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意识到,在上一世后,她似乎愈发依赖林栖——特别是这一世, 在万里之外的番国, 两人又再次机缘巧合地遇上。
可是, 她不能否认,在某些问题上, 除了自己之外, 她只信任林栖。
特别是这些问题关乎她这一世的任务的时候。
好在这日大人们都有事要忙, 来庆晖楼给探春请安的人就又变回了林栖。按部就班地向探春行过礼, 问过探春昨日下午晚上的作息,在探春领着翠墨回了内室之后, 柳五儿才终于抓到了和林栖独处、说话的机会。
“这几日外面有什么风声没有?”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看那日大王子伤心欲绝的样子, 她才不信崔氏被人害死的事能被悄无声息地放过。只是前些天进来请安的礼部官员们,一是自矜身份,不肯同她们这些侍女多言, 二是怕吓到她们,甚至吓到了探春, 惹出些别的麻烦来,给他们添乱。因此纵然知道些什么,他们也不肯说出来,只知道让探春安心待嫁。
林栖一来,柳五儿终于找到了能无所顾忌地问话的人,甚至无需把问题说得太明,林栖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已经闹得很大了。”林栖虽然说得隐晦,却也没有避讳这个话题,“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大王子认定了这事是李妃做的——因为虽然大王子和庆和公主成亲更早,但是在李王后的授意下,他平时更多是住在李家,崔氏也跟着他住在李家,李家人也是最有可能知道崔氏有孕这件事的。庆和公主本来也不和赵家人住在一起,她也不住在李家,同崔氏的来往也不多——面都没见过几面,再加上是在赵贵妃的生日宴上,大王子倒是不怎么怀疑她。”
“那李氏肯定不会认的吧。”
“怎么会认?”林栖一挑眉,“就算这件事真的是李家人做的,也不能认啊。李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咬准了这事肯定是赵家人做的,因为赵贵妃的生日宴是赵家人张罗着办的,有什么菜品都是赵家人说了算,她提前又不知道,没有动手脚的机会。”
柳五儿转了转眼珠,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来:“那崔氏到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呀?”
“据说是扶南本地的一种毒蘑——恐怕还不是毒蘑本身,而是毒蘑磨成的粉,或许还加了些别的东西——这就只有当时在场的医判和医婆知道了。他们这边的人爱吃小菜,小菜里多有加蘑菇粉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吃了那道李王后赏下来的菜才发作的……”
柳五儿听着就有些走神,半晌才回过神来,只听林栖问她:“王宫里面呢?这事闹得大不大?你家姑娘知道之后有没有被吓到?”
“怎么会被吓到?”柳五儿险些嗤笑出声,“放心吧,三姑娘不是那样胆小的人。”她安慰林栖,“前些日子还好,这些天北阙这边已经不让随意议论这件事了,不过庆和公主这几日总去协庆殿找赵娘娘说话,因此也不太能禁得住,但是新鲜消息可没有。”
“就算有,也传不到庆晖楼里来。”林栖也想得通透,自己帮柳五儿续下了未尽的那半句话。
柳五儿白了林栖一眼,正准备请他出去,忽地又想起一事,“对了,这件事就只有大王子那边在闹?二王子那边就没传出过什么消息?”
“二王子那边一向都很安静。”林栖道,“二王子和元和公主住的府邸靠近南阙那边,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往这边来,和大臣们、李家、赵家的来往都不密切,甚至和北阙里的两位娘娘也都颇为疏远——他们夫妻两个虽然感情一般,但是性子却很像,都是冷情之人。”
柳五儿不禁对二王子有些刮目相看,她心头一动,看了一眼内室,到底还是等把林栖送出了庆晖楼,才拉着林栖的袖子道:“我问你,三姑娘的和亲人选,有定下来的眉目了没有?”
林栖一愣,盯着她看了两眼,才了然地一笑,“暂时还没说定,前些日子本来这边都有些松口了,说是维持原定的人选,没想到出了这件事……”
那这样说来,探春也不算太过被动。
柳五儿心中一喜,“那可太好了,我正想和你商量呢,能不能想办法把人选改成二王子?”
林栖目光幽深,“是三姑娘私下见过二王子了?”
“想什么呢!”柳五儿白了他一眼,“这事三姑娘还不知道呢,就是我自己的一点想头——大王子这个样子,三姑娘嫁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再加上另外两位妻室的脾气,我这一世是要帮着三姑娘在这边站住脚的,有那两位在,别说站住脚了,什么时候自己的命都丢了还不知道呢……”她又拉了一下林栖的袖子,引得林栖的视线一直盯在她的手上,“我知道你本事大得很,就帮我这一次吧。”
“你觉得二王子比大王子好?”
“这不是显而易见地嘛。”柳五儿理所当然地道。
林栖摸了摸下巴,“你倒是看得明白。”不等柳五儿问出什么,自己就解释起来,“二王子从小就喜欢看咱们国朝的四书五经,据说启蒙都是用《论语》启蒙的,比起长兄,性格先就温和许多,很少朝身边的人发脾气。礼部的几位大人同他接触过几次,都更喜欢这位知书达礼的王子。”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欣赏,又很快敛去,“二王子虽然不是长子,但是也很得扶南王看重——大王子虽然好,但是前几日出的那件事,却很不得扶南王的欢心:他觉得长子为情所困,因为一个侍妾疯成这样,不像是做大事的人,更没有君主气概。”林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调里带着一点讽刺,柳五儿也是仔细辨认后才能确定的。
话已至此,林栖的态度自然不言而喻:他明显也是更欣赏二王子的。有了他的话背书,柳五儿终于放下心来,不再对自己的决定生出质疑。
“这些事就交给我吧,你在这里,好生照顾三姑娘,可别轻举妄动。”
***
在那日的一番对话后,林栖就接连几天不见踪影,每日前来问安的换成了另一位礼部的小官。“林兄是我们几个里面番话说得最好的,这几日大人们有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处理,就换了下官前来。”
探春对这些事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柳五儿探听消息的时候没那么方便罢了。不过,她也能想出,在她提出了那个要求之后,林栖必然是有所行动了——忙着这件大事,她这边的消息就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月,这日又是周大人进来请安,他从出现在柳五儿眼前的时候,就是一脸喜庆模样,等进了庆晖楼后,更是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向探春道喜,“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和亲的日子总算是定下来了!”
“是同哪位王子成亲?”在外臣面前,探春要维持郡主的矜持,有些话她不方便问,自然就由身边的两个丫鬟代劳了。问出这话的就是翠墨,她正站在探春身边,由她来说,倒是比柳五儿更合适。
“是扶南国的二王子。”周大人道,“扶南王亲自答应了的,或许就这两日,旨意就该下来了,还望郡主做好准备。”
“谢过周大人特来相告。”探春同周大人客气了几句,让柳五儿送周大人离开,待屋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腹,才放心地露出一点笑意。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这件大事,总算是定下来了。”柳五儿一回来就连忙给探春道喜。
“是啊,这件大事可算是尘埃落定了。”探春舒了一口气,又吩咐两个丫鬟,“准备些荷包和赏钱出来,若这事真的定了,这两日来往传旨道贺的人必定不少,咱们也不能太过吝啬了——这还是第一步呢,不能给人说嘴的机会。”
两位丫鬟都以她马首是瞻,当下就开了衣箱,从里面翻找出探春要的东西,还有不少散碎银子以及铜钱。铜钱都是用绳子吊好的,是东平太妃特意差人送到贾府的,据说是扶南当地新一批的通用铜钱,每一吊钱都是一千枚。探春数出十二吊钱,让柳五儿收到匣子里,“这十二吊钱留着给两位嬷嬷,等旨意一到,两位嬷嬷是肯定要过来道贺的,到时候就把这钱赏给她们……还有你们两个的,我也早就预备好了,到时候一起赏了,你们千万别埋怨我。”
两个丫鬟自然忙道“不会”,又陪着探春忙了一个晚上,等到二更天才胡乱睡了。
第二日扶南王果然让扶南这边的官员前来传旨,又有来自光福殿、协庆殿的赏赐及贺礼。探春同扶南国二王子的亲事终于被正式提上日程,操办起来。
只是在这忙碌中,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大王子身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新的宠姬,侍女内监们都称她为: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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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侍书(7)
探春同扶南国二王子宋祁的亲事办得十分盛大。
婚礼自然不能放在庆晖楼办,扶南王特意在北阙分出一处宫室, 暂时收拾出来, 充作新房。而由于这场婚事操办得太过仓促, 探春和宋祁成亲后的住所也才刚刚划定——元和公主作为扶南王的长公主,颇受宠爱, 她和李家不亲近,扶南王就早早在南阙附近划了一片区域作为长公主府,元和公主和宋祁成亲后, 就一直住在这座长公主府内, 一人占了一处院子, 一人住在府邸东边,一人住在府邸西边, 井水不犯河水, 遇事需要见面了就都去正院, 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探春一嫁过来, 可就不同了。
探春在扶南国是没有娘家的,又不能一辈子住在北阙的宫殿内, 扶南王只好同元和公主商议, 在长公主府内划分出一块地方, 作为探春的寝殿。
元和公主对于探春住到自己家里来这件事倒是无可无不可,但是谈及让探春住在什么位置的时候,她却明白地道:“长公主府没那么大的地方, 她若是住进来,就用宋祁的院子好了, 宋祁若是不愿意和郡主共用一个院子,就让他再找个院子住——他又没有那么多嫁妆,也没有那么多从人,犯不着占那么大的院子。”
成亲之后,探春身边的侍女、嬷嬷、侍卫以及随船而来的那一份华丽无比的嫁妆就都要搬进探春居住的院子里了,光是人就有二十来号,确实需要一间大院子。
扶南王在问过二王子宋祁的意思之后,就命人把宋祁如今正在使用的院子腾空出来,又要张罗着修缮这座院子,又要为宋祁布置一座新院子——长公主府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忙完这些事呢。
因此,探春和宋祁成亲之后,还要在北阙住上十来日,才能一同住往长公主府,纵然有一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柳五儿依旧提前说服了探春:若想要在扶南站稳脚跟,那就一定要在这十天内,尽可能多地同宋祁积攒下情分。
宋祁既然醉心于中原文化,刚好探春书法不错,在儒学及诗词的造诣上虽比不过宝钗、黛玉、湘云,但是起码比宝玉略强一些,唬住宋祁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想宋祁此人确实在女色上不大上心,待探春虽然体贴,却并不缱绻,白日里就客客气气地,也很少到探春的卧房里来——两人虽然同住一殿,却一个住东翼,一个住西翼,几乎不打照面。
探春和柳五儿一时也没了主意。并且,就在探春和宋祁成亲的第三天,国朝派来的送亲使团就坐船回去了,包括宝玉在内,包括被扶南这边扣押的探春如今名义上的兄长东平郡王,也都一并跟船回国。如今留在扶南能帮助探春的,不过是两、三名小官,好在林栖就也在这几个小官之中,柳五儿才踏实了些。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林栖就算本事再大,他和宋祁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情,想要像当初给水溶和宝钗那般牵线,是不能够的了。因此北阙中的当务之急,还是只能靠柳五儿一力解决,林栖的存在,只不过是让她或许多了一条后路罢了。
“不是说二王子喜欢中原儒术?姑娘同二王子每天晚上才照面,又不能一开口就说四书五经——那可成了教书的先生了。”柳五儿拉着翠墨,一起掰着手指头帮探春想主意。这个时候,就只有从秋爽斋中一路走出来的主仆三人最可信任,两位嬷嬷都要靠后了。
提到房中事的时候探春还有些赧意,但是听到后面“教书先生”一句,却眼睛一亮,“二王子一心向往儒术,不过这几日我听他的谈吐,对于儒术所知却有限,说不定连一本《论语》都没能读通,可不是就缺一个教书先生?”
柳五儿顿时就领会了探春的意图,“还是姑娘灵醒,还有,那日我去给那边送果子,刚好撞见二王子在桌前写字,奴婢看了两眼,不说比之姑娘如何,连咱们家三爷的字都远远不如呢。”
探春也缓缓点头,“是了,虽然言语有些不通,但是扶南是国朝多年的属国,再往前数几百年,就是蛮夷之地,连自己的文字都不曾有,咱们倒是可以在这些事上下一些工夫。”
“不如就办一个小学堂。”柳五儿一拍手,“就在这屋里,摆三张矮桌,我和翠墨来给姑娘当学生……”
时间紧迫,三人商议了一阵,当下就布置起来。好在这一日宋祁一早就出门去了,宫里也就由着探春折腾,三张矮桌很快就被搬来,放在屋子中央的竹席上,边上摆着软垫,探春一个人坐北朝南,两个丫鬟并肩坐在对面桌上都摆了笔纸。柳五儿又从带来的书箱里翻出一本《论语》,拿给探春。
“可惜只有这一本。”翠墨略有些遗憾地道,“奴婢听说,宝二爷、环三爷他们上课的时候,每人都拿着一卷书呢,有时还一边读书一边抄写。如今只有一本,两件事可怎么同时做呢?”
柳五儿也支着头想了片刻,才有了注意,“《论语》不是一句一句的孔圣人说过的话?不如姑娘抄写一段到两张纸上,我和翠墨就照着姑娘的字抄写……”怎么想,这都是一个好主意,探春本就擅长书法,她之前还发愁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让宋祁看到探春的字,这样一来,只要能成功吸引到宋祁的注意力,宋祁就必定能注意到探春的一笔好字。
正得意着,探春却面带古怪地看了柳五儿一眼,翠墨嘴快,当下就问道:“侍书,你还读过四书?”
柳五儿心中一突,顿时意识到自己还是疏忽大意了,贾母和王夫人虽然允许家里的女孩儿们读书认字,却并不会专门请先生来教她们读四书五经,探春纵然读过,也很通其中的意思,但是她身边的丫鬟却必定不能得到相应的教导——说起来,柳五儿之所以知道《论语》中的大致内容,还是之前听宝玉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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