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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情绪永远都是谨慎又矜持的，但说出的话，却永远叫人那么信任。
最起码，周霜霜就放松了一点。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刚才激烈的情绪当中，凭着大力气，竟硬生生将自己费劲千辛万苦的感应芯给攥断了。
她摊开手掌。
墙边有自净装置出了风，吹到她的掌心潮乎乎，凉飕飕的。
林仑也发现了。
他微微笑了起来。
“你让我看到了自然人的不一般，让我察觉到自主思维的好处。但是真正让我做出放开情绪管控这想法的，并不是因为你。”
他垂下眼睫。
“而是因为……”
“我自己。”
他学着周霜霜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又合拢。
阳光透过窗幕穿进来，投射在他的掌心，被紧攥过后，却依旧不受半点影响。
这一瞬间，林伦重复这一动作，仿佛着了迷。
“我选择开放一定程度的情绪管控，是因为我发现等级干预，绝不容许再进行了。”
“但这项政令是从星环市政发出的，现如今，整个星环城百分百的处理器都会接受等级干预。考虑到整个政令的运转，没有80%以上的人请愿，根本不可能被阻止。”
毕竟，处理器等级高，也证明这人的先天智商优秀，在星环城，脑力决定一切。
只有放开情绪管控，让人能够感受到自由被限制这一点情绪，哪怕只有些微的……
“但天长日久，潜移默化，总会有更多的人人懂得抗拒的……”
“也就不会有人再像我那样……”
这一瞬间，他语气轻得仿佛能被风吹走。
周霜霜需要凝神，才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毁了整整一个家庭……”
“什么？”
第139章 星环世界57
“什么？”
林仑声音太模糊，传到周霜霜耳朵里，也仿佛并不真切。
周霜霜纳闷。
从她到星环城以来，除了在自然人集中区那个月之外，其他时间，基本都跟在林仑身边，少有自己出行的时候。
林仑所说的，毁了一个家庭，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思来想去，都没有半分头绪。
林仑却收回了手。
他的情绪似乎又已恢复正常，此刻看着周霜霜面前那枚已经被破坏的感应芯，解释道：
“从我决定教你机械肢开始，我就已经有这想法了。”
“当年，我选择走上医生这条路，是想要更多人有更健全的身体，更强健的体魄。不是为了让人……家破人亡。”
周霜霜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流转的痛楚与愧疚，不觉愣住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这一刻，却觉得所有语言都显得贫瘠了。
午后的阳光那么耀眼，窗外空轨有条不紊的运行。极速个人空隼在天空翱翔，从这大楼的窗幕看过去，仿佛行走在云端……
这个城市，真是既冷漠，又美丽绝伦啊！
……………………………………………
“我完成了！”
实验台上，原本平整的桌面四周，散落着各种散碎的零件，齿轮在边缘处咕噜噜滚动着，却因为电磁牵引，只能处于微妙的平衡当中，半点也挪动不得。
几个散乱的的传感微灯依旧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然而此刻，根本没人注意。
而在这些零件最中心处，一只完完整整的机械手臂，正静静躺在那里。
银白色的合金材料，包裹着内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感应线，最中心处摩尔轴上，细细密密的齿轮交错纵横，维持着每个部位的灵敏反应……
手臂中心处的盖子被合上，整只手臂又恢复成平滑的机械体。
周霜霜随意将它拿起来，都能感觉到手掌中的机械肢正随意顺着设定的方向转动手肘。
灵活万分！
——这，就是她穷经皓首，几乎熬干了心血，在两方世界不停学习……才得出的成果。
超感机械肢。
林仑收起眼前的数据投影，此刻走过来，将机械肢两手端起，细细观摩。
在使用检测笔观察了内芯之后，他终于对周霜霜露出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个笑脸。
“做的不错。”
顿了顿，又接了句：“非常好。”
周霜霜激动的想哭！
——这是她自己独立完成的，从零件打磨到感应芯的绘元和激活，通通只出于她一人之手！
能做出这样的成果，证明她已将这一切学得透透彻彻了。
接下来……
林仑看着她，温声说道：“机械肢也分不同部位的，你既然如今已做出了整条胳膊，那么手肘以下，或手腕一下，以及腿部关节，只需要重新测算比例，调换外形就行了。”
他叹息一声：
“我真没想到，你这样没有搭载处理器的自然人，居然也能这么快将它学透彻……”
怎么办，明明是一句陈述，可自诩敏感的周霜霜每次都觉得受到了碾压……
不过，这会儿不计较啦！
说真的，机械肢完成，她也松了口气。
——那种成就感，前所未有的欢快，此刻充溢在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得意起来。
“自然人很多地方都比不上智人，但我们天性就会迎难而上！”
她做了个握拳的姿态
“每个自然人所能创造的奇迹，不论大小，在智人身上，都是不可能出现的。”
——就比如之前导致整个星环城智人休整三天的，因操作员集体自焚导致空轨断裂的那次事故。
智人在处理器给出解决不了的答案后，面对星环政府的命令，只能绝望的选择自焚。
而如果是自然人，恐怕不管怎样，他们都要想办法试一试的。
所谓奇迹，就是做了，不一定会出现。但是不做，一定不会出现的。
周霜霜因此反驳道：
“在千百年前，没有高科技，没有处理器，可自然人发明家，依旧创造出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方法。”
“这难道不是最明显的证据吗？”
林仑一愣。
周霜霜却摇头晃脑，直接从终端投影处调出了资料——两个世界的过往历史，在陈伯伦发明第二处理器之前，都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周霜霜辩驳起来，才这么笃定。
“……包括现在，你们哪怕有最先进的地质勘探仪，可依旧造不出当年张衡创出的地动仪。”
“智人和自然人，其实差距也没那么大。”
林仑也笑了笑。
“你说的对。”
——可惜，星环城走上了高速发展的道路。在这个道路上，所有人都必须迅速向前进。
而自然人的脑力，不管是在日常，还是在工作中，都远远跟不上他们的节拍。
世界架构已然稳定，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推着它，大步向前走，永不回头。
林仑突然想到：如果……当年陈伯伦先生没有研发出处理器，这个社会，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
眼见着林仑又陷入沉思当中，周霜霜心头却又微微一沉。
她想起林仑如今已经成为自体实验者的事情，连忙转移话题道：
“那……我现在想要试一试，能不能用200年前的科技水平和材料，造出这样的机械肢，你觉得有可能吗？”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林仑看着她，为她的想法感到惊讶。
不过，他却并没有多问，只是说道：“最了解机械肢，并学习过它所有关键点的，不是你吗？”
“从材料的替代，到感应芯的制作，以及内部神经元的连接，全部都是你一人完成的。它们的替代方法和材质，你也该早有想法才对。”
周霜霜眨眼。
“嗯……也对。”
“不过，你的实验室性质已经稳定，没办法再申请材料了吧？我等一下还要去星环东区垃圾场看看。那里总有些废弃材料，是跟200年前没什么差别的……”
“带回来依次做一下替换试验，成果出的也快些……”
星环东区垃圾场……
林仑沉默了。
第140章 星环世界58
星环城分为东西两区和中央城。
中央城是星环市政集中处，而东西两区，又各分为四十八分区。
每个分区都有一处小型生活垃圾场，而东西两区与漫无边际的森林交际处，则是两个大的非生活类垃圾集中处理区。
周霜霜所说的，就是东区这个大垃圾场。
那里的工作人员，全部都是星环城装载机械肢的人，也是星环城最低等级的体力劳动者。
林仑想起自己那个病人，在装载机械肢后，恐怕也会分到类似的工作环境中吧……
那里没有生活垃圾，只有各种淘汰机械和废弃金属，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材料。
因为许多东西的属性都对元磁有干扰，所以在这里，星环市政的监控力度最小。
周霜霜在之前没有授权时，总来这里偷偷摸摸捡垃圾。而现在，她挂名在林仑的实验室，所有行为，就可以光明正大了。
——不过，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林仑甩了甩头。
当那个人被拖走的那一刻，镇静剂已经注射。等到再醒来时，恐怕情绪管控又将开始。
到那时，失去家庭，失去了孩子，失去工作的痛苦，统统又将继续被压制在脑海深处，永远不得释放。
他将依旧是一个跟之前一般的星环市民，最大的改变，无非就是工作环境换了吧……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林仑面色不变。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仍旧下意识的微微颤抖着。
………………………………………
新的实验数据发送过来，林仑抬头看去，很快便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转身回到了模拟室，不再跟周霜霜细说。
周霜霜见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实验室，独自一人搭载空梭，去了她常去的那个垃圾场。
这一次，天空依旧明亮。
………………………………………………
空梭降落在一片乱糟糟的陈锡废铁当中，四周散落着这里的工作人员。
红白交织的工作服宽大又简单，但每个人裸露的身躯上，都可以看到那明晃晃的金属肢体。
周霜霜注意到，随着空梭飞走，都并没有人抬头多看一眼——智人，是没有好奇心的。
她转过身。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背后，有人抬头看了看她，随即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没有人在乎她为什么来这里，也没有人上前阻拦她在地上翻翻捡捡，周霜霜又一次感谢林仑，让她连搜集东西都光明正大了。
这里的东西漫无边际，周霜霜凭借着申请过来的金属探测仪，这才能够这样漫无目的的转来转去。
——她想找的材料在如今，已经算是一项即将被淘汰的材料了，市场上已经很少出现。
但今天，显然她的运气不错，才转了两圈，就在一扇空隼废弃舱门下方，看到露出的那一头。
手臂上套着的金属检测仪滴滴作响，周霜霜很快便找准了目标，想要将它从小山一样的垃圾堆最底下拔出来。
这里金属种类太过杂乱，机械报损率特别高，因此，像这种垃圾，都是工人们人工分类的。
但周霜霜脚下的这片区域，分明不在他们今天的计划当中，只能她自己自力更生了。
就在她揪着零件的一头，哼哼哧哧往外拔时，手腕上终端响了起来。
她随口道：“接通。”
林仑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周霜霜正努力跟底下的材料奋斗，那小山堆一样的垃圾基本全是合金，重量非同一般。这东西又被压在最底下，她此刻攥住小小的一头，拼命往外拽，也是万分艰难。
林仑的投影在她面前，她根本连头都没空抬。
只听林仑含笑道：“霜霜……”
而就在此刻，话音戛然而止。
投影中的林仑，此刻突然看到周霜霜背后站着的那个人。
——他身上穿着红白交织的星环垃圾场制服，裸露出来的一只脚掌，泛着银白色的金属色泽。
而那个人，此刻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方向！
透过摄像头，林仑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浑身正微微颤抖着，仿佛浑身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脸上表情更是多变，复杂又纠结，仿佛根本不是向来冷静又淡定的智人！
此刻，那人手中那把巨大的材料分类仪正“滴滴”作响，闪烁着代表类别的光芒，他却混不在意。
而那张脸……
那张脸——
林仑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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