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得偿所愿, 私下就和柳五儿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和我说那一番话,我还当你失心疯了,竟然信了那些僧道骗人的话, 没想到竟然成了真!看起来这些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问的是哪家的签?这样灵验,咱们以后少不得多送些香油钱过去。”
这原本就是柳五儿随口找的借口, 又哪里真有这样一处道观庙宇了?她只好说自己一时忘了,等想起来再告诉凤姐。凤姐只好作罢,片刻后又感叹道:“也是我这些年好歹做了几件好事,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老天爷才给了我这个儿子。若不然,也不知道我和这孩子有没有这个缘分。”
凤姐这一番怀孕,虽然在柳五儿的精心照料下最后还是顺利地把孩子生了下来,但是中间也经历过几次凶险,有一次险些就真的小产了。因此,在顺利生产之后,原本不信阴司报应的凤姐才转了念头,偶尔嘴里也会带出些因果报应的话。
柳五儿看着这样的凤姐,心中自然另有一番滋味,她又劝凤姐,“奶奶也别总想着这些事,既然现在大家都好好的,那就只管照顾好了哥儿也就是了。而且,您之前生大姐儿的时候,因为管着家里的事,又好强,月子里就有些没坐好。这次可不能了,一定要坐个双月子,好好把身子调养过来才是!”
这一番劝慰,倒是正好说到了凤姐的心坎上,她难得地从善如流,生产过后也不大过问贾家的家事,安心坐月子将养起来。
然而没想到,贾母、王夫人一走,府里就生出了一些乱像。前几日众人看着凤姐这边生产,体贴柳五儿要先顾着凤姐这边,这才没直接找过来。待凤姐生产第二天,这边诸事都安排妥当了,那群管家奶奶还有小丫鬟们就一波一波地上门了。
大家也都是一个路子的,先探望过凤姐,说几句吉祥话,又送上一、两样礼物,之后就把柳五儿叫出来,说出自己的烦难给她知道。柳五儿这些日子一心只想着凤姐这头,也确实无心过问府里的事,之前是不知道,今儿一听,却有些咂舌:她是真没想到,上边的人这才走了几天啊,竟然就出了这么多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其中最严重的一件,当然是王夫人的上房里丢东西的事。丢了的东西虽然只是小物件,柳五儿也心知肚明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林之孝家的却当做是什么天大的事一样说给了柳五儿听——而且,她还不像别人,说这些事的时候会避着凤姐。林之孝家的仗着自己家里男人是贾府的大管家,身份也老,比别人更有几分体面,竟然当着凤姐的面就大喇喇地说起了这事来。
她一开口露出来意,凤姐就让奶娘把哥儿抱去了巧姐儿的屋子,让他们姐弟两个亲近一会儿,又倚在大迎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林之孝家的刚一说完,她一竖眉毛就要开口,柳五儿却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只说,“知道了,这事我自会去问,林大娘先去忙吧。”三言两语地打发了林之孝家的,这才对着凤姐说:“前儿还说要安心照顾哥儿和大姐儿,从此不再操心这些事了呢,这才过去几天,就又忘了?”
满屋子的婆子丫鬟里,敢这样和凤姐说话的也只有柳五儿一个,因为听了她的话才顺利地养住了这个哥儿,所以凤姐也越发听她的话,此时被抢白了,也不气恼,反而带着些讪然地为自己辩解起来,“这也不是小事,太太房里的东西她们都敢偷盗,日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次纵容了,她们日后越发得了意了,还不得把家当都偷没了?”
柳五儿大着胆子瞪了凤姐一眼,“这事您一听就知道了,我们也不是那蠢笨的,不用说,肯定是彩霞拿了送人了,玉钏儿问她,她又不认,这才闹腾出来的。太太原本也不理论这些,只是因为现在太太不在家,这才当成个大事来吵——这都是这屋里的事,就算日后把太太的家当、甚至屋子都拿去送人了,都不与咱们相干。不过现在咱们既然在这个屋里住着,也不能当甩手掌柜……这事我明儿就去处理,您就安心在家里养着吧。”
一番话,直把凤姐说得笑了,“好,就由得你。”
丰儿、小红等丫鬟在一旁听了,也都笑起来,“全家只有平姐姐敢这样和奶奶说话,奶奶也真听平姐姐的。”
凤姐也跟着调侃柳五儿,“没有你们平姐姐,这哥儿可不一定能这么顺当地生下来。日后等哥儿长大了,知道事了,还不知道多看重你们平姐姐呢!还有咱们家二爷——你们平姐姐是背靠着两座大靠山的人,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呢,我哪敢不听她的话?回来到二爷跟前一学,我就要落下不是了!”
这边正玩笑着,就有丫鬟端了补身子的汤过来给凤姐喝。柳五儿刚服侍凤姐喝过汤,让她又躺下,林之孝家的就又过来了。这次就连院子里专门负责看门打帘子小丫头都觉得她来得有些过于勤了,也不紧着给她打帘子,而是问道:“林大娘,您怎么又过来了?二奶奶刚喝过汤,平姐姐正准备服侍二奶奶歇下呢。”
林之孝家的忙道:“这是要紧的事,太太屋里偷盗的贼抓着了,正等着平姑娘吩咐怎么处置呢。”
柳五儿在屋里听见这话,手底下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她这时才想起来,在那一世中,被当做偷了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露的贼,明明就是她柳五儿。
如此说来,此时林之孝家的过来回的,被抓起来的人,岂不就是——这一世的“柳五儿”?
经过了这么多世,她又一心只想着做任务,反倒把这事给忘记了,如果不是林之孝家的恰在此时提起,她都要渐渐忘记自己“柳五儿”的身份了。
她为凤姐放下床帐,转身往外走,见到林之孝家的时候还有些怔忪,漫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林之孝家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健壮婆子,一左一右地将这一世真正的柳五儿夹在中间,林之孝家的一五一十地把话回了,只等她定夺。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就算她真的是贼,也要到了白天才好审问,先把她带下去,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儿我在处置她。”柳五儿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带了些慌张,眼神也不只该落到哪里,只好虚虚地浮在半空。
所幸天色已经黑了,林之孝家的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答应一声,就带着人去了。
***
第二天一早,柳五儿就径直去了怡红院,找袭人说这件事。袭人倒像是前几世一般,并没有隐瞒,当场就应了下来。芳官听了这事也吓了一跳,又叫宝玉拿主意,宝玉便说:“好姐姐,你就说这些东西都是芳官给她的,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柳五儿听着这番话,心中难免感慨。早先她虽然和芳官等人交好,又一直想到宝玉身边服侍,但是这两份感情中都或多或少地掺杂了几分功利。
后来虽然在某几世中也经历过这件事,但是因为立场不同,不仅没有对芳官和宝玉生出更多感激,反而因为别的事稍微有些看不上他们两个。此时——当她虽然换了另一个身份,却再一次亲身经历这件事,甚至一心想着为了这一世的“柳五儿”洗脱冤屈的时候,才体会到芳官和宝玉的真心。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替“柳五儿”向他二人道谢,却又觉得以现在“平儿”的身份,万没有替一个有做贼嫌疑的人道谢的道理。如果这声“谢”字说了出来,恐怕宝玉、袭人等人反而要生出疑心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这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那这件事宝玉你这边就应下来了?可是太太屋里丢的东西却还没有正主儿,现在赃证平白放在这里,她若是不认,别人岂不是更不肯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58章 平儿(9)
宝玉生日刚过,东府大老爷贾敬就去世了, 尤氏一个人支应着葬礼。好在头七还没过, 贾珍、贾琏等就护送贾母、王夫人等人回家来了。
贾琏先送贾母等人去了东府那边, 大家哭了一会子,一回荣国府, 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回自家的院子,先探了探凤姐,又说想见见儿子。
柳五儿笑着让奶娘抱了哥儿出来, 贾琏立即就抱在怀里, 也顾不得“抱孙不抱子”的老例儿了, 傻呵呵地逗着儿子——在将近二十五岁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长子,又是嫡长子, 贾琏心里完全就被这件大喜事给占据了。可惜哥儿正睡着觉, 贾琏逗了他一会儿也没能醒过来, 贾琏只好又把儿子交给那娘抱着, 自己在柳五儿的服侍下换过衣裳,坐在床边陪凤姐说话。
贾琏一回来, 凤姐脸上也多带了几分喜意, 又问要不要起来去前面给邢夫人请安, 贾琏忙拦着她,“老爷太太听说了这事,都很欢喜, 老爷还亲自给哥儿起了名字,和老太太也商量过了, 只等哥儿白日的时候——国孝也过了,能摆开宴席了,再给他定名字。”
凤姐听了忙问:“定的是哪个字?”
“是‘蒨’字。”
凤姐在口中默默念了两遍“贾蒨”这个名字,甚为满意,“这个是个意头很好的名字,配得上咱们哥儿。”
贾琏和凤姐说了一会儿夫妻间的梯己话,就有小厮过来回话,说老爷让贾琏这几天多过去东府那边几趟,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帮一把。贾琏听了,自然又忍不住和凤姐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
凤姐也有些唏嘘,“那边大老爷去得也太过突然了些,咱们家里也没人能过去帮忙的,我虽然有心,但是也不能过去——另外连咱们自己家这些日子都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才在表面上敷衍过去,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又哪有余力过去帮着管亲戚家的事呢。”
“这一两月家里面闹得很不像话?”
凤姐摇了摇头,“何止是不像话……老太太和太太刚走,就闹出了七、八件事。”她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摆了摆手,“不过这些事我也没什么精神管,你若想知道,就叫平儿过来跟你说——这几件事大多都是她料里的。”
贾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显然也并不是特别想知道,只是借着话头和凤姐说话罢了。
凤姐又问他,“现在东府里的事就是大嫂子一个人管着?珍大哥哥这一回来,大嫂子可能省些心力了。”
贾琏对东府的事也不是特别热衷——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儿子的事,“好像珍大嫂子托了亲家母和两个妹妹过来帮着料里家事……我在那边只等着老太太、太太的工夫里略站了一刻,也不太清楚他们家的事。”
柳五儿站在一边细细观察着贾琏脸上的神色,据她猜测,贾琏和尤二姐认识就应该是在这件事前后,之后他在外面偷偷娶了尤二姐做二房奶奶,又在孝期里,一下就被凤姐捉住了把柄。在这之后,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每况愈下,最终无可挽回……
不过她看着贾琏现在的神情,是真的不像是和尤二姐有所牵扯的,甚至他连尤二姐的人都没见过,自然也不会有多上心。
在这一世的柳五儿眼中,眼下的情形当然是最好的,如果能继续保持下去,或许自己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他们的退路问题了……
***
没过几日,因凤姐还在坐双月子,又体贴儿子,贾赦就有意把身边的一个名叫秋桐的大丫鬟赏给贾琏做通房。可是因为刚得了儿子,贾琏最近满心满眼都是凤姐,直恨不得把凤姐捧成天上的仙女,更是顾不得什么通房丫鬟,就亲自到贾赦面前拒绝了。
贾赦虽然心中略有不满,但是看在长孙的份上,也只好忍耐了。
凤姐知道了这事,虽然当着贾琏的面没说什么,背地里和柳五儿说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好话,“刚给他生了孙子呢,就想着往我房里塞人了!是觉得我从此就要受他们一家子辖制了还是怎么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柳五儿看着这样泼辣的凤姐,也难免生出一点怀念来。不过为了贾琏和凤姐日后的关系着想,她还是柔声劝慰道:“大老爷这是‘以己度人’了,二爷毕竟是他的儿子,老子给儿子送个丫鬟,在大老爷眼中必定是不算什么的。不过二爷自己都主动过去把人退了,奶奶也就不必太过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凤姐冷哼一声,“咱们这位爷,心里也是个不老实的,只不过这些日子顾不上这些事罢了。万一日后后悔了,又要说是我的不是了。”
这些年贾琏虽说没有什么事直闹到凤姐面前,但是也和“老实”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凤姐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柳五儿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只能温言劝慰,有说些巧姐儿和蒨哥儿的事转移凤姐的注意力。
蒨哥儿的百日宴刚好卡在不许宴乐的三个月期限之后,贾家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贾赦又觉得儿子一家人住在二房那边不大好看,百日宴刚过,就琢磨着让儿子一家搬回大房这边来。
贾母却有些不高兴——她向来偏心二房,凤姐是她心里暂时最得意的孙媳妇,自然一心想着多让凤姐陪在她的身边,蒨哥儿虽说没见过几面,但是只要一想着是凤姐的儿子,心里就多了几分喜爱——很舍不得让他们一家回去大房那边。但是如果现在说让二房让出正院,叫老大一家搬回来,她心里就更不情愿。
宝玉到底是比凤姐、比蒨哥儿在贾母心里的地位要更高些。
于是,也只好用“蒨哥儿年纪还小,不宜搬动”做借口,把凤姐一家暂时留在了二房。
贾赦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眼看着贾母七十寿宴的日子就在眼前,也不愿意为了这点事惹得年迈的母亲不悦,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邢夫人知道这事之后倒是心里称愿。凤姐听了,也私下里和柳五儿说:“家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况且咱们过去了,大老爷未必还会让大太太管着家里的事,她自然不愿意咱们过去了。”
柳五儿也明白邢夫人的为人,不过最近贾母的寿宴在即,凤姐生产后也将养了三、四个月了,这样的大事,她就算想偷懒都不好意思,不得不出面帮忙,把里里外外都敷衍起来。她这一重新出马,府里顿时有条理了不少,也是因为这个,贾母才更不愿意放她们一家回大房那边去——主仆两个略微交谈几句,就有人过来回话,说贾母说了,以前有一套画着十二个美人儿的围屏在库房里收着,让凤姐去带人找出来,寿宴那日要摆在厅上。
凤姐只好叫了管库房的人来,又亲自带人过去找东西。
不只凤姐,作为凤姐副手的柳五儿自然也不能清闲。因为凤姐不在,两个孩子又都还小,只交给奶娘来带又有许多弊端,柳五儿就在帮主凤姐处理一下家事之余还要偶尔看顾着孩子,因此只在家里留守。另外贾母生日的前两、三日都是宴请外客,从八月初一起才是家里的主子爷们儿轮流设宴,这就算是家宴了,各房内得脸的大丫鬟们才有可能得到一个坐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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