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柳五儿不以为意,“现在林五爷可是中了进士呢,又进了翰林院——听说是极清贵的地方,日后前程也必然不差。”
黛玉着意看了柳五儿两眼,才道:“这我也不大知道了……但是五堂兄在翰林院里的官职也不会很高吧?”
林栖在翰林院里到底是什么官职,柳五儿也不甚明了——她就算对官场有些了解,也都是关于勋戚们的,对于文官系统还是一无所知——相比起来,因为林如海出身书香世家,由科举入仕,黛玉对文官系统的流程还要更为熟悉一些。
但是,也就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主仆两个合计了半天,因为缺少林栖任职的确切信息,到底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话题已经顺着偏得远了,后来又有贾琏遣人过来询问黛玉别的事,主仆两人也就都没再提起之前的话茬。
直到晚上,主仆两个躺在一张大床上,黛玉才旧话重提,“虽说五堂兄和二堂伯母很有可能无暇顾及到我,但是只要一想到还有他们同在京城,我就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水路颠簸,虽然河上不比海上,风浪和缓,但是这样轻微的摇晃,倒是更让人昏昏欲睡。柳五儿原本已经快睡熟了,听到黛玉的话,又猛然清醒过来,“姑娘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了。”
柳五儿的唇边藏着一点笑意:她能明显地感觉出,黛玉的心态已然发生了一点变化,因为林栖和陈氏的存在,或许,她对于宝玉以及贾家的依恋,能够稍微淡化一些。
这,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128章 紫鹃(7)
船行地快,加之昼夜兼程, 很快就在京郊的码头停泊, 黛玉一行人也下船登轿, 由贾琏带着家丁们护送着赶在正午前进了荣国府。
柳五儿、雪雁、王嬷嬷皆在府门外下轿,伴在黛玉的轿子两旁, 走进二门,又进了贾母的院子,才在第一进院子中下轿。琥珀、翡翠等贾母身边的大丫鬟早就已经等在这里, 黛玉一下轿, 就迎上来, 簇拥着黛玉去了贾母所在的正房。
柳五儿和王嬷嬷却要领着雪雁及另外几个小丫鬟,张罗着安置黛玉带来的那些行李箱笼——这次上京, 黛玉带来的箱笼颇多, 除了书籍、衣衫外, 还有许多土仪要赶在这两天内分拣出来, 给各房送去,全了黛玉的礼数。
黛玉是在用过午饭之后才回西厢房的, 眼圈红肿, 进屋的时候还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角, 柳五儿一眼看去就知道,想必是在贾母面前又哭过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过去轻言安慰, “姑娘怎么又想那些伤心事了?且放宽心,日后必定会越来越好的。”又问黛玉, “姑娘可要午睡一会儿?我和雪雁赶着将卧房收拾好了,姑娘若倦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也好。”赶了一上午的路,见到贾母之后又悲喜交加,黛玉也确实有些乏了,听了柳五儿的建议,也觉得午睡一阵更好些——可以想见,午睡之后,宝玉、宝钗、三春等人也要上门来找她说话了,她可还要打起精神应酬呢。
柳五儿忙叫小丫鬟去准备洗脸水,又侍候着黛玉拆开发辫,洗过脸,又抹过香脂,躺倒床上休息。她轻轻放下床帐,焚上一把安神的香料,才又去外间收拾东西去了。
因着黛玉在里间午睡,柳五儿就先带着人整理好了书房,又把黛玉带来的那些土仪之物分拣好,一堆一堆地摆在外间的梅花桌上,只等黛玉午睡起来,检视一番,就可以分别送去各房了。
等到黛玉午睡起来,柳五儿已经带着雪雁等人分配好了这些礼物,黛玉重新梳妆后,也翻检着查看了一遍,又给每份礼物里添了一张字画,及一部好书。
宝玉就是在这时走进西厢房的,一进门,就直冲冲地寻黛玉,“林妹妹,刚刚在老太太屋里不方便说,我可给你留着好东西呢。”
柳五儿神色一动,看向宝玉的目光里满是提防。
“什么好东西?”黛玉虽然兴致缺缺,但是宝玉都这么巴巴地留下那样“好东西”,又这么兴冲冲的送来给她,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而这态度上的拿捏,又和林如海去世之前有着些许微妙的差别。
宝玉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一串珠子,献宝式地捧到黛玉面前,“好妹妹,之前东府那边办事,刚好在路上遇见了北静王,我可是得了彩头了。喏,就是这串珠子,我觉得倒是和妹妹更配一些。”
这串珠子柳五儿之前寄身于袭人和晴雯体内的时候也曾见过,知道是好东西——可是黛玉若收下,又有些不妥,忙道:“二爷,这样好的东西,又是王爷送给你的,我们姑娘怎么好收呢?你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正因为是好东西,我才想着给林妹妹的。”
“我可不要。”黛玉冷冷地说。
正巧此时宝钗和三春过来寻黛玉说话,黛玉忙迎上去招待姐妹们,又忙着让姐妹们看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招待她们去里间窗下的炕上坐下,吩咐柳五儿上茶。一时间西厢房内忙忙碌碌,只把宝玉晾在了一边。
宝玉也不好当着众姐妹的面为了一串珠子和黛玉葳蕤——这珠子又是御赐的好东西,姐妹们皆知是之前宝玉从北静王那里得的彩头,既如此,就更不好明晃晃地拿出来招众人的眼。宝玉只好讪讪地收起串珠,又凑过去和众姐妹说笑。
姐妹们久别重逢,多数还是说一些分开之后的经历——黛玉南下,多数时候都在父亲身边侍疾,之后重重遭遇故事,先前在贾母面前已经诉说过一遍了,当时宝钗等姐妹也都在贾母跟前,都是陪着掉过眼泪的。此时自然没有再说一遍的必要,多数还是宝钗及三春姐妹,说着这将近一年来两府间的事。
第一件大事,自然是元春封妃。这事黛玉乘船北上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但是当日的种种起承转合处,自然无法在书信中详实地被描述出来,重逢之后,这自然就是最可谈的一个话题了。
柳五儿是经历过不只一次的,此时听探春说来,只觉得这一世发生的时也和前几世自己经历过的相差不大,甚至论起惊心动魄,肯定是远远不及上一世自己在东宫之中的经历。
可说的第二件大事,自然是东府小蓉大奶奶的丧事了。这件事,宝玉算是亲历过的——还得了彩头,其余宝钗和三春等姑娘家都没有经历,甚至说起这位侄媳妇的时候,惜春脸上的厌恶满得险些能溢了出来。
而探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重点也不在丧事本身——秦氏的早逝固然让人觉得可惜,可是姐妹们毕竟和秦氏差着年纪,又差了辈分,还隔了府,平日里接触不多,这惋惜之情也就只是淡淡的。探春描述这事的重点,倒是在凤姐身上。
“我听说,是东府大嫂子病了,珍大哥哥就过来求了太太,让琏二嫂子过去帮忙照管了几日——听说,是料理得色色妥当,我只盼着日后我也能有凤姐姐这般本事,做一番事情,那才痛快呢。”
柳五儿在一旁听着,可不觉得凤姐之前的日子有多“痛快”。只是凤姐和探春的性子原本就有相似的地方,两人间一向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而探春又比凤姐多了才情,更加懂得些大道理,性子也只有更加狠绝。
这些事对于柳五儿来说,都是旧事重提,但是在黛玉听来,却大多新鲜得很。有这样一位听众,又有宝玉这么一个会在旁边略作补充的忠实助手,探春说故事说得兴味十足,和姐妹们直在黛玉房里盘桓了一整个下午,等到开晚饭的时候,就一同结伴去贾母的上房吃饭。
柳五儿一下午都在屋里服侍姑娘们,也直到此时才得空,和雪雁一道张罗着把那些纸笔等物分送去各房。
两人抱着匣子走在院墙间的夹道内的时候,雪雁就小声说:“我看着宝二爷这样看重咱们家姑娘,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如此,姑娘也就不会没有依靠了!”
柳五儿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怎的看出他是看重咱们姑娘的?”
“从王爷那里得了彩头第一个就想着给咱们姑娘,还不是看重?”雪雁理所当然地露出了欣慰的意思,“咱们姑娘这可终身有靠了。”
柳五儿见她越说越不像,就停下脚步,拉着雪雁走到墙边,点着她的额头冷笑,“你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宝二爷的看重顶什么用呢,咱们这一年虽然不在府里,但是南下之前府里传的‘金玉良缘’的那些话,你不会不知道吧?宝姑娘脖子上可是每日都戴着那块金锁呢,若不是意有所指,见天戴着那劳什子,可是不嫌沉呢?”
“可、可是……”
在雪雁眼中,紫鹃姐姐虽然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丫鬟,比自己年长沉稳又能干,但是性子向来是极好的,从来不沉着脸色教训小丫鬟,对着自己更是没有重话。此刻见她沉着脸色同自己说话,又是指出自己想左了的地方,忍不住怕得结巴起来。
“好姐姐,是我想错了。”
柳五儿见她有些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认错也快,这才缓和了脸色,“这些糊涂念头,以后可别再有了!也别在姑娘面前乱说,要是传出去惹出事来,坏的还是咱们姑娘的名声。”
之前几世,柳五儿隐约知道荣、宁两府上下几乎都默认了贾母的态度,是把黛玉和宝玉凑做一对,甚至下人们都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是后来有了宝钗和“金玉良缘”的说法,谈及黛玉的时候也鲜少会觉得她还有别的出路——黛玉的终身,仿佛就命中注定是和宝玉连在一起了似的。
然而这一世,柳五儿的任务就是将宝玉和黛玉的命运分开——她原本就觉得宝玉和黛玉并不相配,但是至于怎么完成这个任务,她心里也只有一个不甚完善的大概计划。而这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黛玉的身份独立出来。
别的人她尚且管不到,也无力、无暇改变。但是黛玉身遭的那些人,却不能像以前那般,自己就先把黛玉和宝玉的命运连到一起了。
柳五儿当然知道,雪雁的想法并不能说是错的——起码,在她还不知道这些人的结局的时候,在她当初寄身于雪雁的时候,她也曾认为宝玉和黛玉理所应当,就是一对璧人,而“有情人终成眷属”,自然是最美好的结局。
而且不独雪雁,王嬷嬷、还有那些小丫头也都是一般的想头,而柳五儿能做的,就是从她们的想法开始影响起,再徐徐图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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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紫鹃(8)
回到贾府之后,前三天都在忙着安置器物, 等到大部分箱笼行李都安置妥当, 柳五儿才得出空来, 提醒黛玉,该差人去给陈氏送一封信了。
“是同总同族的亲戚呢, 在南边的时候也见过面,有了些交情,姑娘也应该送一封信过去, 把自己回京的事知会宗房二太太一声。”
“可是, 我在府里也没有什么能支使的人, 该让谁帮我送这封信呢?”黛玉也觉得自己应该写一封信给陈氏和林栖,可是想到找谁送信这个问题, 就犯难了。
紫鹃是家生子, 说起来, 柳五儿倒是有法子私下让哥哥帮黛玉跑一趟送信。但是……黛玉和林氏宗房来往, 那是名正言顺的事,为什么要私底下让人送信过去?若是日后闹出来, 平白惹人猜忌。
柳五儿这样想着, 索性建议黛玉, “姑娘直接和老太太说就是了,老太太自然会安排人手帮姑娘把信送过去,可不用姑娘犯难。”
黛玉偏着头想了想, 微微露出些笑意,“说的也是, 咱们不遮遮掩掩地,直接和外祖母说去。”当下就坐在桌案前写了一封短信,折好了起身去了贾母的主屋。
这些日子宫妃省亲的消息已经从宫内透出来了,贾府上下自然也忙着准备元春归宁省亲的事,除了宝玉和几位姑娘,全府上下都不得清闲。贾母身为老封君,看似只享清福的年纪和身份,到了这时也不能不出面掌舵把关,甚至还要和儿子、媳妇商量着,从自己的库房内拿出些东西来装点门面。
黛玉去到主屋的时候,贾母正和鸳鸯合计着自己小库房内的布匹绸缎呢,有些经年陈旧了的,捡着能用的拿出来,也多少能为府里省些开支。
因为正想着这些事,贾母就没有细问黛玉的来意,听说她要给亲戚送信,只问得是在京里当文官的林氏族人,就让琥珀下去安排去了。事情进展顺利,黛玉又见贾母正忙着,自知不好多坐,又孺慕地问了贾母两句起居上的事,就告辞出来了。
信送出去了,黛玉和柳五儿都以为要过几日才能得到回信,不想第二日陈氏就打发了身边的管事婆子到贾家来,问黛玉的好。
这位姓谷的管事婆子是在上午到的贾府,王夫人和凤姐正坐在一起商量采买金银器皿、给丫鬟们做冬衣、分缎子的事,只听说是林家的亲戚,过来探望黛玉的,就直接把人支到了贾母院子里。
贾母今日倒难得清闲,老人家年纪大了,之前劳心了几日,得了清闲就想着好生歇歇,也不叫孙子、孙女们过来说话,只歪在榻上,看丫鬟们抹骨牌解闷。
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有一位“谷妈妈”来看望林姑娘的时候,鸳鸯和琥珀一时都不知道这是哪位,就连贾母,都想不出来到底是哪家的亲戚,还会特意派人来看望黛玉。最后还是琥珀想起来了,“昨儿下午老太太不是吩咐我找人帮林姑娘给亲戚家送一封信嘛?想来应当是那家的管事妈妈吧?”
她这么一说,鸳鸯也回想起来了,忙笑着和贾母分说明白,“就是昨儿我和您商量找缎子的时候,林姑娘说要给京城里的一户亲戚送信,应当就是那一家了。”
贾母虽然年纪大了,记性不比年轻的时候好,却也远没到老糊涂的时候,身边的两个丫鬟这样一提醒,就想起来这事了。她昨天事多,就没顾得上细细盘问林家这一房亲戚的底细,只是这边刚一送信过去,那边就巴巴地打发管事妈妈过来——听小丫鬟的描述,这位管事妈妈衣着打扮都很体面,说不定就是那家当家太太的陪嫁,这样高的身份,就显得有些过于殷勤了。
琢磨着对方的态度,贾母心里也有些没底,外孙女宗族里的亲戚派了人过来,就算是下人那也是客,自己总不能不让外孙女见人。但是她又生怕对方另有目的,对外孙女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个节骨眼上,家里可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这么想着,贾母就下定了心思,吩咐琥珀,“你先把人带到那边屋里,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再探探她的来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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