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从自己的脑海里听出了轰轰作响的声音……
冯霁雯虽未有露出嘲笑的神情,但单单只是这么看着他,就令他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
怎么冯霁雯会来这儿?
他本想质问,可奈何自己眼下是跪着的,她却是站着的,这种对比而来不能再‘卑微’的姿态,让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唯有压下诸多羞恼与尴尬,豁然将头转了回去。
“……”冯霁雯自然也不会主动与他开口说话。
她带着两个丫鬟从福康安面前经过,走进了堂中。
福康安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难堪之极。
他的自尊心向来比常人来的更强烈些,但除了冯霁雯之外,他确实也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他体会到如此难堪的心境了。
“冯丫头来了。”
傅恒夫人笑着自內间行出,福康安便见冯霁雯于堂中向他额娘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
他冷哼一声,暗道了句:装模作样。
傅恒夫人未有带着冯霁雯往內间去,二人就此在堂中落座了下来。
直直地跪在堂外的福康安,就这么看着两个人在他眼前说了好一会儿家常话。
说句实话,这还是这些年他头一回见着自家额娘同哪个晚辈能相处的这般投机。
他就奇了怪了,冯霁雯要什么没什么,还生了一副极招人厌的性子,比金二小姐不知差了得有几百倍远,怎么额娘偏生就青眼于她了?
又十分不甘地想,倘若今日坐在这里与额娘相谈甚欢的人是金二小姐,那该有多好。
若真如此,他也就不必苦巴巴地跪在这里,还要任由冯霁雯无声无息的取笑了。
福康安觉得难熬之极。
膝盖疼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来自额娘与冯霁雯的羞辱。
他总觉得额娘是在跟冯霁雯指责他的不是,尤其是额娘还会时不时地看上他一眼,额娘一看,冯霁雯便也跟着看。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甚至开始怀疑额娘特意将冯霁雯请到此处来,便是让人看他的笑话来了。
是企图让他知耻而退吗?
可若他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娶金二小姐。
但是……她们又看过来了!
福康安倍觉受辱地将脸偏到了一侧去。
他听不到的是,堂中傅恒夫人正与冯霁雯说道:“还有旁边那一棵椿树,也有二三十个年头了。说起来,还是我初嫁过来之时,六爷栽上的……”她的目光有几分幽远的叹息,“眨眼间,我跟六爷都老了。”
冯霁雯知她必然是又想到傅恒大人的病情了,便问了一句:“说起来半夏他们到云南已有段时日了,不知傅恒大人的病情可有些好转吗?”
“昨日里才刚又来了信,信上只说还是老样子,一直都拿药温补着的。听那小大夫说,养病的关键是在能否静下心来调养,六爷那一贯爱操心的性子,怕是难了……”傅恒夫人略有些伤感。
她固然想让傅恒回京养病,可也知大势所在,根本非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故而哪怕有再多的不安焦急,也只能圈在心底,不敢泄露出来。
冯霁雯知她心里必然苦得厉害,夫君重病在身,却仍要要江山社稷为重,如此不得已的苦衷,换作常人哪里能咽得下。
她唯有细声宽慰一番。
傅恒夫人到底不是寻常的妇人能比,无需冯霁雯说太多,已是平静了下来。
冯霁雯见状,适才问道:“那夫人可知云南现下是什么景况吗?”
“瑾林信上称大军一直按兵不动,云南又一连下了好些时日的雨,又潮又寒的,还有瘴气毒虫伤人,故而军营里连每日的操练都改成了两日一次。”傅恒夫人并不知八阿哥被俘之事,故而只客观地道:“看样子是要休养适应一阵子。”
冯霁雯听罢虽知不可能如同傅恒夫人所言这般平静,但既然是没有交战……那便说明还在商谈亦或是僵持阶段吧?
她心下稍安。
“你这是在担心和珅不成?”傅恒夫人似一眼便已将她的心思看破,似笑非笑地说道。
“……”冯霁雯不大自然地笑了笑,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又听傅恒夫人说道:“如此你倒是多虑了的,和珅此番是奉命押送粮草军饷,又非是领兵打仗,加之他又是文官,这般得皇上器重,是如何也不可能让他以身犯险的。云南苦是苦了一些,比不得京城,但男人也总要吃点苦才行。”
冯霁雯点点头。
却又听傅恒夫人话头一转,看向福康安道:“日子倘若过得太安逸了,总会生出些骄嚣之气来,一旦理教不好,还极有可能铸成大错。”
冯霁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福康安。
日光正炽之下,福康安跪在那里,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派执拗之色,脊背也挺得笔直,一副决不让步的姿态。
碍于是傅恒府的家事,她对福康安这种被猪油糊了心的狂躁系少年也无意多理,故而并未问及缘由。
只是道:“人的脾性各不相同,左右听不进劝,也是常有的。”
“哪里是不听劝这般简单。”傅恒夫人摇了摇头,望着院中跪着的儿子,语气若有所思地道:“我也无意多劝了,他执意要吃苦头,便让他吃一遭试试,全当成是长记性了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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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伤风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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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冯霁雯来看完这一趟“笑话”之后,福康安决意要吃苦头的念头非但没有被扑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饭食茶水了。
一大早傅恒夫人听罢下人来禀明此事,再望着跪在院中如何也不肯离去的儿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她倒不怕福康安如何闹。
不吃便不吃吧,待饿昏了过去,一碗汤药灌下去,年轻人底子好,又能生龙活虎了。
她愁得是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夫人,十一福晋回来了。”
这时候,有丫鬟匆匆从外面垂首进来禀道。
“佳芙?”傅恒夫人有些意外,忙地道:“快请过来罢。”
女儿出嫁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回门更是只在三日前,今个儿家里又没什么事情,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
因幼时的一些变故,造就了女儿怯懦的性子,行事又胆小,今次如此唐突,却不知是所为何事。
傅恒夫人心下存疑,早早地便屏退了房中的丫鬟。
十一福晋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到了敬堂院。
院内的丫鬟们纷纷行礼。
而十一福晋远远瞧见跪在堂前的三弟,却未有开口询问原由,只一路低着头来到了堂中,并也吩咐侍女们在堂外等候,不必跟进去伺候。
见女儿进来,傅恒夫人搁下茶盏自椅上起了身。
“额娘……”
十一福晋张口却是声音沙哑,抬起头来的一瞬那一双眼睛更是泫然欲泣。
傅恒夫人一看便知不妙,却也未有如何大惊小怪,只拉过女儿的手,带着她进了內间说话。
“怎么了这是?同额娘说说吧。”
傅恒夫人攥着女儿冰凉的手,温声询问道。
自家女儿的性格,绝不是多事之人,想必真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
“额娘!”十一福晋声音陡然哽咽起来,一头便扎进了傅恒夫人怀中,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傻孩子。”傅恒夫人无奈笑道:“哭有什么用?倒不如将烦心事说出来,额娘瞧瞧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女儿……女儿不知当讲不当讲,亦不知该如何开口。”佳芙抽泣的越发厉害,有些不成声地道:“只是觉得心中憋屈的厉害。”
“憋屈?”傅恒夫人笑了一声,半是玩笑道:“这统共才去嫁过去几日,怎还憋屈起来了?可是十一爷待你不好?额娘想着,他该是不敢的。”
佳芙的出身摆在这里,是傅恒府的嫡女,这亲事又是皇家主动与他们傅恒府提的,非是他们上赶着要嫁过去,且如今傅恒尚在云南,即便十一阿哥不懂事,嘉贵妃也不会由着他来的。
尤其佳芙的性子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刚嫁过去还没几日又是新婚燕尔,若说十一阿哥给她委屈受,傅恒夫人是绝不能信的。
“算不得是待我不好……”十一福晋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道:“只是、只是他心里总念着旁人。”
“念着旁人?”傅恒夫人笑着问道:“这旁人是谁?”
原来是学会吃醋了。
“是……是……”她左右说不出口,只是语气越发哽咽委屈。
见她左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恒夫人有些急了。
“难不成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又道:“若真不愿说,那也不可再哭哭啼啼的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态,你阿玛尚且有几房妾室,更遑论是堂堂皇子?你须得记住一点,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只要他尚且敬重于你,你也须回以大度,不可总耍女儿家脾气。”
她知道这些话做起来不容易,但为了女儿日后着想,她必须从起初便与她言明这一切,而不是放纵她的任性。
“额娘,这不一样……”十一福晋摇着头道:“即便是普通的宫女丫头,我虽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至于如此难受,可是……他醉酒时,喊的却是……‘月儿表妹’的名字。”
前夜他晚归,回到王府中,满身的酒气却还要与她行床事,她不敢抗拒,唯有任由他来,可他那晚不仅动作粗暴,要求颇多,口中污言秽语不断,更是将她当作了别人。
他在行夫妻之事时嘴里唤的却是别人的名字,这要她如何能不多想?
之前她选秀入宫,尚在景仁宫之时,便听章佳吉毓说起过金溶月与十一阿哥之间的不少闲言碎语。
那时她并未在意,可不料竟是真的!
傅恒夫人听罢脸色微微变了变。
虽然女儿不曾详说,可单凭此言,就足以令她皱眉了。
永瑆醉后喊的是金溶月的名字?
任由谁来想,也可知这其中的不同。
“还有这些信……”
十一福晋哭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封信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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