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阿姨……”当苏好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宁雅诗觉得脑海似乎被什么巨大的锤子狠狠敲击了一下,嗡嗡作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在脸上纵横交错,停不下来。
会在这个家里的单阿姨,会帮她对付张鹏甚至不怕犯错的单阿姨,又有几个呢?
那一定是,她的妈妈啊。
她哭着推开了门,不管不顾,哪怕里面真是个什么小偷还是坏人她也管不着了。
她推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门后的女人,应当就是那苏好,而她对面正是一片空气,什么都没,这和宁雅诗的猜测全都叠在了一起。
她眼睛已经被泪水打得雾蒙蒙,渐渐看不到前端,她努力眨巴着想把眼泪流下,好好地看清楚,却怎么努力都停不住眼泪、看不清前头。
是她异想天开了吧?可哪怕知道自己有多荒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宁雅诗先是带着质问、痛苦喊了句:“单阿姨。”
她马上又忍不住哽咽着对着那片空气喊了句:“妈,是你吗?”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只有宁雅诗知道此刻的她有多少绝望、又有多少希望。
单静秋在宁雅诗开始掉眼泪的时候,也忍不住感觉眼睛有点酸了,这孩子……。
可是人鬼殊途,她当时只想做个默默守护女儿的灵魂,为她保驾护航,从未想过要和女儿相认,但凡是一相认,只怕这孩子是肯定会深陷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也许此刻是痛苦,可是慢慢地,时间会让伤口愈合,再多的伤心也总是能挺过去,终有一日,这孩子还是得明白那个道理,未来的路她得一个人,自己勇敢地往前走。
可即使是这么想着,眼看孩子哭成这样……她心底也不好受。
苏好一看单静秋低下眉眼的样子,就大概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她心底也有些愧疚,今天她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把门关好,只是虚掩着,倒是机缘巧合,让这家的女儿听到、甚至还猜到了事实,而现在这对母女可是阴阳相隔,无论再怎么情真意切,也还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
“您好,您可能误会了……”苏好狼狈地想解释,在脑海中疯狂地进行着头脑风暴,可怎么想破脑袋,她也真想不出个好说法能把这事情圆过去。
过了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解释着,“这……我有点间歇精神分裂症,刚刚可能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但是这可是老毛病了,你千万别想太多!我这有时就是爱妄想,容易想七想八,经常瞎编出一堆东西,之前已经引发了很多误会了,我一看你就是误解了!其实啊,刚刚都只是我发病而已!”
话音刚落,苏好便恨不得马上捂住自己的脸,她怎么会找了个这样个蹩脚的理由,别说这小姑娘了,她自己都不信,可如果不是这样瞎编糊弄着,她竟然找不出半点话能应付这个场面。
宁雅诗倔强地站得笔挺,可和站直的身体相反的,她的眼泪直掉,一刻也没有停过,她用袖子用力地把眼泪一把一把的擦掉,下了把狠力气,眼睛因为过度的泪水和用力的揉蹭已经泛红了起来,甚至有些发肿,她才没哭一会,却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你出来,妈,你出来,我知道你在!”一边喘不过气般,一边冲着空气喊着,看起来很是可怜。
单静秋忙示意着众恶灵和她一起偷偷地从屋子里出去,总归现在女儿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只要走了,便能一走了之。
伤心痛苦,总是在所难免,只要难过久了,心也就坚硬了,她只能这么期盼着。
单静秋向苏好微微鞠躬,表示感谢,不用多说两人也能心领神会此时的意思,一个要跑,一个要帮着打掩护,只想把这下的事情糊弄过去。
众多恶灵在单静秋的指示下一个接着一个往外飘,只是单静秋自个儿反倒是依依不舍的,一步一回头,目光紧紧地锁在已经哭得不成燕子的女儿,被女儿的眼泪把心紧紧地悬了起来,难以放下。
原本这应当是个好计划的。
可苏好的眼神不知不觉间暴露了一切,在事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她,眼神从刚刚开始,便忍不住跟着单静秋一行人从沙发缓缓地往窗外走的路径移动,更是在单静秋鞠躬时,忍不住眼神动了动。
而这些全被宁雅诗看在了眼里,她也不知道她此刻怎么能那么敏感,只是她冥冥之中有种莫名地预感,她知道,她妈妈是在这屋子里的,苏好根本就没病,而这下妈妈要是走了,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妈,我求你了,你让我再看你一眼可不可以?”从背后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正在往外龟速移动的单静秋卡壳了,她停住了脚步,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女儿已经哭得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宁雅诗没有抬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了地板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我一个人真的,真的好孤单。”她只觉得她的心如同此刻手下的瓷砖一般冰冷。
“我真的好想再看看你。”她眼神已经有些发直,看着地上被眼泪打出的一个个坑哭得恍惚。
她曾经看过无数的道理,甚至在妈妈还没走之前,就开始做功课,只怕自己承受不住,但是再多的准备,在真正面临的那刻就已经全部作废。
要如何面对至亲之人的死亡,这门功课真的太难太难,她花费了全部力气都学不会。
她也知道人们说的那些什么工作转移法、恋爱转移法……可面对几乎失去了全部热情与爱的自己,这些方法全都变得无济于事。
单静秋看着眼前的女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看到诗诗这样,她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地发疼,她实在太心疼了。
就像是钝刀子在磨肉,好像有这么一把生了锈的刀在她的心头反复拉锯。
董大伟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当初没能和妻子还有女儿说声告别,一家人便从此分离,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此刻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也忍不住湿了眼,哪怕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竟也有些克制不住,轻轻地拍了拍单静秋,声音低落:“你……就和她见一面吧,见一面也好。”
单静秋依旧是一片寂静,没说话,可下头女儿的抽泣声始终没有停过,好一会,她用略带乞求的眼神看向了苏好。
事实上,她在系统里也能兑换出类似功能的东西,只是苏好此刻正在面前,她也不能把这些东西凭空掏出,只能求助于女主,她知道原作中,女主对于见鬼是颇有一些手段的。
在看到单静秋眼神的那瞬间,苏好也如释重负。
“你别哭了,我给你符咒让你们见一见……”苏好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还趴在地上的宁雅诗,她做国师的时候是没有家人,只有国家的,可来到了此世,头一次拥有家庭幸福的她,才明白了父母女儿之间的亲情之深重,可越是明白,她此刻看着眼前的场景感触便越发的深刻。
苏好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一叠黄色的符纸,这叠都是她在每次外出做任务时事先准备好的,其中能帮助没有阴阳眼或是天眼的普通人见鬼的符咒更是必不可少,她掏出其中一张符咒,指尖一搓,这符咒便凭空燃烧了起来,散出一团团地烟雾,她将这燃烧着的符咒往宁雅诗头上,按特殊的手法打转了几圈,使得那股烟雾也在空中似乎结成了什么形状,口中念念有词,没一会,便完成了一整套流程。
她轻轻地拍了下宁雅诗的头,只说了句:“你们聊聊吧。”便默默地走到了门外,坐在楼梯上,给这对母女一点空间,当然,她也需要思考一番,今天听到了恶灵们的故事,就连她也忍不住感受颇多……
刚刚在单静秋的示意下,已经有一堆恶灵乖乖地跑到了外头,屋子里就留了三两只,董大伟默默地也要飘出去,却发现饿死鬼还紧张地在那边吃着东西边愣愣地往母女那二人那瞅着。
他气得眉头似乎跳出了井字,对这只白目、不会看眼色的恶灵无可奈何,揪着对方的领子便往外拖,可哪怕是这样,这饿死鬼居然还能吃个不停,也真是人如其名。
屋子里瞬间便被清空了,里头只剩下一人一鬼。
宁雅诗已经愣愣地抬起头往上看了好久,飘在上头的那女鬼,正是妈妈。女鬼身上穿的是妈妈火化前,她特地为妈妈换上的一身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此刻就连挂在妈妈唇边的那笑容都似乎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些病痛的憔悴和难忍,变得更从容、更温柔。
如果不是确实漂浮在空中,让她感觉到了货真价实的距离感,也许,她还觉得妈妈似乎尚在人间,从未离开。只是她一边难过,一边清楚地知道,一切已经失去,再也不会重来。
“乖,你别哭了。”单静秋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可这话音刚落,终于能听到母亲声音的宁雅诗却又是似乎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单静秋轻轻地飘了过去,伸出手忍不住想要为女儿擦擦眼泪,可是这手就这毫无阻碍地从女儿的脸上一越而过……她忍不住低下头,神色有些晦涩,是了,她是碰不到女儿的,只是一时情急,倒是忘了。
抬起了脸,看着飘来的母亲手就这么从自己脸上一跃而过,宁雅诗的眼泪再度糊住了眼,她努力挤出笑容,没一会笑容又消失,她控制不住自己不住想往下的嘴角,只是努力地笑给妈妈看:“妈……”
宁雅诗只是这么一句妈喊了出去,眼泪便又立马决堤,“你过得好吗?妈,你走以后我过得很好,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生活。”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假装自己过得很好。
单静秋觉得喉咙有些干:“妈,妈也挺好的,妈过得很好,你真乖。”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知道她心底有多酸涩,女儿到底过得好不好,她是看着的。
“你帮我出了气是吗?”宁雅诗问着,马上补了句,“张鹏主任什么也没做,妈妈你可千万别冲动。”
刚刚虽然她情绪激动,可迷迷糊糊地也听见苏好说的那些话,总归意思就是妈妈做的那些会对妈妈不好,这对宁雅诗而言是万万不可以的,她只想母亲好好的,至于张鹏,哪有妈妈重要。
单静秋可真想抱住女儿拍拍她,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撒娇啊,她心里忍不住这么想着,只可惜再大的黑科技终究大不过人鬼殊途,她知道女儿说的这些都是出于对母亲的那份真挚的担心,她不想因为她牵连、害了母亲。
可女儿越是懂事,便越是让人疼惜。
“妈没事的,妈做的这些都有分寸。”单静秋哄着女儿,就像哄着孩子一样,当然事实上,在她心里,诗诗也还是个孩子。
好半晌没说话,宁雅诗只是深深地看着母亲,想把这人的一颦一笑再度刻印在脑海之中,她曾经想过如果母亲能出现在眼前,她要做什么,甚至在梦中,这场景分明已经预演过无数次了,可当母亲真的出现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妈和你说,这人啊,总是有岁数的,不就是早些走、晚些走,你可是妈妈的心肝宝贝,你说我们诗诗要是过得不开心了,妈心里该有多难受,就算是躺在地下也不会安宁的。”单静秋努力保持平静,和女儿分说着,她要和女儿好好说说道理。
“可是我舍不得,可是我真的就是怎么努力都舍不得啊!”宁雅诗崩溃般地喊道,跺着脚就像小时候那个最任性的孩子,任性地说着些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话。
然后她沮丧地瘫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掉着,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我真的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
面对此情此景,饶是单静秋也忍不住眼泪跟着掉,她轻轻地伸出手,虚放在女儿脸的位置上,做出抚摸的动作,即使是触碰不到对方:“你要勇敢,要学会面对。”
但宁雅诗只是愣愣地看着妈妈,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实际上根本不是实体的那只手“捧”在了手心里,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可不可以不要走,真的拜托妈妈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当初面对着生病的母亲,她可以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她,对她说没事,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要母亲操心,如果母亲真的被病痛折磨得痛苦,就放心离开吧。
可是但凡是一背过身,她便哭得声嘶力竭,停不下来。
其实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骗人的。
她根本从来也做不到。
单静秋知道,要是这会她选择离开,恐怕宁雅诗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孩子向来有些内向,换句话说有几分社交恐惧,又因为自小父亲离家的事情,对母亲分外的依赖,在很长的时间里,母亲的角色对她来说既是天又是水,既是永远让她可以依靠的臂膀,也是永远能包容住她的柔情。
她沉吟了良久,在脑中反复思索又考量,最后还是同女儿说了句:“我去和苏天师说一说,你先在里头等着。”便迅速地往外头飘去。
在屋子里的宁雅诗不敢再看,闭着眼露出了乞求的模样,如果有满天神佛,她恨不能全部求遍。
苏好在外头已经呆了一会,可这么想着事情,却好像时间只是一晃而过。单静秋从门里飘了出来,喊苏好先进去屋子里,便引着苏好到了原本属于她的房间之中,在外头说这些事情万一被监控拍到了,不太好。
“苏天师,我想求您一件事,可否能给我女儿一些能见鬼的符咒,我想再陪她一段时间。”她对苏好很是尊敬,毕竟在苏好前头能过个明路总是好的,当然如果苏好拒绝了,她也会等苏好走后把系统里的东西拿出来假装是苏好给的,“当然,如果需要报酬,我们也会尽量给的。”
“……你说这世上恶灵,既然已经离开世间,又何苦为了世间之事怨念执着,难以忘怀呢?”苏好愣愣地问,这是她刚刚反复在心里想的问题,如果这些恶灵已经没了性命,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结于生前之事,而单静秋,同样和这问题贴合在了一起。
单静秋平视着眼前的女孩,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因为我们都曾是活生生活过的人,哪怕是成了鬼,也有不舍、有痛苦、有欢乐、有绝望。如果什么都可以说忘怀就抛诸脑后,那世人也不会再有烦恼了。”
“可你们这么报复了,又能有什么用呢?执着了,又能换来什么呢?”她愣愣地反问。
单静秋笑了:“但求心安罢了,这些所有天师你所说的不该执着、不该报复的东西,正是我们放不下的,既然我们放不下,那天师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啊,如果放得下,也许我们也早就往生入轮回了,不是吗?”
“是啊,终究有的人能放下,有的人放不下。”苏好带带地重复,上辈子还是国师的时候,她只对国家有眷念,可下有下任国师为继承人,当初寿命已尽,她从未有什么强留的想法,可此世,拥有了人情冷暖的她,也只得承认,她是舍不得这的家人、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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