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到这个伤口,芮彦还是觉得一阵后怕,伤口比她之前看到的要深一些,匕首掉落时应该是划偏了,没有伤到血管却流了不少血。
芮彦看了一眼卓莨的黑色裤子。
他的手腕一直被扣在腿上,那裤子怕是被血染透了吧。
若是她今天晚上没有去,没有正好看到这一幕,是不是那把匕首就很狠狠的划在了手腕上,然后...
想到那一地鲜血的场景,芮彦打了个哆嗦。
用药棉沾了些在消毒水消毒,用纱布将他的手腕细细的缠了几圈,芮彦才把他的手放回去。
收回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碰了一下他的腿。
“嗯?”卓莨看她一眼。
芮彦感受到指尖轻微的湿意,勉强笑了笑,别开了视线。
卓莨低头看了一眼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腕,一阵恍惚。
如果刚才芮彦没有去,那把匕首会不会真的割下去?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快的行驶着,两边的风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不断后退的夜色,还有路过村庄时不时出现的点点亮光。
也不知车子走了多久,芮彦悄悄侧眸,卓莨头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经过了这大半天兵荒马乱匪夷所思的事情,芮彦此时才有机会看看眼前的这个人。
他比她那年在部队见他时瘦了很多,那时的他虽然不胖,却精壮,浑身上下充满力量,而此时,竟然让芮彦有了一种瘦削的感觉。
那个在训练场上吸引了所有目光与掌声的男人,那个站在那里,有着遮天蔽日光芒的男人,那个眼中带着不屑,脸上写满骄傲,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男人...
意气风发,对,便是意气风发。
那个二十多岁,长得很好看,意气风发的人,那个她叫他叔叔时,明明很不爽,却硬生生忍着没反驳的人,芮彦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走到自杀这一步。
当然,芮彦也没想到,他和她的再一次相见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她一直以来都要仰着头去看的人,现在她需要低着头,甚至蹲下身跟他说话。
这种绝望感怕是很轻易的便能摧毁一个人吧。
芮彦的眼眶红了红,努力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小姑娘,你们怎么大晚上的要回姜堰,坐明天早上最早的大巴也行啊。”司机晚上开夜车应该很无聊,便开始聊天。
“我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坐大巴会赶不上前两节课的。”芮彦悄悄擦了擦眼角,随口扯了个谎。
扯完后她才想起明天是星期天不上课。
“哦,你是学生啊,大学?”司机怕也是过糊涂了,没觉出来哪里不对。
“对,大三。”
“学什么专业的?”
“播音主持。”芮彦一边说一边打开背包把包里的外套拿出来抖了抖盖在了卓莨的双腿上。
“呦,播音主持,就是主持人呗,以后是不是去电视台当主持人呀?”司机很兴奋,“说不定以后就成名人了,也像那些大明星一样。”
“师傅开玩笑了。”芮彦笑了笑。
那司机很喜欢说话,芮彦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卓莨一直没动静,芮彦也看不到他现在是睡了还是没睡。
芮彦今天奔波了一天,而且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又坐在行驶的车里,微微带着点儿颠簸的那种感觉本身就有点儿催眠作用,眼皮不由就开始打架。
司机见芮彦没太有聊天的兴致,便打开了车载音乐。
音乐一出来,芮彦便无奈了。
“师傅,您大晚上开车,本来就又困又累的,还放佛教音乐,不怕睡着了啊?”
“不怕。”司机乐了,“我信佛,尤其是经常晚上开车,听着这种歌,心里踏实。”
芮彦被他说得心里发毛,但是裹不住这种音乐太催眠了,芮彦在‘南无喝 囉怛那哆囉夜耶南无阿俐耶婆卢羯帝 烁钵囉耶菩提萨陀婆耶’声中闭上了眼睛。
芮彦虽然很累,睡得却很轻,一闭上眼便开始做梦,梦里全是手腕和鲜血,还有卓莨苍白的脸。
芮彦想要上前去帮他按住伤口,但却怎么走也走不过去,眼睁睁的看着他越来越远,芮彦想喊他,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发不了声。
芮彦一头大汗的惊醒,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腿边。
“做噩梦了?”卓莨问她。
芮彦还沉浸在梦境中有些缓不过神来,僵硬的转头,对上卓莨的眼睛。
黑暗中
非常平静的一双眼睛。
淡然无波,无悲无喜。
与她记忆中的张扬的甚至是带着狂妄的眼睛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坐在那里,像是坐在另一个世界里,模糊而深远,让人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芮彦拿起掉在那里的衣服,不只有她的外套,还有他的外套。
芮彦将他的衣服递给他,声音发涩:“穿上吧,入秋了,晚上凉。”
卓莨倒是没说什么,接过衣服穿了上。
芮彦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师傅,还有多久能到?”
“差不多还有半个多小时便下高速了,你们去哪儿,我把你们送到家门口。”
“绿杨小区。”芮彦报了个小区的名字。
芮彦没有再睡,从包里找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卓莨:“小卓叔叔,喝点儿水吧。”
“谢谢。”卓莨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喝,放在了手边。
“我们现在去我家,也不能说是我家,绿杨小区的房子以前是小舅舅的,不过后来他给了我,放假时我会住在那里,你先去...”芮彦顿了一下,“我们先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好。”卓莨点头,“谢谢你,芮彦。”
“不客气,小卓叔叔。”
*
出租车到了绿杨小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芮彦给了钱,便推着卓莨往小区里走去。
房子在一楼,一百多平的房子,两室两厅,还带着一个小院。
当年,陆潋是打算买来自己住的,房子装修的很好,所有的家具家用电器都很齐全,后来去了部队,就没住了。
这些年,芮彦虽然都是住在学校,但是放假,逢年过节时都会过来住,就算上学期间,偶尔也会回来住两天。
即便不在这里住的时候,水电费煤气费还有网络费用,芮彦也一直交着,小舅舅说让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那么家里怎么能没水没电呢?
这是唯一一个属于她的地方,也是她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芮彦推着卓莨进来,将屋内所有的灯都打开,看到屋内被灯光所照亮,芮彦才稍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在这里住着,可以吗?”芮彦忍不住再一次同卓莨确认。
卓莨再一次回答她:“麻烦你了,芮彦。”
“不麻烦。”芮彦对他笑了笑,推着他往主卧走去,“你住这间房。”
卓莨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刚才看了一眼房子,主卧里带有独立的卫生间,确实更适合他。
卓莨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不止换洗衣服,就连手机钱包都没带,只带了那副拐杖。
一个不想带却不得不带的东西。
芮彦从衣橱里找出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短裤:“这是小舅舅落在这里的衣服,虽然五六年了,但是还能穿,小卓叔叔你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去帮你买新的。”
芮彦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又看了看卓莨,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那小卓叔叔你先收拾一下,我去烧壶水。”
芮彦其实很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她帮忙,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却打死也说不出口,他怕就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会想要人帮忙的吧。
芮彦去厨房烧了水,想到晚上那个男孩离开时说的‘二哥还没吃饭’的话,打开冰箱看了看。
她暑假时在这里住了几天,开学后便没有再回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但是好在还有两包方便面。
芮彦拿了锅煮了水,实在放心不下,走到卧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洗手间里有水声,没有摔倒的声音。
芮彦靠在墙上,她无法想象这几个月他是如何生活的,一想起来,便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芮彦就这么靠着,看着墙上的壁灯,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困了,整个人都有些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卓莨用手滑着轮椅出了来。
芮彦看了太长时间的壁灯,一转头,便觉眼睛发污,缓了一会儿才开始聚焦。
卓莨换上了T恤和短裤,发梢上带着些水珠,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也有些湿意。
洗手间里的水声流淌的时间很短,不足以洗澡,想来是擦了擦身体。
洗澡怎么办?
上厕所怎么办?
芮彦想到这些,方才那股窒息感更重了。
“其实我的腿也不是全无感觉,虽然无力,但右腿比左腿稍微好一些,撑着拐杖,一些...事情可以自己做,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卓莨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开了口。
是吗?所以带了拐杖吗?
可是他似乎很讨厌那副拐杖。
芮彦不知道怎么回答,站直身体:“小卓叔叔,家里只有泡面了,我给你煮一碗。”直觉上,她觉得他并不喜欢与别人讨论他的腿。
“好,谢谢。”卓莨也近乎一天没有吃饭了,没有拒绝。
芮彦走到厨房,锅里的水快要干了,她要是再晚进来两分钟,锅底就糊了。
芮彦往锅里又加了些水,然后探头出去问道:“小卓叔叔,面你喜欢稍微硬一点的还是软一点的?汤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方便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卓莨用手滑着轮椅来到厨房门口看着她。
“当然,面硬一点就筋道一些,汤少一些味道就浓一些。”芮彦拆开方便面将面饼放进锅中。
“那你喜欢吃哪种?”
“筋道的,汤汁浓郁的。”
“我跟你一样吧。”卓莨第一次知道原来泡面还有这么多花样,在部队里吃泡面时都是直接用开水泡,泡几分钟直接吃,他还真的没研究过面的软硬和汤的多少呢。
“这要是有鸡蛋和蔬菜就好了,味道会更棒,小卓叔,鸡蛋你喜欢吃糖心的,全熟的,还是打碎的?”
“…有鸡蛋吗?”卓莨顿了几秒才问道。
“...没有。”芮彦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一边将调料包倒进去,一边说道,“想象一下也是可以的嘛。”她发现其实卓莨挺毒舌的,每次说话都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卓莨一直以来紧绷的压抑的情绪因为她这个笑有了一刻的缓解,得有大半年了,他对饭菜从来没有过期望,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些期待这碗尚未出锅的泡面了。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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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泡面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芮彦将泡面盛入碗中,端到餐桌上,又给卓莨倒了一杯水。
吃完泡面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芮彦到主卧为卓莨铺床,被子已经很久没晒了,但是好在没有受潮,还算干爽。
不知道他的腿能不能受得了,芮彦想着明天把被子拿到院子里晒一下,要是明天阳光不行,就到隔壁借个电暖气烘烤一下。
“啊。”芮彦想的太入迷,一转身,差点儿撞到卓莨的轮椅上,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
“没事儿吧?”卓莨问她。
“啊?”芮彦站起来,顺手拍了拍床单,“收拾好了,可以休息了,今天已经很晚了。”
“好,谢谢。”
“不客气。”芮彦顿了一下,“那我先出去了,小卓叔叔你早点儿休息。”
芮彦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走到洗手间去把卓莨的衣服拿了出来,又说道:“床头柜上我放了一杯水,你晚上渴了可以喝。”
“好。”卓莨应着。
芮彦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打开房门出了去,关门时,她看到卓莨背对着房门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咔哒’一声门关了上,隔绝了卧室内的光芒。
芮彦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听着门内的动静。
她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屋内传出一丝声响,声音不大,好像是拐杖接触地板的声音。
芮彦等到卧室内安静了,才去客厅内的洗手间帮卓莨洗衣服,淡红色的水从她的指缝间流过,芮彦的指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几下。
芮彦把衣服晾在了小院里,然后才去洗澡。
洗完澡后,就到书房抱了被子枕头放在了沙发上。
客厅离主卧近,一抬头就能看得到,虽然关着门,但是总归离得近些,她心里要安稳一些。
她没忘记,在几个小时以前,他握着一把匕首正打算割腕。
芮彦想到这些,从背包里找出了那把匕首。
匕首在灯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芒,黑色的刀柄处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挲看起来有些斑驳。
应该很喜欢这把匕首吧,所以才会时时放在手里把玩。
可就是这把匕首刚才横在了他的手腕上。
芮彦关了灯,躺在沙发上,头冲着主卧的方向,明明很累,累的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睛酸涩的都流眼泪了,可是闭上眼睛大脑却没有停止运转的意思,清明的很。
一个人若是有了轻生的想法,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消的。
从云端坠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更何况是曾经那么心高气傲的人。
芮彦的手无意识的摸在锁骨处轻轻按压着,一个不想活了的人会想些什么?
一次死不成,会有第二次吗?
会。
这个答案芮彦很确定。
*
卓莨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窗帘没有拉严实,能够看得见路边的一盏路灯,很暗的光芒,灰突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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