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坐实了宝玉确实和金钏儿的死有关。黛玉听后,默然无语了片刻,一时陈氏进来探望黛玉,又当面问柳五儿在怡红院里的所见所闻,末了对宝玉的评语,竟也是“荒唐”二字。又对黛玉道:“我看,你还是赶快搬过来的好。你外祖母家里,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这也是为了你好。”
黛玉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要搬到林家的事实似的——柳五儿也搞不清楚,自己只在贾家留宿了一晚,黛玉就像是对陈氏彻底心悦诚服了一般。在她还不能确定黛玉是否拿定了决心的时候,黛玉自己都已经做好要搬离贾府的准备了。
至于其中的心路历程,黛玉是没有对柳五儿表白过的,只在陈氏离开之后,通知了柳五儿一句,“我已经和堂伯母商量好了,等这些事消停一些,就和外祖母说,搬到这边来,由堂伯母教养。”
既然黛玉已经拿定了主意,陈氏和林栖就立即准备起来:想让黛玉顺利搬来林宅,自然不是只通知贾母一声就能成这么简单,林栖还要打点好了贾琏——毕竟林如海还有一封亲笔信托管在贾琏手里。他更要做好亲自拜会贾政的准备。
不过,按照柳五儿对贾政的些许了解,只要贾母同意了黛玉搬离的事,陈氏又能拿出林如海把黛玉托付给她的证据,贾政是万万不会从中作梗的。
***
过了几日,贾家那边传来消息,说宝玉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以下地走动了,陈氏才让人给贾府送信,放黛玉回去住几日。
又暗中把柳五儿叫到身边嘱咐,“你这一次回去,看好了黛玉,别让人做出什么妨碍的事来。那边若是不肯放人,就只管叫人回来传消息,我自有主意。”
柳五儿答应着,把雪雁留在林宅,带着络儿服侍着黛玉回了贾家。
恰好这日湘云、探春等人正在贾母房里大家坐着说笑,见黛玉回来了,湘云第一个就起身迎了过来,拉住黛玉的手,“林姐姐,好不容易我过来住几日,你却又躲出去了不在。”
黛玉先前和宝玉拌嘴,闹得沸沸扬扬,可不是“躲”出去的?再加上和宝玉拌嘴的时候还剪坏了湘云给宝玉做的一个扇子套,先前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再面对湘云的时候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拉住湘云的手,只是笑。
湘云虽然和宝钗更加亲善,同黛玉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加上这一次来,一直都没见到黛玉,事情又多,别人忙得没什么工夫理会她,就算先前对她有些不满,也都渐渐忘记不想了,只盼着早日见到黛玉,好有个说话的人。
因此黛玉这一回来,除了未在场的宝玉外,倒要属湘云最为开心。贾母也乐得看她们年轻姐妹们开心玩笑,说了一会子话,就打发黛玉她们去王夫人屋里坐坐。
黛玉似是有些犹豫,看了看贾母,又觉得此时兴许不是最好的说话时机,就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跟着湘云去了王夫人屋里。
恰好薛王氏、宝钗也正在王夫人屋里坐着说话,王夫人见她们姐妹来了,就让丫鬟们切了西瓜拿上来。一时又有凤姐过来回禀一些府中人事上的事,说着就说到了袭人的事。
等黛玉从王夫人那边回到潇湘馆,袭人被内定为宝玉的姨娘一事已经十拿九稳,传遍了大观园内。黛玉是和湘云一道来的,进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嘲意。两人坐在梅花桌旁,柳五儿端了茶水和新鲜的果子上来,湘云拉住她笑道:“紫鹃,你们还不去给袭人道喜?她可是得了大造化呢!”
柳五儿自忖这事已经在大观园内传遍,自己就算此时流露出自己对这事的所知也并不会显得古怪,于是笑道:“史大姑娘是客,有客人在,我怎么好大喇喇地走开?等得了闲,必定过去臊她!”
湘云正是好玩的年纪和性子,听了之后“哈哈”一笑,又问柳五儿,“这些日子你跟着林姐姐住在她亲戚家,可想念这园子?”
这话可让柳五儿有些没法接了,只好含糊过去,“倒是不想念这园子,只想念史大姑娘的笑声,只觉得整个府里都热闹起来了。”
湘云又在潇湘馆盘桓了片刻,才借口去找惜春,离开了潇湘馆。
黛玉却没有跟她一起离开,只等湘云一走,就道:“紫鹃,你今天晚上清点一下这房里的东西,明儿我就去和老太太说,等姨妈过完生日,咱们就去堂伯母家住。”想了想,到底还有几分不忿之意,又道:“先前堂伯母和我说些闺阁之道,又说外祖母家不分内外,少爷小姐们同在一处园子里住着,又有亲戚家的姑娘,恐怕会有什么妨碍,我还有些不以为然,今儿却见识了,可见堂伯母说得确实没错,也太不成规矩了。”
柳五儿听得一头雾水,以为黛玉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成体统的事,连声问:“姑娘看到什么了?”
黛玉冷哼一声,“刚和云妹妹一道去怡红院,想着找袭人说话,恰好袭人没在,宝玉正在午睡,宝姐姐就坐在他身边,给他赶蚊子呢。”
柳五儿前几世都没见识过这个场景,想起来只觉得确实十分旖旎亲密——纵然宝玉睡得正熟一无所觉,宝钗做出这样的事,也很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但是换言之,宝钗这样遵守礼法的姑娘能做出这样的事,也可以见得她对宝玉的用情之深了。
若说前几世柳五儿还真心觉得宝玉配不上宝钗、打心底为宝钗感到可惜,那么此时听说了这事,她也终于明白过来:宝钗之所以会选择宝玉、会配合母亲和姨妈的安排计划,除了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外,也因为她是真心喜欢上了宝玉。
确实,除了不思上进之外,柳五儿也说不出宝玉别的什么天大的缺点,更何况,不只宝钗,黛玉的一腔情思,也都系在宝玉一人身上。只是……
只是,若黛玉和宝玉还能说得上两情相悦,那么宝钗那明显只存在于单方面的情思,却还一门心思地俯就,就更让柳五儿觉得宝钗并不值得同情了。
当然,她听了之后,也明白黛玉此时的心态:黛玉和宝玉从小青梅竹马地长大,这两年尚且懂得避讳,不大做出这等亲密暧昧之事。宝钗此举,必定是让黛玉十分看不上的。再加上这些日子陈氏对黛玉灌输的礼教之道,黛玉现在对宝钗,恐怕都有几分鄙夷了。
她听了黛玉的吩咐,当晚就带着春纤将潇湘馆库房里的箱子都清点了一番。第二天早上黛玉去给贾母请安,待姐妹们都散到各处去玩耍了,才避着人把这事告诉了贾母。
贾母自然是伤心、生气的,又让丫鬟们去叫王夫人和凤姐,至下午把贾琏找来——好在林栖早就打点好了贾琏,当着贾母的面,贾琏果然拿出一封林如海的亲笔书信,里面写明将黛玉托付给陈氏教养,由陈氏和舅舅贾政一家共同照管。
王夫人和凤姐都是第一次知道此事,王夫人原本对黛玉就淡淡的,先前撮合宝钗和宝玉一计不成,更觉得黛玉十分碍眼。如今黛玉自己识趣,先就打算搬离贾府,在王夫人眼中,比先前更顺眼了许多,竟难得地帮黛玉说起话来。
凤姐虽然一心奉承贾母,却也不好在明面上逆着王夫人的意思,只好也顺势劝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145章 紫鹃(24)
黛玉想要搬离贾府的事,自然是在贾家掀起了轩然大波。
贾母问过贾琏、又问了王夫人及凤姐的意见, 默然沉思半晌, 才让鸳鸯去把柳五儿带了过来, 屏退了众人,只留柳五儿和鸳鸯在身边。她盯着柳五儿, 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浓浓的失望,待柳五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自在了一会儿,才沉声道:“紫鹃啊, 我让你去服侍黛玉……你可真让我失望啊!”
柳五儿难以避免地心中酸涩起来, 不自觉地就给贾母磕了个头, “奴婢让老太太失望了。”
现在说这些,已然没有什么用了。贾母摇了摇头, “玉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动了想要搬出去的念头的?”
柳五儿抬起眼皮瞄了贾母一眼, 道:“就那日……林姑娘和宝二爷拌嘴之后, 就时常问奴婢,说是不是大家年纪大了, 应该相互之间远着些。奴婢自然是没什么主意的, 林姑娘就说想去林家宗房二太太府上住着……”
“这位陈氏, 还有那个林栖……”贾母顿了一下,声音越发肃然深沉,“又是什么来历?前几年我从来都没听敏儿提过这样一家, 怎么忽然就冒出来了?”
“奴婢也不太知道,只是当日服侍着林姑娘在扬州侍疾, 林姑老爷时常叫林姑娘和琏二爷过去说话。之后忽然有一日,林五爷就带着宗房二太太去了林姑老爷府上。”
贾母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柳五儿说完,怔然半晌,也没有再问别的什么,就放柳五儿离开了。
黛玉还在贾母院子里的厢房里,坐着和王夫人、凤姐二人说话呢,柳五儿见这边也插不上什么话,就默默地离开了贾母的院子,回了大观园。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宝玉无头苍蝇似的在大观园门口来回乱转,见她过来,忙一把拉住,“紫鹃,我听说林妹妹要搬到林家去住,可真有这事?”
“你听谁说的?”柳五儿吓了一跳,回想起之前经历过的,因为紫鹃一句话没说好,宝玉就犯了痴病的事,生怕宝玉在此时犯病,忙问。
“是凤姐姐让平儿姐姐过来给我传信的,云妹妹也已经听说了——刚才三妹妹过来问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姐姐,你千万给我个准话,可有这事没有?”
柳五儿见周围没有别人,拉着宝玉走到一棵树下,悄声道:“这话我也就私下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嚷出去——那可就连累到林姑娘了。”
“我一定不说!”宝玉竖起三根手指,做起誓状。
柳五儿虽然心下并不十分信他,却也知道如果事关黛玉,那么宝玉从心底就会升起几分小心来,这才放心道:“是那日回林家那边,堂二太太问起林姑娘和你拌嘴的事,才说起来让林姑娘搬过去的。”她又忙着安抚宝玉,“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这里面的缘故。堂二太太也是为了林姑娘好,她知道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只是这样不清不楚地就同住在一处园子里,说出去到底不好听,让外人知道了,也有些不尊重。这才说,让林姑娘先避出去,等过两年,才水到渠成……”
她这话说得模糊,却刚好合上了宝玉的心事,宝玉来不及细想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只听得“水到渠成”四字,先就信了几分。
“就不能……就不能不让林妹妹搬走吗?”
“这自然不行。”柳五儿在心底白了宝玉一眼,又暗中盯着宝玉的眼睛,“有些姑娘能不讲究这些,林家言情书网,最看重的就是礼教——堂二太太这样决定,也是为了林姑娘好。堂二太太说,林家姑老爷去世前,是特意写了一封信,把林姑娘托付给她的,她自认对林姑娘也有一份责任,才这么着的。”
宝玉正是心底不坚定的时候,被柳五儿找到了空隙,又听了这样一番话,不知不觉就把犯痴病的时机混过去了,只是问道:“那你们这一搬走,可还有搬回来的时候?”
“那自然是有的。”柳五儿也不敢把话说死,只模棱两可地道:“回来的机缘也多着呢,就算别的时候不回来,老太太生日、还有几个大节气,必然会过来住几日的。”
宝玉得了这番保证,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柳五儿些别的话,大多是林家的环境之类,听说陈氏对黛玉颇多体贴,这才放下心来。“紫鹃姐姐,你只管照顾好了林妹妹,若有什么难处,林家没有的,只管让人传话回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不说,我也会尽量帮着你们的。”
这话里体现出来的真心,虽然难免叫柳五儿也有几分动容,但是想到日后宝玉的作风和结局,她又不能不狠下心来。“宝二爷,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等见了林姑娘,千万别露出葳蕤的意思来,反倒让林姑娘难做——你只要记着,只要你现在行事得体,来日相守的日子还长着呢。”
宝玉是真心地信了这话,先就放柳五儿离开。等到下半日,宝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一同来潇湘馆寻回来的黛玉说话的时候,宝玉也就真的只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不舍,没有让黛玉难做,也没让湘云等人找到说嘴的契机。
宝钗和湘云也都对黛玉有些不舍,又觉得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些,都疑心其间还有别的缘故在。湘云藏不住话,当下就问了出来,“林姐姐,怎么好端端地,就说要搬去林家住了?”
黛玉瞄了宝玉一眼,又看了看宝钗,才道:“这次过去,堂伯母说我到底是林家本家的姑娘,一直寄住在舅舅家,实在是有些不像——林家就算再贫困,世代书香,也没有把家里的姑娘丢给外姓亲戚养一辈子的道理,就让我搬回去了。”
湘云虽然从小父母双亡,但是跟着叔叔婶婶过活,纵然有些不大如意的地方,也是本家本族的人住在一起,偶尔住到贾家,也不过是“做客”罢了。她听了这话,尚且没有什么多想的地方,宝钗却被戳到了痛处,脸上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也是太突然了些。”宝钗道,“前儿三妹妹还说,哪日有了空闲,咱们几个好凑一个诗社,不想你又要搬走了——这诗社怎么开得起来?”
黛玉自负才华,听到开诗社,先是眼睛一亮,但是又很快遮掩掉这份向往,只淡淡地道:“不过是玩儿罢了,我也不是搬走之后就不回来了,到时候再聚也是一样的。”
湘云听了,少不得又打听了些林家的事,探春也在一旁帮腔,“林姐姐,我前儿去太太屋里坐着,听太太和凤姐姐说,我舅舅也听闻了令堂兄的事,上次来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太太来着,听上去十分上心。若是得了我舅舅的赏识,令堂兄的仕途那可就更顺了。”
“那可真是托了舅母的面子了。”黛玉笑着客套,“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只知道堂兄是在翰林院做事,未来能如何,也不是我能操心的事,只随缘就罢了。”
说起林栖的事,纵然宝钗对宝玉已然种下情根,也忍不住用心听起来。探春倒是没有注意到宝钗的神色,只挑着眉头问,“对了,先前紫鹃去那边的时候,二姐姐做了些针线,托紫鹃送了过去……令堂伯母可说了什么没有?”
黛玉好奇地看了柳五儿一眼,但是主仆二人就算再心有灵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眼神也不足以沟通出太多内幕。黛玉虽然对这事有些印象,但是这又不是她经手过的事,再加上这次过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搬家与否上,自然更没有心思帮迎春打听陈氏对她的观感。然而探春问起,又不好不答,只好道:“堂伯母很少同我说起别家姑娘——包括亲戚家的姑娘在内,都很少提起,只前些日子她娘家侄女出阁,才提了几句送礼的事……也就说起过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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