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殿中,铺着宝蓝色刺大朵金菊软毯的临窗暖炕上,嘉贵妃斜斜靠着背后的攒金枝猩红大引枕,搭放在肘边矮脚小几上的右手动了动,小拇指上长长的护甲微微翘起又落下。
“果然又有些不一样了。”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一侧伺候着的大宫女庆芝笑着说道:“今日煮茶用的是昨个儿从御花园的梅树上取下来的雪水。娘娘真是细心,不过尝了一口儿,就试出味道的不同来了。”
嘉贵妃眸中神色重新聚回,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皇上也最爱用这带着梅花儿香气的雪水煮泡龙井茶,待会儿让人送上两罐去养心殿,交给高云从。”
“是。”庆芝先是应下,后又笑着说道:“放眼这后/宫之中,最时刻记挂着皇上,又最懂得皇上心思的也就咱们娘娘您了。”
“皇上的心思?”嘉贵妃笑了笑,轻声道:“本宫还差的远呢。”
帝王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好琢磨的。
庆芝还欲再接上一句,却听得珠帘外传来了一道通禀声。
宫女隔着一道珠帘轻声禀道:“启禀娘娘,金二小姐在外求见。”
“月儿来了啊。”嘉贵妃笑着道:“快请她进来吧,外头冷,别再给她冻着了。”
“是。”宫女垂首缓缓退下。
不多时,金溶月便被请进了耳殿之中。
她今日穿着依然淡雅,未着正式的旗服,却在妆容上巧花了几分心思,眼尾处扫了一层淡淡的胭红,看起来较平日的不食人间烟火更有了几分少女特有的明艳之感。
“今日怎地有了闲工夫,来本宫这儿作陪了?”嘉贵妃自引枕上直起了身,笑着问道。
金溶月行礼后,在庆芝送来的椅上坐下,展露了笑意道:“前日的宫宴上都没来得及跟姑母说上两句话,但瞧着姑母的精神却是不如往前来的好,想是没休息好的缘故,昨日刚得了一盒安神的静心香丸,这便赶着给姑母送来了。”
说话间,果然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玲珑锦盒来,“睡前取一粒丢到香炉里,保管姑母能一夜好眠。”
“好孩子,有好东西还知道挂念着本宫,不枉姑母疼你一场。”嘉贵妃笑着颔首,示意庆芝将东西接了过来。
“你母亲近来身体可还好?也有些时日不曾见到她了。”
“母亲身体安好,来时还交待月儿代她与姑母问候两句,让姑母多加御寒,莫要受了寒凉之气。”
“劳她挂心了。”嘉贵妃道:“本宫的身子不妨事儿,倒是她,当年在生你的时候身体积下了毛病,一进寒天儿胳膊就针扎似得泛疼,身边切忌可不能少了手筒和手炉。”
金溶月柔声应下来。
嘉贵妃便又问了些兄长家中近来的一些事情,金溶月都一一细致地答了。
“之前本宫同你母亲说的那桩事,后来她同本宫解释过了,说是觉得不合适。”嘉贵妃状似无意地提起,拿左手中指指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一边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同姑母说说,可是因他家中光景不济,觉得姑母老糊涂了,将自个儿的亲侄女往穷窟里推?”
金溶月轻轻垂下眼睫。
终于还是谈到此事了。
就知道母亲婉拒之后,她心底还是会存有隔阂。
而她今日来,便是与之表明立场来了。
“月儿不敢。”她轻声道:“姑母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但月儿实在不愿再见姑母在选秀关头因为月儿之事再费心求到皇上跟前。”
嘉贵妃闻言笑了笑。
“这选秀入宫,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宫里头的日子,也不是多么好过的。姑母这么做,说到底也都是为了你好。”
“月儿都明白,月儿只是不愿给姑母添麻烦罢了。姑母若真有心给月儿做主的话,等月儿选秀出宫之后,再议此事也不迟。”
选秀出宫之后?
这等才貌,当真进了宫,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出去了的。
嘉贵妃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再要开口,却又有通禀声传入耳中。
“娘娘,十一爷看您来了。”宫女笑着说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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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 心上人(月票×60加更)
“是永瑆啊。”嘉贵妃点头:“让他进来吧。”
然而她话音初落,便是一阵珠帘被人撩起的清脆声响。
“儿子给额娘请安了——”来人在珠帘前便草草行了礼。
十一阿哥永瑆,今年不过刚满十六,性子是出了名儿的放/荡不羁,但胜在做事不糊涂,文武又是全才,故而如今在这寥寥无几的皇子中,算是最拔尖儿的一个了。
“不等通传就闯了进来,可还有半点规矩可言?”嘉贵妃笑嗔了儿子一句。
“哈哈,月儿表妹也在?”永瑆讶然失笑道:“不知表妹也在,倒是我唐突了。”
“十一阿哥言重了。”金溶月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
“快来坐着,吃杯热茶。”嘉贵妃命人沏了壶新茶过来,又问儿子可用罢了早膳。
永瑆在椅上落座,笑着道:“用罢了来的。今日不是咸安宫官学文考放榜的日子么,儿子本要去瞧瞧热闹的,恰好路过额娘这儿,便顺道儿来给额娘请个安。坐一坐便走,额娘不必让人张罗忙活了。”
“成日不见你人影,好不容易来一趟却不能多陪额娘呆一呆。”嘉贵妃笑叹了口气,见儿子要开口解释,又无奈道:“罢,罢,知道你事忙,额娘不过随口一说,你可莫将正事给耽搁了——可话说回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正该好好学着为你皇阿玛分忧排难才是,莫一味将心思放在那些书法诗画上头了。”
“额娘训饬的是。”永瑆在答话,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金溶月。
金溶月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安静又温柔。
永瑆只吃罢一盏茶,便离了景仁宫。
嘉贵妃亦未再多留金溶月。
“娘娘……”庆芝欲言又止,眉心紧蹙。
“不必你来提醒,本宫的耳朵可不聋。”嘉贵妃重新靠回了引枕上,阖上双目似在养神一般轻声说道:“这才到哪儿呢,就开始急着进宫来为本宫分忧了……可远的不说,单说博尔济吉特氏姑侄三人。不就是共同侍奉过太宗吗。”
“二小姐远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庆芝道:“今日之言,哪里又像是好声好气地跟娘娘您商量?”
嘉贵妃发出一声冷笑来:“那是因为本宫暂时还不想拿捏她。”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她还太年轻了些。
“娘娘真打算让二小姐选秀?”
“她既这么想来瞧瞧宫里的模样,本宫这做姑母的。也不好总是拦着。既如此,便随她吧。”
就尽她折腾折腾,且瞧瞧能不能折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可若折腾的过头了,就别怪她这做姑母的不念姑侄之情了。
庆芝应一声“是”,识相地不再多言。
“明日记得去一趟傅恒府。请富察大小姐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儿。”
“奴婢记下了。”
“再将那对水玉镯子取出来备好。”
“奴婢这便去准备。”
……
福康安刚自官学中回来,便被唤去了母亲那里询问文考成绩。
傅恒夫人年轻时便是有名的美人,如今虽已年近五十,眉眼间却仍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
陪在身侧的是她唯一的女儿,富察佳芙。
佳芙既没能遗传母亲的美貌,亦未得父亲的聪慧,且性格过于柔弱内向,出身虽好,却自幼不爱与京中闺秀来往,加之身体一直不太好。故而一年到头儿出门的次数一只手也用不完。
安静低调的甚至经常让人忽略了京中还有这么一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福康安想到今日隐约听来的消息,瞧着老实娴静地就跟一只鹌鹑似的长姐,不由有些想要叹气。
从母亲处回来之后,他心下滋味繁杂,没有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找到了父亲。
傅恒正在书房中料理公务,见儿子进来行礼,便让他暂时坐在一旁等候。
待他将手中之事做完之后,方才开口问道:“文考成绩如何?”
“只勉勉强强进了个前十……”提到这里,福康安有些惭愧。
傅恒却是笑道:“无妨。术有专攻,于你而言安心习武钻研兵法才是要紧事。”
福康安闻言心下不由放松了一些,也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转而说起了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来:“阿玛。我听说大姐明年选秀是要……”
傅恒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是皇上的意思。”他笑着道:“这是皇上对咱们富察家的恩宠。”
他的亲姐姐是已故去的孝贤皇后。
四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尚的公主。
唯一的女儿佳芙,如今也要入宫了。
“可是大姐的脾性,如何能够应付得了宫里的勾心斗角?”福康安到底还是没忍住这样说道。
他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室之中的那些阴私手段。他光是想一想,便要不寒而栗。
傅恒叹了一口气。
“她是富察家的女儿,这是她的命。”话罢又重复说道:“这是皇上厚爱我们富察家。”
天恩浩荡,岂容置喙。
福康安沉默了半晌。
“可如此一来,日后我们富察家岂不也要涉入党争之列了吗?”他最终忧心忡忡地道:“皇上此举,莫不是有意要立——”
“非也。”傅恒再次打断儿子的话。
福康安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万岁爷思虑深远,非你我可以揣测的。”傅恒目光笃定地道:“你只需记住,不管形势如何,我们富察家,历朝历代永远只忠于皇上一人。”
妄图猜测天子的心思,是最忌讳的。
对上父亲的目光,福康安心底一阵难安。
阿玛思虑周全,头脑清醒,可他当真不喜这些朝局之事。
也不知为什么家世越是显赫的女子,便越是不得自由,甚至连下半生的归宿都要沦为制衡朝局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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