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睨她一眼:“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常嬷嬷说的,常嬷嬷还给婢子说了好多,郡主要听吗?”玉壶眨了眨眼睛。
嘉柔抬手道:“算了。这些东西能变钱的,都拿去放利子。田产和房契你找得力的人好好打理,要是实在管不过来的,再告诉我。”
“好,婢子记住了。”玉壶收拾东西出去,嘉柔觉得小腹有些坠痛,扯了绒毯过来盖在身上。
昨日,她来了月事,第一天量多而且疼,晚上都睡不着。李晔发现以后,用手掌帮她揉了小腹很久,她才能安稳地入睡。此刻,她靠在桌案上,闭着眼睛,仿佛他就在身后抱着她一样。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这时秋娘来报,郑氏请她过去郭敏的院子。
“去二嫂那里做什么?”嘉柔不解地问道。
秋娘摇了摇头:“老身也不知,不过听说相公同意二郎君纳那位娘子做妾,夫人应该是去劝说二娘子的。”
嘉柔虽然嫁过来没多久,但料想郭敏也不会轻易点头的。虽然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男人纳妾又有哪个正妻会高兴呢?她想不明白的是,李绛一向注重家风,怎么会同意让李昶纳了刘莺?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嘉柔立刻想到了当初柳氏入府是因为木景轩,难道刘莺……?再仔细回忆当日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能性。
她到了郭敏的住处,郑氏和王慧兰已经坐在堂屋里面了。郭敏这里的家具是一整套的黄梨木,连雕花都是统一的花开富贵。陈设的物件也精巧别致,书柜上还放着不少书。屋中熏着一种像桂花一样的香气,整体比郑氏的住处华丽多了。
就算卫国公府已经不比当年,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郭敏神色平静地问道:“大家是说,大人同意李昶纳那个女人为妾了?”
她又是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郑氏劝道:“你也看开一些。二郎是真心喜欢她,而且她还怀了二郎的孩子……”
郭敏眸光一沉,看向郑氏:“她有孩子了?”
郑氏点了点头:“请医师看过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相公怎么可能把她赶出去?就算她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要端茶倒水侍奉你。你也不要再跟二郎赌气了,对你没有好处……”
郭敏冷笑两声,一下子站起来:“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这就叫人收拾东西回娘家。”
在场的几人都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王慧兰说道:“你现在回家,不是正中了那个女人的下怀?她巴不得你不在,二弟一颗心就全放在她身上了。”
“大嫂别再说风凉话了!若是大兄领了个女人回来,还要纳她为妾,你能忍受吗?若是能忍,当初那个胡姬……”
“你够了!”王慧兰拍案站起来,“我和大家,四弟妹好心好意地来劝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拿话堵我们?敌友不分了是吗。你自己怎么不好好想想,当初进门的时候,二弟也是喜欢你的,后来为何变成这样?你不静思己过,不想着努力挽回夫君的心,还要在这里闹着回娘家。你以为回了娘家,事情就会改变吗?你觉得二弟还会像从前一样哄你回来?你醒醒吧。”
王慧兰从没有如此大声地说过话,郭敏一时没有回嘴,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王慧兰对郑氏说:“大家,我们走吧,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大人不是说了,拦不住就随她!”
郑氏看了郭敏一眼,跟着王慧兰下榻穿鞋。王慧兰扶郑氏出门,侧头对嘉柔说道:“四弟妹也走吧,我看她根本就不欢迎我们。”
嘉柔知道郭敏是刺痛了王慧兰,王慧兰彻底不想管她了。她叹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反正她也不想管二房的闲事,李昶那么欺负李晔,她犯不着还帮他。
这时,郭敏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哽咽起来。
“二嫂你……”
郭敏也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当初是他求娶我的,我还不想嫁!那时他要依靠郭家,对我百依百顺。现在他不需要我了,就一脚踹开,当我是什么!我就是不想去讨好他,我不想连最后的那点尊严都没有了……”
嘉柔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现在的郭敏跟前世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女人永远那么傻,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
嘉柔去把郭敏扶起来,让她坐在塌上,说道:“二嫂,大嫂说的话有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想跟二兄在一起,这口气就要咽下去,等刘莺生下女孩儿,二兄和大人自然也不会看重她了。若你已经不喜欢二兄,那就回娘家。有那个刘莺吹枕头风,二兄很快就会给你送去一纸休书。”
郭敏止住泪水:“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吓你。她那样的身份能攀上二兄,想必是很有手段的。她想进李家,不过就是仰仗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二兄和大人都希望是男孩,那你为何不跟他们说,你同意二兄纳刘莺为妾,但要等她生下孩子?这样还能博个宽容的好名声。忍这一时,您还是二兄的正妻,不是吗?”
郭敏的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暂缓纳妾,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当初那个胡姬生下女孩之后,大人的态度马上就不一样了。就算到时候留下小的,当做自己亲生的养,总能养出感情。比那么个大活人整日晃在眼前,膈应自己的好。
打定主意,郭敏清冷地对嘉柔说道:“多谢四弟妹相劝,我已经想通了。马上要过年,此时回家不妥,等正月再说吧。”
嘉柔知道她好面子,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嫂休息了。”
从郭敏的住处出来,玉壶忍不住对嘉柔说:“这个二娘子还真是过河拆桥。郡主劝了她那么多,还给她出主意,她连个谢字都没有。”
嘉柔把手拢进袖子里:“我哪里是要她的谢,只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不想她后悔罢了。”
玉壶知道郡主是说那位淮西节度使,当初郡主的确为了那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若不是大王的那一巴掌,可能都跟那人私奔了,怎么会嫁给四郎君。淮西节度使现在娶了长平郡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嘉柔抬头看了一眼蓝天,正月各地节度使都会到长安参加大朝会,缴纳进奉。上辈子虞北玄要带她来,可她不喜欢长安,推辞了,最后他只带了长平。他跟武宁节度使攀上交情,好像就是这时候的事。若没有徐进端借给他兵,他也没有底气造反。
她是不是要通过李晔,提醒广陵王一下?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李晔到了骊山的别业,照例让云松守在房间外面。
他独自进了密室,打开暗格,关于刘莺的情报已经放在里面。他取出来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并不简单。背景如此干净,不是真的没有问题,就是已经被人抹去。若是后者,他暂时还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墙上的望窗传来云松的声音:“广陵王,您怎么来了?”
“我刚好经过附近,看见别业外面停着马车,就进来看看。这竹喧居的竹子到了冬天怎么还这么绿?看来还是你家的风水好。”
“广陵王说笑了。比起竹子,郎君好像更关心夏天时种下的牡丹花苗,隔三差五都得亲自来看看呢。”
李晔把暗格关上,迅速从密室出来。过了一会儿,就响起敲门声:“郎君,广陵王来了。”
李晔亲自去开门,广陵王穿着一身檀色的素底圆领窄袖长袍,窄腰宽肩,这么冷的天也没有加一件皮裘,可见体魄强健。他一看见李晔,就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气色可是比从前好多了。”
李晔抬手请他进去,广陵王命随从也守在门外,看来是有话要说了。
竹喧居的布置比较古朴,有很多竹制的器具,翠绿的色泽在冬日反倒增添了一抹生机。墙上挂了一些李晔收集的书画,皆是名家真迹。李淳看到喜欢的,跟李晔讨,他都不肯给。
两人在榻上坐下来,李淳扫了眼案上的白瓷茶碗,里面茶汤浓稠:“你这家伙,又在喝苦茶?”
李晔给他倒了水:“不会让您也喝的。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正月各地节度使都要进都的事情,你知道吧?我收到密报,虞北玄为了讨好徐进端,要跟他高价买一批兵器,约定在长安交易。我们埋的那颗棋子,是不是可以发挥作用了?”李淳凑近了说道。
李晔低头饮了口茶:“可以试一试,但我尚未有把握,所以也不能全寄希望于她。本来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互相之间就很难建立信任。淮西节没有水路交通之便,并不富庶。虞北玄的生财之道,要依靠徐进端治地的大运河,所以才要讨好他。”
“我很好奇,他的生财之道是什么?”李淳问道。
李晔从旁边的架子上,取出一卷帛书,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全国的山川河道图,十分翔实。李淳吃了一惊,这种好东西,别说他了,可能连东宫都没有。李晔手指着淮河一带说道:“江淮地区盛产粮食,每年都要从南方调百万石粮食进长安,这其中要转各级粮仓数次,最大的仓廪区就设在徐州一段。为了防灾,这些仓廪平时都会有三分之一的存粮,数量非常庞大。若是将这些粮食不知不觉地取出部分,卖到短粮的地区,是很大的一笔进项。”
李淳恍然大悟:“徐州水路和陆路都很发达,粮食从这里可以很快转运到全国各地。他们一个有粮,一个有门路,如果合作,这笔钱他们就能平分,用来养兵。所以不管有没有舒王的授意,虞北玄都会接近徐进端。”
“正是。”李晔点了下头,“他们各有所需,早晚会连成一线。我们只能破坏他们结盟,先解河朔三镇的后顾之忧。只有把那里的兵力收回,才能对付他们。否则河朔三镇加他们两个,必然是不输给几十年前的那场浩劫。”
提到几十年前差点颠覆国家的大乱,长安失守,天子出逃,叛贼称帝,全国弥漫在一片战火中。强盛的帝国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再难回复到往昔的辉煌。
“舒王也想解决河朔三镇,倒不如趁此机会,您与他合作一次。”李晔建议道。
河朔三镇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三镇节度使都想自立成王,若不是跟朝廷的几次交锋都处于下风,早就举兵造反了。猛虎雄踞在侧,谁都无法安寝。
李淳仰头叹了一声:“我愿放下成见,与皇叔合作,但他未必就愿意。若没有昭靖太子,可能就没有圣人,也没有父亲和我。我们这脉总归是欠了他们的,所以圣人才对皇叔特别优渥,让他觉得可以取代父皇。母亲跟我说,父亲守东宫之位,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我又何尝是因为贪恋权位,才跟皇叔相争。”
李晔抬手拍了拍李淳的肩膀。帝王家的争斗,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关系到几个家族,几个党派的兴衰。如今的乱局,总会有一个人来终结。老师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而广陵王便是他选中的那个王者。
李淳问道:“玉衡,开春选官,你想去什么地方?”
李晔想了想:“去大理寺吧。秘书省的校书郎这样的官职,太悠闲,不太适合我。”
“为什么要挑大理寺?你不是应该进中枢部门吗?既然你决定要做官,便不会只做个小官吧。”
李晔看他一眼:“考科举入仕,就算有祖荫,您以为能做到八品以上吗?就算是大理寺,也需要好好争取一番。大理寺在六部之外,不受掣肘。而且邢狱是最黑暗的地方,有我想要的东西。”
李淳有时候也不明白李晔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像总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事。要不怎么说,他是白石山人最得意的弟子呢。
两个人在屋子里密谈了一会儿,直到东宫派人来催李淳,李淳才起身道:“定是我母亲又做了糕点,让我进宫去拿。我到时候送一份去你府上。”
李晔跟着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云南王妃离开长安前,娘娘找过她的事情,您知道吗?”
“嗯?什么时候的事?母亲找她干什么?”李淳意外道。他都不知道母亲竟然认识云南王妃。
“没什么,大概只是叙叙旧罢了。”李晔淡淡说道。
他只知道那日崔氏从茶肆出来,怒气冲冲地要前往舒王府。快到的时候,又命车夫调转了方向回去,肯定是徐氏对她说了什么。这个徐良媛,一番话就决定了云南王府的立场,不得不说厉害。
*
每年的除夕,大户人家都要准备一场丰盛的晚宴,全家人合坐在一起,共同辞旧迎新。一大早,嘉柔就醒来了。她梳妆打扮好,梳高髻,戴了朵姿色的牡丹绢花,一身海棠红的长裙。她本想去王慧兰那里帮忙,却被李晔阻止。
“往年都是大嫂一个人忙碌的,她应付得来。你晚点派个人过去,就说起晚了。”
“可是大嫂昨日……”昨日明明是王慧兰亲口邀她过去帮忙,她找托词不去,不会被认为是躲懒吧?
李晔洗完脸,笑着说道:“那只是客套话,厨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母亲向来不管事,二嫂如今又跟二兄冷战。你是新妇,大嫂只能问你。倘若你真的去了,她反而会不高兴。”
嘉柔递了擦脸的帕子给李晔,盯着他的俊逸的侧脸不说话。
李晔擦完脸,回头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大家偷偷跟我说,最先发现刘莺有孕的人是你。你又没诊脉,怎么知道的?”嘉柔问道。那日她只觉得刘莺一直在看李晔,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的细节,而这人不露声色地洞察了先机。
“我只是胡乱猜的。”李晔淡淡说道。
嘉柔却不信。成亲前她就觉得他聪明,成亲之后,虽然也没有太深的了解,可从蛛丝马迹来判断,他有很出色的观察力。比如他明明不在家中住,却把家里每一个人的喜恶和心理都摸得很清楚。甚至连一个初次见面的刘莺,都好像被他看透了七八分。像嘉柔这种段数,在他面前岂不是跟透明的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因为重生,她的心性坚韧了一些,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心,任由他搓揉了。
嘉柔觉得李晔已经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深藏不露。这样想想,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看不透,是有点可怕。
“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嘉柔忽然认真地说道,“你手心有茧,说自己只会花拳绣腿,会不会哪天告诉我,你其实是个绝世高手?你观人于微,家里的每个人你都摸得很清楚,书架上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书,科举也是一试即中。会不会有一天你告诉我,你是什么谋士高人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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