何一定要娶那高官之女?为何不娶了我,酬我这些年看顾你之恩?”
我干娘惊呼道:“燕儿,你怎么存了这个心思?”
“阿姊,如今圣人都已经知道你是我嫂子,我实在没有办法娶你!”明祁脸红为难地看着我,他那满脸的热辣,让我觉得有些蹊跷。
“有什么关系?你哥早亡,你一人兼祧两房,我为长子长媳,那黄小姐为二房嫡媳,这样岂不是合情合理?”我挑眉问他,我当然知道黄小姐乃是大家小姐嫁给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已经是下嫁,更何况还要兼祧。
“燕儿!你既然对明祁有情,你怎么不能为他考虑呢?能够娶到黄小姐,是咱们的福气,你这么一来定然会让黄家生气。你怎么就不能受这半点委屈?”干娘这个时候皱着眉头指责我,这些指责实在没来由,我为他们娘俩考虑的不多?我为他们受的委屈不多?我真想拍桌子问,为了能让他进好的书院,跟好的先生,我花了多少心力?为了保住她的清白,我跟多少人拼过命?算了,多说无益。
我淡淡地看着明祁,明祁看上去好像是了悟了什么,对着他娘说:“阿娘,您先去睡吧!我跟阿姊商量!”说着他扶着他娘出了门。
第4章
我就这么等着他回来,脑子里倒是将事情过了个遍儿,他进屋的时候,脸是通红的,进来跟我说:“我……我实在没想到阿姊对我也是有心的!我一直以为阿姊拿我当孩子看!”这说着就抓住了我那一双劳动人民的手,甚是仔细的凑在烛光下看继续说道:“阿姊为了我这些年如此辛苦,我全看在眼里,恨不能早日长大报答阿姊!所以才日以继夜苦读,只愿早日能金榜题名!”
“你就是用一块贞洁牌匾来报答我的深情厚义?”我放缓了声音问他。
他一脸沉重道:“阿姊,这些年咱们受的那些苦不都是因着无权无势吗?你知道即便我是探花,靠着自己定然要苦熬好些年。你明白我的苦心吗?如我之前所言,有了那块牌匾,你就是咱家当之无愧的女主人。那可比兼祧好很多!”
“可我还不是得寡居?有钱富贵有什么用?漫漫的寂寞长夜,还得看着你与新嫁娘恩爱?”我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而且心思深沉之外还有暗沉。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会?阿姊只要等我安排,我定然有办法与阿姊双宿双飞。更何况以后那些应酬,打理家事全部交给她去,你就清清闲闲给我养着,将这双手养好了,阿姊天生花容月貌,只是流于市井之中,若是好好打扮,必然不会比那些贵女差上丝毫。”好深情的告白,我自然知道自己不会比那些贵女差,前生我是什么样的出身,又干过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养在闺阁的古代女子?
我愣愣地,表露出呆萌的,略微带些羞涩的口气说:“我哪有你说得这般好?你这安排不说与我听,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好!我说给你听!以后你和娘住一起,我就住那侍郎府!”
我假装惊叫道:“你要入赘?怎么可以?”可不就是住侍郎府吗?没有舍得用女儿联姻的高官,一定不舍得女儿给乡下来的婆母磋磨。
“你听我说,那黄小姐定然是娇养的,我若是说住她府上,那黄大人一家定然欢喜。我只要时时回来,探望阿娘,不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吗?”
呸,我没想到这些年养大了这么个东西,之前只是觉得他们母子太有主角光环,做什么都认为别人要为他们牺牲,现在有了新的认识,我又问道:“可这见不得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是个头?更何况男女在一起,万一要是有了身子呢?”
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道:“阿姊,放心就是!等以后我外放了,那黄小姐断然是不愿意出京。我带上你和阿娘,到了任上自然自由自在。到时候纳个妾室养在身边,要是你有了身子,生出来让那妾室认下便是。”
“呸!我的孩子倒成了小娘养的!”我怒斥。
“阿姊不是说了吗?兼祧!这名义上妾室养的孩子,放到你名下算是大哥的香火,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出。而且你还是孩子的亲娘嫡母。”他说的看似好周全,其实没啥操作意义,那一刻我内心对他那死去的大哥拘了一把同情之泪,这个亲弟弟给他弄了个媳妇,然后又想要给他头顶一片草原。我不禁要问他哥,在棺材板里还好吗?
他见我沉思不语,以为我对他的提议动心,就轻柔温软地要过来搂我的肩膀,还未接触到的我的身体,我快速地抄起手边的椅子往他身上敲去,怒喝道:“你这种无耻之徒,活着都是祸害,今日我就替着老天行了个大道打死你算了!”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因为他娘的教育使然,心量太小,没想到这个年纪已然如此歹毒,若是等以后当真开府建牙,封相入阁,岂不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祸害?
他用手挡椅子,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痛地蹲在地上,抱着手臂。这一下岂能解我怒气,我伸腿用脚踹他道:“你真是烂了心肝脾肺,居然起了这样恶毒的心思!”似乎看我怒气冲天,立马夺路而逃,我追了出去,他那娘听见了我们吵架,过来拦在我身前抱住我的腰哭着说:“燕儿啊!你消消气!我们母子俩是为你担心啊……”
这一吵,引来了四邻八坊,有些事情当然不能大白天下,即便我说了,以这里的人的逻辑也是我勾引他。我扔下手里的擀面杖铁青着脸说:“我限你们母子三天之内给我滚!如果不滚,林明祁你知道我这个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话是威胁他,他应当知道我不介意去侍郎府,哭一哭闹一闹!
昨儿一连串的精彩演出,给我们这个街坊平添了不少八卦色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讹传讹的结果就是坐实了我是小寡妇,我这个小寡妇不想守寡,小寡妇看中了鳏夫要跟人私奔。
奔个头啊!我不是好好地等在这里,等着常兄来提亲吗?早上将门板一块块拉下来的时候,门口已经等了很多人,开始营业,王叔下面,我舀汤放浇头,王婶儿擦桌子收碗筷,客人排队取餐。
今天没人站柜台,我索性放了个笸箩在面前,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以往但凡我这个干娘有个伤寒咳嗽,要休养都是这么办的。
抬眼对着眼前的大哥道:“鸭汤面三十文,鸭肉四十五文,一共七十五文。”他将手里的钱数了扔在笸箩里,接过手里的面条。这便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单方便。
“燕儿,你干娘呢?”这不有人问我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大嫂,一脸刻薄相,正应了相由心生这句话,她丈夫考中了同进士,如今在礼部当差,家底子薄,租不起城东的高端房,就挤在我们这里条街坊里,平日里她喜好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根,八卦在我看来也不算是个事儿,八卦了还喜欢挑事儿,为人就不地道了。
我大大方方地说:“整理行李呢!”
“好端端地怎么要走了啊?”问出来有趣哇?昨天发生的事情,以她们这群大妈的八卦本事,她会不知道?前因后果真实的五六十,想象的四五十,加起来就有模有样百分百了。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装:“我也不知道啊!”可能装装会更健康。
“我不是说你!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你家小叔子刚刚考上探花,给你请个牌匾做个好人家的女人你不要,非要嫁男人?这么熬不住了?一定要男人?探花郎的嫂子那也是官夫人,一般人还没这个福分呢!”装么就好好装,偏偏才装两句就不装了,还让不让人活?她拿出她家里带来的大砂锅,伸到我面前。
我拿起一碗面倒进了她锅里,堪堪就盖了个底儿,她嘟囔说:“这么才这么点儿啊?还让不让人吃饱?”那不是废话,她这一锅子都够他们一家五口吃了,难不成我倒五碗进去?
我手里用筷子夹起一块走油肉,要放进她的面里,她又赶忙喊道:“哎呦!这块太小了,给我挑块大的!这块,这块太肥了,这块……太瘦了……”
要是往常,我就挑一块给她,再找一块边角料给她,等于给她一块半,也就能打发她了。今天她说话不客气,所以我也就随便她怎么样了,她后面排队等面的人已经等不及的叫她:“你挑好了没有啊?”
她一扭头说:“就刚才那块!喊什么喊?赶着去投胎啊!”一瞬间我真觉得太丢我们江南人的脸了。当然要是我说出这话,立马就被她骂的狗血喷头,尤其是当下这个时节。我将面递给她,说:“六十五文。”
“哦呦!我只有六十文呀,好歹我们也算是同乡了,少一点就少一点了!好哇?”她刚才还是义正言辞地教育我,这会儿已经堆起谄媚的笑来了,我点了点头,她将钱投进笸箩里,一只手又伸进笸箩里拿起两个铜钱说:“忘记了今天还要买针线!”然后才如得了油的老鼠一般呵呵笑的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又遇见了一个大娘,开始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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