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又碰见听到消息焦急赶过来的探春,探春可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就算平时有些看不上这个生母,却也不能容忍生母被人这样折辱。柳五儿连忙带着藕官绕开探春过来的方向,走另一边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内,柳家的正在炒菜,柳五儿见潇湘馆的饭还没准备好,这才放下心来。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柳五儿和藕官在小厨房等饭的功夫,芳官和赵姨娘在怡红院内打起来了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到了这小厨房里来。柳五儿这才知道,这事的起因是为了一瓶子擦脸的香粉,又点了点藕官的额头,“看出来你确实长进了,没给咱们姑娘惹祸。”
藕官吐了吐舌头,却又一脸心不在焉地看外面。柳五儿知道她恐怕还在担心几个小姐妹,也不多说什么。等回到潇湘馆,自打发藕官下去吃饭,又把这事私下说给了紫鹃知道。
紫鹃原本就是贾家的家生子,从几岁起就在府里服侍。三春早年都住在贾母的院子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是比别人多几分情分。听了这事,紫鹃也只是心疼探春,两人唏嘘了一会儿,就各自做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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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坚持到了老太太、太太们回来,府里这才又规矩起来——但是比起往年也已经是不行的了。
等到了夏天,外面都传说琏二爷娶了二房,琏二奶奶趁着二爷不在家的时候把人接了进来,送进了园子里住。黛玉听了这事,虽有些同情那位尤二姐,但是凤姐儿平日对她也是关心有加,再加上还在病中,更不愿意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把丫鬟们叫过来嘱咐:“你们这些日子小心些,也少在园子里走动,无事更不要多往稻香村那边走动。”
那位尤二姐进了园子之后就暂住在稻香村中,黛玉这样吩咐,丫鬟们也知道她的意思,无不道是。
又过了几个月,尤二姐早就被接了出去,却又传来出事的消息。柳五儿听说后不禁也有些后怕: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每天只想着怎么进园子里当差呢,这一世真进来了,却又见识了许多上辈子不知道的事。
甚至上辈子自己受的那些冤屈,现在看来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了——那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无一不是闹腾出来就是大事,自己那件夹杂在其中,反倒显得是件微末小事了。她之前还有心想着,要不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帮这一世的“柳五儿”一把,不想等事到临头,因为园子里发生的大小事太多,她也不敢妄动,就只能任凭那件事依旧发生了。
这些日子,园子里知道那些事情的人无一不是过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可是就算这样,还是大事小事地不断。
甚至某天晚上,紫鹃刚刚服侍黛玉睡下,柳五儿也正准备招呼藕官吹灭蜡烛睡下的时候,院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还有喧闹的吵嚷声,听声音过来的不只一人。
丫鬟们连忙披衣起身,柳五儿带着藕官绕到前面去开门,门外正站着凤姐,几位管事娘子,还有一众婆子媳妇,手中举着灯笼火把,脸上俱是一片冷漠肃然。
柳五儿心中一惊,忙朝凤姐行礼,“琏二奶奶。”
凤姐点点头,声音有些无精打采,“你家姑娘睡了没有?我们有些事,要去你们丫鬟的房里看看。”
柳五儿不知道丫鬟们又犯了什么忌讳,是丢了东西还是藏了人,不过她一个丫鬟难道还能拦着管家的主子奶奶不让进去?只好点头退了一步,放众人进去。
凤姐给管事娘子们使了个眼色,带着两个黛玉的丫鬟进了黛玉的屋子。黛玉已经被这些人的动静吵醒,不知她们来是为了何事,正要起身,凤姐忙走过去按住她的肩头,“你快躺着,我们一会儿就走了,没什么大事。”
黛玉似信非信,却也听话地卧在被子里没有起来。
不一会儿王善宝家的和周瑞家的联袂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个荷包、扇套、寄名符儿之类的。东西都拿在王善宝家的手中,她一脸寻到铁证的窃喜,旁边的周瑞看着她却是一脸无奈。
“二奶奶,您看,从紫鹃的箱子里搜出了这些东西。特别是这扇子,我记得曾看宝二爷拿过……”她得意地看了紫鹃一眼,又满是期待地看向凤姐。
凤姐只扫了一眼那些东西,藏住眼底的嘲意,笑道:“宝玉从小是和他们一起长起来的,有些宝玉的旧东西也正常,恐怕是放混了,算不得什么证物。”
周瑞家的悄悄瞪了王善宝家的一眼,只听紫鹃也笑着说:“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了,恐怕我们两边的账早就算不清了。”
王善宝家的见凤姐不以为意,紫鹃也并不当一回事,这才罢休。
待凤姐带着那些人走了,黛玉其实靠着迎枕坐在床上默然半晌,才淡淡地开口道:“回来再查查那些箱笼,里面若还有宝玉的东西,就收拾出来给怡红院那边送过去吧。”
紫鹃一怔,看向黛玉,“姑娘……”
黛玉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复又躺下朝着床里。
紫鹃无奈地答应下来。
柳五儿看着这一切,觉得黛玉真的是冰雪聪明——她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有些事,既然之前选择了和光同尘,现在再做改变也已经晚了。
大家将就着睡了一夜——其实谁都没能睡好,第二天起来,黛玉原本已经好些的咳症又重了些,紫鹃要照顾黛玉,柳五儿留下藕官给紫鹃打下手——她现在已经能干、也有眼色许多了,自己出门去凤姐出让凤姐帮黛玉请大夫。
现已是秋天,园子里的景致看着比起春夏来多少显得有些寥落,这一路上又没见到什么人,往常在园子里闲逛玩耍的小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被人管束起来了。
等到去传饭的时候,柳五儿才打听到,昨儿晚上凤姐带着那些人几乎在园子里各处都抄检了一边,不少人都被看管起来了,其中不乏主子们身边得力的大丫鬟。
而且事情到了这里,似乎还不算完。又过了几天,王夫人亲自带人进了园子,倒是没往姑娘们的房间里来,直接就进了怡红院里。不过即使这样,王夫人亲自进来的消息也早已传到了园子内的各处,丫鬟们恨不得连口大气都不喘——生怕下一刻,王夫人就带着人杀了过来。
那天直到最后,王夫人也只是进了怡红院,但是却从怡红院内带出来不少人,柳五儿听说其中有晴雯、有芳官、还有另外几个丫鬟,而她们被抓住的罪名把柄,也不过是往日和宝玉在玩笑中说过的某句话罢了。
柳五儿听了之后,不禁心有戚戚焉。她一方面为芳官等人担心,另一方面却有庆幸:幸亏自己这一世成为了雪雁,服侍在黛玉身边。而且,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最终都没能进去怡红院服侍宝玉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就算真的进了怡红院,或许她也逃不过这次吧?
不过芳官这么一走,很快又传出风声,说是太太不喜欢这些曾经当过优伶的丫鬟们在主子身边服侍,怕她们教坏了姑娘们。藕官、蕊官等人顿时人人自危。
而且,这似乎并不只是谣言,很快周瑞家的就来到了潇湘馆,当着黛玉的面问藕官,“你是想被家里人带回家,还是想去水月庵出家?”
藕官一脸茫然地看看黛玉,又看向柳五儿。
柳五儿一时也没有了注意,黛玉却忽然开口:“周大娘或许不知道,藕官这丫鬟这些日子在我这里,着实长进不少,现在已经会绣花做袜子了呢。”
周瑞家的看了看藕官,眼中虽然带着些欣赏,却也带着更多的不以为然,“林姑娘,把这些人送出园子,这是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
黛玉没了言语,这些日子藕官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如果能护住……过了片刻,又笑起来,“周大娘,我托您件事儿。”
周瑞家的神色一肃,忙道:“言重了,您说吧,当不得一个‘托’字。”
黛玉点点头,“我家还有户下人,在苏州给我爹守灵。那户人家姓魏,我出银子,您帮我把藕官送去他们那边可好?”
周瑞家的几乎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太太只说让这些人出园子,只要她们肯走,太太甚至都愿意自己倒贴几两银子,更不用说林姑娘这边还要亲自出盘缠了。
待周瑞家的一走,藕官立即伏到黛玉床边哭了起来。黛玉推了推她的肩头,“你明儿一早就要出园子了,等晚上我给魏大娘写封信,你带在身上,等到了那边,他们会照顾你的。”黛玉笑了笑,“不要慌,我给你些碎银子你带在身上,小心藏好了别让人看见。只是到了那边之后,可不能再偷懒耍滑了,要帮着魏大伯和魏大娘干活儿。”
藕官渐收了眼泪,顺从地点头,“姑娘,我明白的。”又扭头去看雪雁,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开始感激雪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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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雪雁(06)
藕官被送走了,她在潇湘馆内除了几双做给黛玉穿的袜子,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柳五儿有时想想,觉得这段日子过得就像梦似的。
又过得几日,园子里又出了新故事,宝钗的哥哥薛蟠要娶妻,宝钗说要帮忙家里的事,不好再在园子里住着,留母亲一个人在家里,遂从大观园中搬了出去。不出几日,王夫人也进来,招呼人给宝玉搬家,怡红院之中一部分人跟去了宝玉的新院子,剩下的不过留了三、四个小丫鬟负责看院子,日常洒扫,其余皆被分去了别处当差。
而且大老爷那边也给二姑娘迎春看好了人家,说是年内就要过门,迎春也只得开始收拾箱笼,准备搬到邢夫人院子里住。
大观园内顿时少了三户,原本的热闹也散了许多,显出少许凄凉来。这个秋冬,黛玉身上的病似乎又重了一些,紫鹃和柳五儿两个也就很少出潇湘馆,日常除了熬药拿饭,就只管在屋里服侍照顾黛玉。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全家上下更是不得安宁。先是迎春出嫁,回来后却说在婆家过得并不好,言语上的折辱不说,偶尔还会挨打。别说主子们,就连丫鬟们在一旁听了都很有些不平,但是迎春对待这些的方法,也不过是暗自垂泪罢了。
迎春回门的时候黛玉的病稍微好了一些,但是连着去紫菱洲陪了迎春三天,回来的时候又吹了风,当晚就发起烧来。这一病,直到过了正月、来年开春才又好些,可是正月后没过多久,东平郡王府里的太妃就来到贾家,说想从贾家的姑娘里挑出一个来,去倭国和亲,以换回她被俘虏的儿子。
贾母和王夫人不敢拒绝——这可不是东平郡王府一家说行就能行的事,既然都这样大摇大摆地上门来挑人了,自然是出自上意。再加上人家明着说要挑“贾家的姑娘”,现在贾家没出嫁的姑娘只有探春和惜春,惜春年纪太小,还未长成,探春的年纪倒是正好合适,东平郡王府的太妃就挑了探春。
那天原本黛玉没在贾母屋子里的,后来才被叫去,等回到屋里,又自嘲似的对着两个丫鬟道:“我这无父无母、体弱多病的,现在看来倒也不一定是坏事。若像三丫头那样,一嫁就嫁到了海外那蛮夷之地,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故土的,倒还不如像我这样。”
紫鹃看了看雪雁,先开口劝道:“姑娘您切宽心,自然又好的姻缘在后面等您……老太太心里有数呢!”
黛玉凄然地摇了摇头,紫鹃话里的意思她自然知道——她从前些年就一直抱着这个心思呢,有时候和黛玉说话也会带出来。黛玉自己却是不敢多想的,她怕失望,怕外祖母让她失望,更怕宝玉让她失望。
柳五儿轻叹一声,拽了拽紫鹃的衣角,“紫娟姐姐,让姑娘静静吧。”
不同于紫鹃的笃定,虽说这些年黛玉的心思瞒不过身边的两个丫鬟,柳五儿对黛玉情系宝玉这事也说不上反对,但是她却并不看好这段姻缘。
上一世她甚至都没能活到现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死了。但是府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在外面也听过不少,金玉良缘、木石前盟,虽说贾母有心撮合宝玉和黛玉,但是明显王夫人更看重的是宝钗。就连宫里的娘娘,都更看重宝姑娘——那年从宫里赏赐出来的东西,独宝姑娘和宝玉拿的那份一样,林姑娘和三春都只是寻常赏赐,这态度再明显不过——在那之后,府里的风向也渐渐起了变化。
并且,这件事中的斗争甚至都不能被摆到明面上来,贾母和王夫人还在互相试探。可是,宝钗、宝玉、黛玉三人年岁渐长,连年纪最小的黛玉都已经十五岁了,他们又有多少时间还能耽搁?
更何况贾母的身体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差,上一个冬天,光正月里就不顾忌讳请了三、四次大夫过来,贾母又有多少时间,能斗赢王夫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外孙女嫁给自己最宠爱的孙子?
还有——虽然柳五儿不愿意这样想——但是就算贾母耽搁得起,宝钗、宝玉、和黛玉的年纪耽搁得起,黛玉的身体却不一定耽搁得起了。
就在昨儿晚上,黛玉又咳出了一口血来,血红的颜色,染在洁白的手帕上,紫鹃和柳五儿却连哭泣都不敢。
***
柳五儿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恨自己,为什么先前要想那样不吉利的事?在探春远嫁海外和亲之后,不过三个月,黛玉就已经病入膏肓,瘦得脱了形。
而更让柳五儿伤心的是,黛玉心灵上的寄托——宝玉,此时还在海外送嫁未回。黛玉偶尔会在睡梦之中轻声唤几句“宝玉”,身边的紫鹃和柳五儿甚至都不忍心唤醒她。可是往往就在下一刻,黛玉就会在铺天盖地一般的咳嗽中醒来。
偶尔在廊下熬药的时候,柳五儿会看着潇湘馆院子里的天空,在心底问自己:自己这一世过得可曾圆满?以后又会如何呢?
可是没有答案。
黛玉终于还是没能等回宝玉,她在一个夜里、一个难得的安详的睡梦之中,永远地离开了。第二天一早,紫鹃直接哭晕在了黛玉床前,柳五儿却要打起精神来,四处报消息。
贾母被鸳鸯和琥珀搀扶着来了,王夫人也带着玉钏儿来了,后面跟着李纨和凤姐。临近中午的时候邢夫人也终于来了,她甚至比薛家母女到得还要稍迟一些。可是现在没有人有心思计较这些,贾母几次哭得险些晕厥过去,王夫人和凤姐忙着照顾老太太,却也不忍心劝贾母回去,不让她见外孙女最后一面。
黛玉的灵堂就近设在潇湘馆堂屋内,柳五儿猜测这院子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住了——就好像迎春的紫菱洲,宝玉的怡红院,宝钗的蘅芜院那样,不过热闹了三个春天,现在已经显出败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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