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少年眼睫突然轻颤了下,紧接着慢慢睁开眼来。
外面两人的争执声清晰的挤入耳内。
迟野有一声没一声地听着,在傅紫放声大哭的时候他忍不住闭了闭眼,想提醒一下他们这还是在医院呢,真是吵得要命。
身上的伤口都经过处理,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迟野瞟了眼还用夹板固定着的右腿,扯唇,流年不利,怎么也不换条断一下。
说起来也好笑,以前他伤得比这还严重的时候都没怎么样,现在倒好,三天两头地进医院,把他当玻璃似的。
好日子过久了,别说贺蓝,连他都忘了自己命有多硬。
不仅忘了,还奢求起了爱情……
呵。
迟野眼底滑过讥诮。
手机被放在病床旁边的矮柜上,他身上没力气没法动弹,自己够不着,只能按铃叫护士帮忙。
过了会儿门开了,护士背后跟着俩人,一个红着眼一个红着脸,模样都不好看。
“没事,”迟野淡淡说:“帮我拿下手机,够不太着。”
护士顿时脸黑。
傅紫&贺蓝:“……”
护士离开后,傅紫率先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野哥,你别找她了。”
贺蓝瞪了傅紫一眼,这笨蛋!让她别说别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厢迟野在手机上摁了几下,冷不丁问贺蓝:“邓东出来后找过你?”
“啊……”贺蓝一阵心虚,半晌点点头,又连忙认错:“东哥问我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就提了一嘴酒吧那事,但我真的不知道他……”
“我靠你这个傻逼!”傅紫又惊又怒,“我说你这嘴除了吃和放屁还会干啥?!”
贺蓝脸一下就绿了。
迟野咳嗽了声:“傅紫,你先回去。”
傅紫登时哭丧了脸:“野哥,我……”
迟野淡声重复了下,“回去。”
声音不大,却很有效果,傅紫乖乖走了。
贺蓝终于解了层高压束缚,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床上疲倦和苍白格外明显的迟野,道:“你跟初衍真的断了?”
迟野没应,径自道:“邓东这些年在牢里干了不少事,他知道的不少。但城东毕竟不是五年前那个城东了,你这两天找几个人盯着他,别被发现。”
贺蓝疑惑:“他知道什么?”
迟野:“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你照我说的做吧。还有你家那儿……邓东去找过贺老了吧?”
“你猜到的?敢情你这几天不睡觉就琢磨这事儿呢。”贺蓝摇摇头:“邓东来没来过我不清楚,你知道那老东西,这几年防我跟防贼似的。”
说到后半句,贺蓝脸上露出隐隐的不屑。
在旁人眼里,他是贺家的小公子,锦衣玉食捧在手心儿里长大。但这世界是公平的,人前尝到多少甜,人后就要吞下多少苦……不,也许更多。
贺蓝是私生子,两岁多的时候才被带回贺家。可贺老偏爱长子,对这个小儿子并不如何上心。不过这几年,随着贺蓝投资的LE愈发壮大,逐渐引起了贺老的戒心。
邓东入狱前在城东是除霍乐以外的第二大地头蛇,邓东人狠,但善交际,与贺家主人交情匪浅。
邓东靠打出名,手下培养了一批跟他一样暴戾好斗的年轻人。后来邓东遭到报复意外入狱,不少人投奔了霍乐,一部分去了贺家,还有一些不愿再受束缚,离开一切组织从头开始。
其中就包括迟野。
邓东毒辣,选人自有一套法则。
上百个流浪在城东饥不果腹的孩子,为争夺一口食物大打出手。打架最凶出手最狠的孩子,当然抢到得就最多。
每半年他都会从这些孩子里挑出前五个,培养他们成为打手,输送往各大娱乐场所,以此牟利。
而迟野,曾是邓东最青睐的接班人,后几年甚至亲自教养。
这也是为什么,在贺蓝眼里,邓东几乎把迟野当成了亲儿子。
“小野,马上到月中了。你身上这伤要是影响那什么,我去跟老头说说……”贺蓝说着,瞅了眼迟野腿上的夹板。
“不用。”迟野垂下眼,一脸云淡风轻,“前段时间骨折,贺老虽没说什么,但到底……再说了,贺程那情况,换别人上得出人命。”
贺蓝紧蹙起眉,眼底有些不忍。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又坐了会儿,起身走了。
关上门前,贺蓝从缝隙里看了眼迟野。
这么多年,贺蓝虽然和迟野是兄弟,但也必须承认,自己从未看透这个人。否则,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被他的坚毅淡然震惊,又为他遭受的苦难而心疼。
人常说日子虽苦,但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其实不是熬过去了,只是习惯了。习惯把苦痛酿成蜜糖,和生活搅在一起,然后继续活下去。
而他和初衍的那段感情,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点甜。
贺蓝一想到这儿,就再也问不出“你们是不是真的断了”这种话了。甚至想给刚才的自己两把耳刮子。
直到门被彻底关上,床上的少年才闭上眼。
半晌。
他蜷缩成一团,拉高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脸。
**
这边,令初衍意外的是,那个在清吧遇到的乖乖小男孩小白就这么开始缠上了自己。但也不能说缠,比起固执的陶敛,这个小男孩可谓是相当高明了。
他会发很多有意思的图片和视频给初衍,紧接着跟上可爱表情卖乖。
初衍觉得不可思议,她还真没跟这么纯情……还主动的男孩交往过。
小白全名纪白,大学就在初衍工作的分局附近,偶尔就会过来找她。
初衍问:“你不上课吗?”
小白笑弯了眼,乖乖地说:“下午全校公休。”
初衍说:“……但我很忙。”
没错,撩完就跑,她就是这么翻脸不认人。
小白继续乖乖地说:“那我等你下班,可以一起吃饭吗?”
礼貌乖巧到了极致,初衍也不好意思欺负小朋友了,问他:“那你现在怎么办?”
“没关系啊,”小白指指背上的书包,“我去对面的咖啡馆学习好了,你一出来我就能看到。”
初衍无言以对。
半晌,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纪白一愣,紧接着脸红了,羞涩地笑笑:“恩。”
初衍:“……”
她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吸引小男孩体质?
但现在男孩子也太不矜持了吧!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一撩就上钩呢!
初衍揉揉眉心。
小白眨巴眨巴眼,他有一双漂亮的狗狗眼,这会儿格外单纯可爱,他轻声说:“那天……你不是也说,喜、喜欢我吗?”
初衍心道,逢场作戏你当什么真哪?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初衍没办法那么直接。于是她采取了一个比较迂回的办法,抱歉地说:“是这样的……恩,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小白傻了:“欸?”
“我们之前吵架了,然后我去酒吧才……你懂吧?”
小白点头,问:“那你们现在和好了么?”
初衍:“……”
“没有?”
初衍:“这是重点吗?”
小白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没和好,那我可以追你吧。”
第38章
纪白短时间内成为初衍的固定饭友。他摸清了初衍的工作时间, 每天掐着点等她下班, 然后一起去海城四处觅食。
纪白乖巧嘴甜会来事儿, 过了一段时间,初衍觉得这男孩儿还真挺不错的,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她的无聊。
不过面对这样年轻的男孩, 初衍很容易想起迟野。明明是同样的年纪, 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当纪白按部就班稳妥地升学朝着“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人”努力的时候,迟野在城东为了“活下去”头破血流。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了。初衍想。
基金会那边由蒋眠牵头正在走流程。这事一开始虽由初衍提出, 但蒋眠背后有蒋家的支持, 而且因为江致, 蒋眠格外上心。
江致知道初衍分手后惊讶了好一会儿, 毕竟他以为这段对初衍来说是不一样的。而没过多久当他听说初衍又有一个了,默默地把自己之前那些屁话吞回了肚子里。
动心?不存在的, 这女人压根没心。
不过, 自从邓东那一晚后,迟野就从WUBar离开了。
他虽没来多久,但妥妥地已经是酒吧的摇钱树。江致为此黯然神伤了半小时,最后蒋眠看不过去他当着自己的面想别的男人,把人扛进卧室“教训”了一顿。
这事儿就算彻底过去了。
就像初衍现在的生活, 风过无痕, 仿佛迟野根本没出现过。
除了那个还被她塞在床下的箱子。
纪白生日那天, 初衍带他去了江致的酒吧。
纪白长这么大没进过城东,小白兔似的乖乖跟着初衍。他以前听过不少关于这里的传言,一时有点怂。
纪白不大能喝酒, 初衍叫人给他送了杯牛奶。
江致被逗乐了,“要不再弄个奶嘴来?”
纪白咬牙,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愈发地让人想欺负。初衍笑眯眯地揉他的头,“别害羞,他夸你可爱呢。”
纪白不说话,拉住她的手。
这场景看得江致一阵鸡皮疙瘩。
格斗擂台十点才开始,这会儿舞台上还是驻唱歌手。
初衍点了根烟靠近沙发里,姿态闲适,纪白提醒她:“今天第三根了。”
初衍仿若未闻,眸光淡淡挂在舞台上。
江致闻言,忍不住出声逗纪白:“你还给她数着呢?每天多少根烟?”
后者看着初衍,一本正经地说:“抽烟对她身体不好。”
江致被他这股认真劲儿噎住了,半天笑开,碰碰初衍的肩膀:“小男朋友挺不错啊。”
初衍斜他一眼,“忙你的去,跟我这凑什么热闹。”
江致:“你以为我想?蒋眠一会儿过来,我等他呢。”
初衍:“恶心。”
江致:“彼此彼此。”
初衍勾起唇,漫不经心地吐出青白的烟圈。
与此同时,酒吧另一侧的角落里,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陷在沙发里。他正独自喝酒,眉眼极为冷淡,指尖燃着一点猩红。
……
过了会蒋眠仍没来,初衍又只顾着和纪白玩,江致坐久了不免有些无聊。他是个爱玩爱热闹的,当然闲不住。正巧这时一首歌唱完,江致眼珠一转,起身往台上去了。
纪白看着他的背影跟初衍咬耳朵:“他挺奇怪的。”
初衍拍拍他的头:“放心,gay不到你头上。”
纪白:“……???”
那厢,江致走上台,让歌手下去,自己握住话筒开始浪:“各位晚上好啊。”
场下有不少是WUBar的老客,大多认得江致,见他上台都很捧场。
江致满意地笑,说:“我今天上来呢,主要是为了我一朋友。她啊,前段时间刚脱单,今儿到这来给男朋友过生日。喏,他们就在那呢——”
江致整个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全场的目光瞬间朝初衍他们聚焦。
初衍一如既往的强心脏,仅扫了眼从各处来的注目礼,神情一派淡定。反倒是纪白,架不太住这样的场面。
初衍笑笑,捏捏他的耳垂,“害羞什么,给你过生日呢。”
后者顿时脸更红了。
同时所有人“喔~”的一声。
生日快乐歌的旋律在酒吧内响起,江致带头让他们亲一个,众人纷纷应和。
纪白脸红得已经不像样了,欲言又止地看着初衍。后者仍在笑,眼角眉梢勾着媚色,鼻尖的蓝痣格外惹眼。
在一片掀翻屋顶的“亲一个”中,迟野掐灭烟,他凝向所有目光聚集的那处中心,漆黑的眼深不见底,暗哑而危险。难言的燥和怒从身体深处涌来,迟野狠狠抑住,盯着初衍,缓缓勾起冷笑。
女人靠着他不认识的少年,笑得风情万种,像暗夜里的妖精。
那么美,又那么贱。
哦,特地来这给情人过生日?
迟野笑意更冷,更讽刺。
爱我太累,所以转身就勾上了另一个男人?
那我算什么?
你初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恩?
迟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的感情——
他恨她。
想把她撕碎。
折断她全身的骨头。
让她再也不能这样笑。
少年看着女人,眸色如同黑夜,冰冷刺骨,扣着酒杯的指骨亦泛起可怖的青白。
酒吧内的气氛因为江致的煽动在不断高涨,这批观众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初衍一直没动作,纪白的脸却越来越红。
突然,白T少年猛地回头,轻吻落在初衍唇角,一触即走。
初衍一愣。
纪白傻乎乎地看着她,害羞又无措,半晌对起哄的人群道:“大家……继续喝酒……”
他这副模样勾起了大家的坏心。
有人说,这算什么,你俩一对儿,不舌吻说得过去嘛?
初衍揉揉眉心。
得,傻小子,这回掉坑里了。
纪白结结巴巴地小声说:“还,还没追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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