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父亲了,你父亲说廖先生是熟人介绍,知道底细,错不了,廖先生言谈举止得体,娘也信得过他。”
关琼枝仅凭猜测,说服不了母亲,母亲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没有长大。
客厅里,女佣张嫂收拾东西,茶几上摆着一叠画报,张嫂看封面上柳玉婷搔首弄姿,背地里啐了一口,把画报扔在茶几底下,关琼枝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底下的画报翻看,最后拿着那本有柳玉婷封面的画报,上楼去了。
关琼枝靠在床头,仔细端详封面,封面柳玉婷穿着一袭暗花旗袍,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电烫波浪卷发,戴着一副墨镜,猩红唇,美丽妖冶。
一晃又到了周日,家庭教师不来上课,关琼枝每周休息一天,饭桌上余素贞母女和三姨太吃早饭。
关琼枝编着一头小辫子,穿着宽松洋绸阔腿裤,精精神神,三姨太羡慕地说:“还是年纪小好,梳什么头都好看。穿什么都精神。”
“秋姨也不老。”关琼枝一口咬下半个汤包。
关孝章平常生意忙,应酬颇多,昨晚一夜未归,二姨太打麻将牌打了个通宵,中午方能起床,吩咐不让叫她吃早饭,父亲不在家,家宝睡懒觉,晚些时吃早饭,三姨太昨晚看戏,回家晚,没什么精神,准备吃过早饭上楼补觉,关琼枝舀了一勺粥,吃了一口,说:“母亲,我上午去书局买几本书。”
“你一个人去行吗?用不用我陪你去?”余素贞道。
“不用了,我逛书局要一上午。”
“叫老张开车送你去。”
二姨太和三姨太今日不打算出门,家里汽车闲着。
关琼枝吃完早饭,上楼去,一会,蹬蹬蹬踩着半高跟鞋下楼来,小女佣妙儿在客厅里擦拭家具,看见小姐惊奇地咦了一声。
今天出门小姐穿了一件旗袍,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平常出门小姐都是穿洋装,小姐人长得白净,乌黑的大眼睛,活灵活现,旗袍修身,小腰半捏。
司机老张已经把车开出来,看她过来,打开车门,“小姐今日去哪里?”
关琼枝随口说了要去的地方,老张上车后,从后视镜里看了关琼枝一眼,,“小姐打扮很摩登。”他想说不像女学生。
“我看街上有许多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学生穿旗袍,很好看,我今天试着穿一次。”
关琼枝边说边打开头上编的小辫子,一头秀发披散开,像电烫的波浪卷,看上去很洋气。
小姐打扮起来,一点不像乡下长大的姑娘,老张感叹,老爷对妻女太薄凉,如果不是太太和小姐找到城里,小姐这样出挑,一辈子埋没在乡下。
大约二十多分钟左右,司机张师傅指着前面的胡同说;“小姐要去的地方前面就到了。”
离廖景成家隔着一道街的路口停车,关琼枝告诉司机张师傅在这里等。
关琼枝怕被廖景成撞见认出来关家的汽车。
下车后,关琼枝从布口袋里掏出一条丝绸印花大围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回廖景成走个对面都认不出来。
步行走了一趟街,来到廖景成住的公寓胡同口,关琼枝左右看看,胡同口有一家杂货店。
关琼枝朝杂货店走过去,杂货铺掌柜的是个矮个的中年男人,小眼睛盯着进来的主顾,殷勤地问:“小姐要买什么?”
关琼枝从手袋里拿出照片,举到掌柜的眼前,“认识这个人吗?”
掌柜的盯着照片看了两眼,皮笑肉不笑的,“小姐,你跟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
关琼枝从钱袋里拿出一块银元,清脆一声响,放在柜台上,掌柜的看见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赔着笑脸,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是住在公寓的廖先生,中学教员。”他脑子灵光一闪,“小姐是问他平常是否跟别的女人来往,他偶尔有几次带女人回家。”
这个掌柜的以为关琼枝是廖景成其中的女朋友之一,打扮古怪,监视男友的。
关琼枝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本画报,指着画报上柳玉婷剧照,“这个女人来过吗?”
掌柜的看了一眼,“这不是电影演员柳什么……没见她来过。”
“你再好好想想,这个女人确实没来过?”
关琼枝朝巷子里看了看,这家杂货店正开在巷子口,掌柜的每日坐在窗口,如果有人经过,这家杂货店是必经之地。
掌柜的很肯定地摇摇头,“确实没见过。”
关琼枝排除了柳玉婷跟廖景成有不正当关系的可能,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柳玉婷和廖景成是主顾关系。
“这位廖先生家里有个老父亲?”关琼枝问。
这一问,掌柜的打开话匣子,“可不是,廖老先生好赌,经常有人找到家里来催债,有几次廖老先生被人堵在胡同逼着还钱,不给钱就拳打脚踢,他儿子把赌债还上,过后廖老先生没记性,还出去赌,他儿子拿他没办法……”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弓腰缩背,穿过马路,朝胡同口走来,掌柜的眼尖看见,手一指,“那不是,廖老先生。”
关琼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廖父急急冲冲,还没走进胡同,突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群人,廖父想来见惯了这个阵仗,撒腿就跑,慌不择路,跑进一条死胡同,被这伙人追上,把他围在当中,一顿拳打脚踢,打得鼻青脸肿,这伙人威胁说三日后还钱,然后扬长而去。
关琼枝从杂货铺走出来,取下围巾,塞进袋子里,从布袋子里拿出一顶宽边遮阳堆纱帽,扣在头上,又取出墨镜戴上,风格变了。
胡同里,那伙人走了,廖父抱着头,躺在地上哼哼,看见一双半高跟鞋停在眼前,廖父哼哼唧唧地爬坐起来,仰头朝上看。
看见一个摩登年轻小姐站在面前,“你是谁?”
廖父一眼看见这位摩登小姐手里拿着的画报,画报封面电影明星剧照,对照眼前的女郎,廖父恍然大悟,“你是……柳……柳小姐。”
这位摩登小姐跟画报上电影演员柳玉婷的打扮一模一样,廖父接收到心里暗示。
“你怎么知道我姓柳?”
女郎开口问。
廖父指了指关琼枝手上的画报,期期艾艾地说;“你跟我儿子通电话,我听见了。”
嘿嘿笑两声,“柳小姐叫我儿子办的事,我可是一个字没透漏、”
廖父神情猥琐,已经不似方才被打时的狼狈,一骨碌爬起来,“柳小姐今天是来找我儿子的?你看我儿子拿了你的钱,穿戴光鲜,我是他爹,被人追债挨打,柳小姐你看…….”
他一双鼠目溜着关琼枝,明显的敲诈,关琼枝问:“你欠债为何不朝你儿子要钱。”
廖父不满地嘟囔,“要钱他不给我,不孝的东西,他娘死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有钱自己花,不给老子花。”
“您儿子现在有钱,他不给你花,你可以找他要。”
廖父小眼睛闪了闪,自己被人追债,儿子在关公馆做事,每日打扮得溜光水滑,瞬间有了主意。
第15章
胡同里进来人,关琼枝扔给廖父一块大洋,“今天看见我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知道,知道。”廖父忙不迭地接过一块大洋,用手指弹了弹,放在耳边听响。
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女郎离去的背影,啧啧称赞,“怪不得是电影明星,小腰真细,奶.子大,身材她娘的真好。”
穿过一条街口,关琼枝看见自家的汽车等在哪里,她利用廖父没有见过柳玉婷,引诱廖父上当,廖父无意中暴露了廖景成的身份,廖父是个赌鬼、无赖,廖景成的麻烦来了。
经过一家书局,关琼枝进去,随便买了一本书,夹在腋下。
张师傅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时髦妖冶的女郎朝汽车走过来,仔细看,万分惊讶,忙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小姐打扮新潮,冷丁我没认出来。”
坐进汽车里,关琼枝摘下墨镜,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拿出纸巾擦嘴,雪白的纸巾留下鲜红唇膏,这样回家,母亲准吓到。
回到家,进门看一楼客厅里没人,关琼枝赶紧上楼,母亲的房间门关着,关琼枝赶紧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蹬掉高跟鞋,从胸前扯出一团填塞物。
司机张师傅嘴巴严,不能乱编排。
周一上英文课时,教英文的范先生提早到关公馆,范文君话极少,只有讲课时才口若悬河,关琼枝慢慢喜欢上这位严肃认真的家庭教师。
没到上课时间,范文君破例说些题外话,“女子要自立,争取跟男人平等的权利,世界上现在有不少国家,像新西兰、澳大利亚、芬兰、挪威和英国等国家女性获准选举权,各国家优秀的女性在各个领域做出杰出的贡献……”
这是范文君教关琼枝以来,头一次说这么多与课程无关的话,关琼枝对范先生产生一种由衷的敬佩,自己将来要像范先生一样,不依附男人,服务社会。
下课后,范文君告辞,余素贞极力挽留,“先生吃了午饭再回去吧!一顿便饭,先生总这样客气。”
范文君很礼貌地拒绝,“谢谢关太太的盛情,我还有事。”
“我叫家里的汽车送先生回去。”
余素贞说。
“谢谢关太太。”
范文君确实有事,接受关家汽车送她。
范文君走了,余素贞对女儿说;“范先生的性格不容易接近,我想留她喝个茶,她每次都拒绝。”
“先生很忙,时间对先生来说非常宝贵,先生学问好,博览群书,不肯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
“你父亲为你找的两位先生倒是用了心。”
余素贞说。
关琼枝看看母亲,母亲对廖景成一点不设防,廖景成表面规规矩矩,这样更容易赢得母亲这种保守女性的好感。
廖景成人极聪明,了解母亲这样旧时代的女性的心里,投其所好。
女佣张妈进来,“请太太小姐下楼吃饭。”
差十分钟一点时,一辆黄包车,在关公馆门前停下,廖景成衣冠楚楚地走了下来,付了黄包车夫脚钱。
廖景成刚走进了公馆大门,这时,又一辆黄包车跑过来,黄包车上一个年逾五十瘦弱的男人喊,“停下,就停在这里。”
黄包车夫放下车子,扯过腰间汗巾擦汗,看这个不太体面的男人方才吩咐自己追前面的黄包车,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看这人不像雇得起黄包车的人,伸手,“车钱。”
廖父跳下车,不满地说:“催命啊,怕我付不起车钱。”
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在黄包车夫手里,“拿去。”
黄包车夫看看手里的几个铜板,“老先生,说好的我追上前面的黄包车你多加钱给我。”
“你追上了吗?人家都进门了。”廖父强词夺理。
黄包车夫不跟他一般见识,低低咒骂一句,认倒霉。
廖父看着黄包车夫的背影,撇撇嘴,“穷鬼。”
他抬头望着眼前这座气派的公馆,站住,仰头朝上看,公馆黑漆门上方石刻三个黑字,关公馆。
儿子在这家做事。
他倒是不急,围着公馆绕了一圈,似乎丈量公馆的面积,心中窃喜,这是户有钱人家,这座公馆在这一带最气派占地面积最大,看见一辆黑色汽车朝公馆门前驶来,公馆大门打开,黑色汽车驶入,一闪而过,廖父看见车里坐着一个女人,等廖父赶上前,公馆大门已经关上,他后悔慢了一步,汽车坐的一定是这家的太太,儿子不知道得手没有。
他站着想了一下,走到门房,点头哈腰地,“爷几个辛苦了!”
门房里几个关家佣人,打量他一身穿戴打扮,懒得理他,“快走,要饭到别家去。”
廖父心中愤恨,脸上陪着笑,“这几位爷,我不是要饭的,我来找人的,我儿子在你们家当家庭教师。”
“廖先生?”
关家一个老仆问。
“对,对,廖景成,教这家小姐的是我儿子,我要找他,烦劳哪位爷通报一声,我找他有点急事。”
老仆看了看他,有点怀疑他的身份,“你等着,我去给你叫。”
二姨太今天上午去天桥听大鼓书,乘坐的汽车驶入关公馆里,下车后,看园丁整理花草,一个夏天雨季藤蔓疯长,已经长到夹道上来了,二姨太吩咐管家,“找人把园子里草坪枝叶修剪整齐。”
交代完,二姨太朝小洋楼走,离老远看见廖景成匆匆忙忙从小洋楼里走出来,二姨太站住,看廖景成朝大门口走去。
廖父站在门廊里朝公馆里看,看见廖景成,得意地指着说:“那就是我儿子,你们还不信,看他是不是管我叫爹。”
果然,廖景成走过来,微微蹙眉,极其不情愿地叫了一声,“爹。”廖父对几个门房说:“我没骗你们吧!”
廖景成扯着父亲到一堵墙下,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找你?嫌弃我给你丢脸,不孝的逆子。”
廖父气哼哼地训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廖景成心中不安,他在关公馆当家庭教师没有告诉父亲。
“这你就别问了。”廖父小眼睛四处溜,“这户人家挺有钱。”
“你来找我有事吗?”
廖景成态度冷淡,些许不耐烦,急于想把父亲打发走,怕关家人看见。
廖父看出儿子厌烦,心里骂了一句,脸上谄媚的笑,两根手指捻了捻,“我最近欠了点钱,爹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实在没办法,如果三日内不还钱,他们要了我的命。”
“你怎么又去赌了?你忘了答应我什么?”
廖景成极度厌恶,不想看父亲的嘴脸。
“我手痒痒,本来想捞回本钱,洗手不赌了,你知道赌钱上瘾。”廖父举起手,“我保证,这次你帮我还钱,我再也不赌了,我如果说话不算数,叫我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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