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见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紫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便侧过了头去不敢再看。
今日前来为冯舒志授课的丁子昱也在,面容同样十分紧张地上前向冯霁雯施了一礼。
而坐在床沿边紧紧扶着和琳肩膀的金伯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见着冯霁雯进来,惊惶地道:“太太您快瞧瞧二爷他这是怎么回事……这血怎么也止不住啊!”
和珅终日在外忙于公务,家中事宜皆是冯霁雯在着手打理着,日积月累之下,和宅里的下人早将这个当家太太视作了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但金伯却忘了冯霁雯也并非医者,此际亦被吓得险些要六神无主,哪里能够判断得出和琳是何种情况?
她只能尽量镇定地道:“都别慌,已让人请谢郎中去了——暂将二爷放好,尽量先别去晃动他。”
金伯慌地应“是”,同丁子昱将和琳放在床头靠在迎枕处。
和琳口中乌黑的鲜血还在顺着下颌往下淌,身体也开始随之微微痉挛抽搐着。
在场众人无不是冷汗淋漓,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焦急地等着谢郎中尽快赶来。
“太太……”秦嫫拿迟疑的语气向冯霁雯低声询问道:“可要派人去请大爷回来一趟吗?”
二爷的情况怎么看怎么都让人不安……
她看了都觉得没底。
往坏处说,万一……
冯霁雯十指握紧又松开。
“让虎子去刑部传话,让大爷尽快回来吧。”
家中之事但凡她能够解决得了的,从来都不会让人告知和珅,但眼下和琳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亦非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和珅终日没日没夜地办案,为得便是和琳。
所以和琳的安危才是首要之事。
幸在和宅与回春堂相隔不过一条胡同,众人又提心吊胆地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不到,谢郎中便背着药箱行色匆匆地赶来了。
但他对三虫三草毒知之甚少,更无法判断和琳因何而忽然吐血。
“那可有止血之法吗?”冯霁雯问。
其余的暂不去多管,止血才是当务之急。
“并无十成把握,但可以一试。”谢郎中道。
因为不确定究竟是从体内何处出的血,而若不从根源解决,贸然压制的话,极有可能会使得淤血存于体内无法排出,继而引发更大的隐患。
所以只能尽力一试。
……
静云庵。
玉嬷嬷随同前来请人的小茶离去之后,有一辆油壁马车缓缓出现在了庵外石径之上,最终在庵门前停稳。
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抱着脚踏跳下马车来。
被扶下来的是一位气质高贵的旗装妇人。
小丫鬟上前去轻轻叩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身着素色褙子的仆人前来将门打开,守礼地将小丫鬟及其身后的贵妇人打量了一番过后,轻声询问来客身份。
丫鬟报了自家夫人名号,那仆人便道稍候片刻,待她进去通传过后再来回话。
妇人轻一颔首,小丫鬟却冲着仆人的背影皱了皱鼻子。
不过小小一个庵庙和一个清修多年没什么身份的太妃罢了,怎地就敢如此慢待她家夫人?
不让主人亲自出来相迎就且罢了,竟还让她家堂堂一品诰命在身的夫人等在大门外,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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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话她可不敢同身后的夫人讲。
夫人向来是严禁她们碎嘴多言的。
落针可闻的静谧禅房中,跪坐于蒲团之上阖目诵经的况太妃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并未睁眼发问。
仆人无声行礼罢,便轻声禀道:“太妃,傅恒夫人前来拜访,此际人正等在庵门外。”
况太妃缓缓拨弄手中佛珠的动作一顿,一双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双目之中神色微聚。
前些时日冯霁雯曾与她提及过傅恒夫人有意相交之意。
她当时以不喜外人打搅为由让冯霁雯代为回绝了。
只是冯霁雯这些时日忙于家中之事,而此事总归也算不得大事,故而便未急着派人特意将此事传达给傅恒夫人。
却不料今日傅恒夫人恰巧在附近的寺庙中进香,忽然心血来潮,竟然亲自前往静云庵拜访况太妃来了。
况太妃却不知这些内里详细,只是抓紧了手中被磨得光滑至极的颗颗佛珠。
“太妃,可要将人请进来吗?”
见况太妃迟迟未有发话,仆人又垂首低声询问了一句。
“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请傅恒夫人回去吧。”
况太妃语毕重新闭上了眼睛。
仆人当即便应下去了。
等在静云庵大门外的傅恒夫人听得仆人的回话之后,微微愣了愣。
却还是与那仆人和气地道了一句:“有劳了。”
仆人矮身一礼,退回院内将门合上。
“……”傅恒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眉毛吊的高高的,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实在没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位太妃娘娘好大的架子啊……”
什么身体不适,这摆明了是将夫人拒之门外的借口。
再如何不适,也不该连将人请进去吃口茶的精力都没有吧?
傅恒夫人闻言目含制止地看了她一眼。
“休要不敬。”
小丫鬟闻言不甘却又讪讪地垂了垂脑袋。
“今日前来未有提前送拜帖,本就实属冒昧。主人家身体不适无法相见,亦属情理之中。难不成只许咱们来,还不许人家不见了?”
傅恒夫人说话间,目光越过小丫鬟望向那两扇紧紧闭起的老旧大门。
早前便听闻这位太妃娘娘性格冷清,不爱与人来往了,故而她倒是真的没觉着生气。
只是这幅我行我素的性子,倒是令她想起了一位久别的故人来。
还有门前这棵银杏树。
青争书院在未被查封之前,门前也种了一棵银杏树。
记忆中每到这个时节,必然也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
傅恒夫人上前数步,缓缓躬身拾起一片枯叶放在手掌心里仔细观摩着。
往前她若是去书院前捡树叶,必然会被手中总是握着戒尺来吓唬学生的秦世伯笑着赶走,还要训斥她的丫鬟不该带她来此,道书院里人多眼杂,女儿家不可如此抛头露面。
现如今她还能清楚地记得秦世伯那张古板严厉,待她却总是慈爱相向的那张脸庞。
只是当年秦世伯一案,她即便不管不顾地与傅恒一同冒着先皇的雷霆之怒舍命求情,却也没能救得下秦家一门。
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傅恒夫人不禁眼眶微红。
……
时至黄昏。
眼见天色转暗,紫云方才带着丫鬟阿欢与阿屏迟迟地从和宅行出。
主仆三人刚被丫鬟送出大门外,迎面恰见一辆马车在和宅外停了下来。
马车还未来得及停稳,车帘便被人从里头撩开,紧接着便见一名锦衣少年自马车中急急地跳了下来。
他动作着急又危险,险些伤到脚,令紫云看得为之皱眉。
他腿上的伤都还没好全,怎能做如此冒险的动作?
“格格……”伊江阿有些意外地看向面前之人,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因觉得不合时宜而咽了回去。
不急于这一时。
是以他最终还是问道:“和琳怎么样了?”
他一得到信儿就赶过来了。
明明今早过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出事了。
“……”紫云看了他一眼,道:“我也说不清楚,你进去看看吧。”
情况还有点复杂。
伊江阿应了一声,大步就要往院内走。
“等等……!”
紫云忽然转身朝他的背影喊道。
伊江阿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今日是我不对,那些话也都是胡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或是从未对他如此正经地说过话,紫云一时间觉得为难极了。
“无妨!”伊江阿倒显得十分痛快,且还咧开嘴冲她笑了笑,道:“甭说是我有错在先了,退一万步说,就是我一丁点儿错都没有,格格想打想骂那也是悉听尊便啊!”
紫云听罢这番油嘴滑舌之言,望着浓重的余晖中他看起来有些跛却分外温暖的背影,忽而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傻子……”
真是个傻子。
不知为何,此时她有些想笑,还有些想哭。
……
伊江阿来到和琳的院子里之时,外堂里或坐或站地挤满了半屋子人。
除了守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之外,冯英廉与冯舒志祖孙俩都在,另还有丁子昱和袁枚先生。八竿子打不着的钱应明竟也来了,想是过来寻丁子昱的。
而众人的神色看起来都不轻松。
“英廉大人,袁先生。”伊江阿匆匆对两位长辈行了一礼,便看向內间问道:“和琳可有大碍了?”
“已暂无性命之忧了。”冯英廉话罢微微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仍然十分凝重。
什么叫暂无性命之忧?
看了一圈冯英廉等人神情的伊江阿怔了片刻之后,复才抬脚走向內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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