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文安侯荀南衡正面质问二房众人之时,二老爷夫妇自然是百般抵赖的。即便无法在细节之事上自圆其说,但有一件事他们可以做,就是将所有的算计和责任都推给已经死去的荀滟,所有的生者只是哀哀哭泣百般求告,表示并没有那样多的心思,以前也不知道荀滟到底如何算计,还请侯爷看在荀滟已死,荀老太太又真的惊痛卧病,多念几分骨肉亲情,不要追逼太过。
其实那才是荀南衡与明华月几次争执的由来,明华月并不相信二房所有的筹谋都是荀滟一人之力,更看不上如今二房算计不成就责任推给死人,死皮赖脸的样子。
但是荀老太太的卧病确实是真的,而且官司未曾了结之前,荀家也是真的不宜分家也是真的,所以最终还是荀澈参与其中,劝说了母亲暂时忍耐。
从荀澈的立场上,其实对荀家二房的说法是有一半相信的。荀滟如果可以算是又狠又毒,二老爷夫妇就是又贪又怂,他们说一切的筹谋都是荀滟的这句话还真不完全算是假话,至少从智谋的层面上,只有荀滟想得出、做得到。
而后来让局面更加微妙的则是昌德伯府齐家的立场,以前荀家内外一片和睦,荀老太太看似还又多几分说话分量多时候,昌德伯夫人是与二房关系走得更近些,但也从来没有得罪过长房,甚至还很有几回看似圆滑的调停劝和,将昌德伯府历来见风使舵的名声发挥得极好。
如今荀滟出事,长房二房翻脸在即,昌德伯夫人虽然让女儿齐珮去陪着外祖母荀老太太,但整体行事上却又开始向明华月和荀滢频频示好。
明华月与荀滢纵然也没有多少喜欢,但扬手不打笑脸人,齐家又从来也没有如何对自己家人不利,再加上荀滟的官司这段时间,荀家是与朱家正式对上,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凭白得罪齐家、多竖一个不必要的敌人。
所以在腊月到正月的这两个月里,荀家的长房与二房虽然关系僵硬,面上与齐家倒仿佛好了些。尤其是齐珮住在文安侯府,更是在长房二房之间往来调停,甚至也帮了一些家中的庶务。
据说,跟荀澈有意无意的碰面也不少。
对此,荀澈跟俞菱心的通信之中倒是含糊提了提,没说太多,但以俞菱心对荀澈,还有荀家众人的了解,那真是闻弦歌知雅意。
说穿了,荀老太太和昌德伯夫人,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将齐珮与荀澈凑一对的念头。
只不过现在她们的手法很含蓄,光明正大地制造了一些自然的相遇机会,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之后就能顺势而为。
若是没出事,那也丝毫没有损伤。
之前俞菱心在莲意居里想到这个倒是不觉得什么,她对荀澈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若有旁的念头,便是公主郡主也能高攀上,何况一个墙头草一样的昌德伯府。
但是,信心归信心,道理归道理,此刻看着齐珮锦衣华服笑意盈盈地过来,俞菱心还是深深地含笑看了荀澈一眼又一眼。
天纵英才的荀世子唇边还是从容的笑意,但脖子后面多少有了那么一丁丁点、极其轻微的僵硬。
“二哥哥!“就在荀澈将要说话的时候,齐珮直接含笑招了招手,连”二表哥“的”表“字都去掉了,同时拉着荀湘加快了脚步。
”二哥哥,今日的茶会准备好了。还多谢你上次给我的指点呢!“齐珮含笑道谢,娇美红润的面孔上笑靥如花,神态更是大方真诚,心无旁骛。
”齐表妹客气了。“荀澈退了半步,”不过就是你打发人来晴雨轩问家里出入的禁忌,陈乔回答了你的丫鬟。这算不上我给你的指点。今日茶会,端仪县主会与锦柔一起过来,还望你们仔细招待,不要失礼。“
顿一顿,又转脸看了一眼俞菱心,微微一笑,随机再度转向齐珮和荀湘:”齐表妹,三堂妹,慧君是你们未来的二嫂,也请你们不要难为。不管这次茶会上老太太吩咐了什么话,不管你们将来说是有意还是不知,只要她受了委屈,我是没有情面的。至于我翻脸是什么样子,大理寺的公案记得很清楚。这一点,望二叔二婶记住,也望昌德伯府知晓,我说到做到。”
说完,就直接转了身,也不管齐珮和荀湘的脸色有几分惊吓几分难堪,便在她们看不见的角度上,又向俞菱心眨眨眼,才大步去了。
而这个时候,数步之外已经响起了明锦柔爽朗的笑声:“程姐姐,你肯定不会后悔来的,给你看我二表哥未来的媳妇!”
俞菱心不由摇了摇头,又转向脸色还没能缓过来的齐珮和荀湘:“二位好。“
”好……”
第99章 端仪县主
不知是因为荀澈放下的威慑言语实在让荀湘和齐珮有所顾忌, 还是荀家二房的这次邀约真的就是一次寻常的拉拢交际, 总之在留芳庭的吃茶说话竟然远比俞菱心以为的更轻松许多。
客人原本就不太多,除了长房以及端仪县主等人之外, 就只有再几家关系很近的亲友故交平辈,茶会的话题也不过就是围绕着春茶点心, 衣料首饰这些日常之事絮絮闲谈,倒也简单和谐。
俞菱心不由想起荀澈曾经偶尔点评二房这几个平辈, 二房嫡长女荀滟心比天高, 计出偏锋,但也可算得勇有谋;二房嫡长子荀泽读书尚可,品性也不算太差,但为人缺少定见, 更不擅应变。大排行第三的二房庶子荀澹其实头脑相对清醒, 诗书文章差一些,务实与应变倒是不错。
而在二房的四个子女之中, 才干最差的就是荀湘,眼高手低,有荀滟在的时候有点狐假虎威,现在荀滟没了, 就没什么主心骨。连这样寻常的茶会支应,也有大半是齐珮出头。
不过这到也让俞菱心更省得在意,她还是比较有兴趣好好与明锦柔“顺便”请来的端仪县主多打些交道。
前世里俞菱心虽然听说过很多关于程雁翎的事情, 却从来没有机会当面见到本人, 此刻当面见到, 还坐在一起吃茶,好奇之心便很是按捺不住。
毕竟不论前世今生,提到端仪县主程雁翎,头一个印象便是天旭十年玉龙关大战之中,单人斩七将,百骑破千军的传说。
因而包括俞菱心在内的无数人都以为程雁翎可能虎背熊腰,高大强壮。
然而事实上程雁翎容貌十分秀美,身形亦绰约有致,一身锦绣宫装裁剪得宜,精致的发髻间珠翠流光,微微含笑安静喝茶的样子也很有几分宗亲贵女的高华端庄。
不过,从程雁翎走路行动的姿态,以及言谈说话的风仪,还是能明显看出过人的英气。
尤其是客套寒暄之后,俞菱心好奇地问起了郴州的风物与军中轶闻,程雁翎随口应答的言语利落又洒脱风趣,言谈之中随意透露出来的疏阔与大气,更让俞菱心的好感大增。
此刻再想起荀澈的示意,她竟有些隐约约的期待,不知道明锦城与程雁翎相处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俞菱心为别人的前路偷笑好奇的时候,一个身穿银红比甲的丫鬟又过来给荀湘这边送茶水了。
荀滢不由目光微闪,低声道:“这是祖母房里的松香。”
明锦柔、程雁翎与俞菱心荀滢本是四个人一起说话的,此刻便一起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到荀湘的脸上神情竟有些许的局促紧张,随即转向齐珮。
齐珮这时也看见俞菱心、明锦柔等人都望过来,一肚子的又酸又气越发难受。
她暗暗的留意荀澈已经好几年了,只是心里觉得自己出身容貌都无可挑剔,与荀澈门当户对,应该等着舅父舅母主动相看提亲才是,谁知这个父母和离、家世平平的俞家表妹居然就横空杀出?
之前母亲跟她说,舅母可能在相看俞菱心的时候,齐珮还觉得十分荒唐,俞家怎么配的上荀家?
然而到了外祖母荀老太太寿宴筹备的时候,齐珮亲眼看见俞菱心身上的天水翠,又看见明华月如何护着俞菱心,她才真的觉得要出事了。这时有多后悔以前的矜持就不提了,之后也答应了外祖母和母亲的说法,直接过来荀家住着,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她内心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即便没有余地了,哪怕再多看荀澈几眼也好。
谁知今日这一眼倒是看见了,然后就被荀澈那仿佛急急撇清一样的言语泼了个透心凉。
此刻荀湘的眼光也望过来,齐珮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荀澈之前的警告言语实在慑人,但荀老太太想要叫俞菱心过去慈德堂吃茶说话必然没有好事,荀湘这是害怕了,又没主意了。
“将二哥哥的话先告诉老太太罢。”齐珮也有些看不上荀湘的没脑子,但此刻也不得不帮衬着,便提点了一句。
荀湘连忙点头,随即直接起身,叫那丫鬟松香到旁边去,将荀澈的话大概转述了一番。
松香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本能地朝俞菱心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俞菱心、荀滢以及明锦柔、程雁翎望过来的眼光。
连松香带荀湘都吓了一跳,勉强赔笑的脸色更加尴尬。松香忙低头赶紧去回话,而荀湘则又回去与齐珮商量。
荀滢脸上也觉得有些许难堪,尤其她与程雁翎之间没有明家兄妹那样一起习武的情分,便更不好意思叫程雁翎看见自家这些腌臜事:“叫程姐姐见笑了。”
程雁翎的眼光在齐珮和荀湘身上又是一扫,唇角轻轻一勾:“这也不算什么,一样米养百样人,将门世家也会出犬子,何况小姑娘家的不过是眼皮浅些,不妨事。”
明锦柔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张了张口,随即便被俞菱心看了一眼,又强自转了话题:“对了,程姐姐,萧师父他们一家也到京里了么?”
程雁翎点点头:“昨日刚刚到的,暂时也安顿在公主府。你想小棠了是不是?随时过来找她玩便是了。”
这边正说着话,另一厢松香又回来了,还带了另一个看着年纪再大两岁的长脸丫鬟,过去跟荀湘齐珮二人说话。
荀湘这次没办法了,硬着头皮过来找俞菱心:“那个,俞家姐姐,我祖母想请您过去吃个茶。”
那长脸的丫鬟更跟着上前赔笑补了一句:“老太太说了,俞家大姑娘也算是言情书网的姑娘,一定最是尊敬长辈,知道见礼的,还请您过来见一见吧。”
“也算是”,言情书网?
这一句话里就听出意思了,荀滢和明锦柔立刻皱了眉。
俞菱心神色倒是还好,有关荀老太太在折腾作死寻衅滋事方面的造诣,以及搅合孙辈婚事这件事情上的爱好与热情,她可能比荀滢等人还要更清楚得多。
即便是荀老太太看似喜爱的二房众人,除了荀滟是老太太真正心肝宝贝,自己又有手段之外,其他诸人如荀泽荀澹甚至荀湘,每个人在前世里的姻缘都被荀老太太搅合了一道。
所以如今在荀澈婚事上,荀老太太不出幺蛾子才是稀奇呢。只不过荀老太太也没有什么高明招数,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她已经预备好了。
不过,俞菱心也有没想到的,便是在她开口应承之前,程雁翎先接话了:“若说尊敬长辈、见礼打招呼,好像也不只是言情书网的姑娘需要。先前听说贵府老太太在卧病调养,所以才直接来了茶会不曾拜见。如今既然能够见面,那我也同行一遭罢。”
荀湘不由与齐珮互相看看,那丫鬟也怔了,可这时程雁翎已经站起来了。她原本就比在场众女大了四五岁,身量又极为高挑,坐着说笑的时候不明显,此刻起身迈步,回眸之间竟似有金石之气,凛然生威。
这样的端仪县主谁敢拦着?
莫说丫鬟了,连荀湘与齐珮都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明锦柔与荀滢随着起身,一同陪着俞菱心往荀老太太的慈德堂过去。
“珮姐姐,”荀湘更怕了,她原就没主意,此刻本能觉得好像不太好,跟祖母原先打算的可能是不会一样,不由低声问齐珮,“要不要叫我爹和我娘也过去看看啊,那个……那个县主有点吓人……”
齐珮面上倒是还淡定,但也不大能够再如何看不起荀湘的怂了,迟疑着点点头:“也好。”
事实上,不放心荀老太太的也不只是荀湘与齐珮二人而已,当俞菱心等人到了慈德堂一进门,才发现正堂里居然已经满满坐了半屋子的人。
荀二老爷夫妇在荀湘头一次打发人回话给老太太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已经匆匆赶了过来。而更让俞菱心意外的是,今日文安侯荀南衡居然也在,与明华月并肩坐在上首的座位,荀澈也在一旁跟随。
荀老太太坐在正中间的榻上,精神虽然看着还好,但脸色已经十分阴沉了,尤其是见到俞菱心不是单人一个被丫鬟引进来,而是还跟着荀滢明锦柔程雁翎三个人,就更不痛快了。
这原本计划中的“老太太借着孙女花会自自然然地相看未来孙媳妇”,怎么就这样变成一场极其郑重且不自然的多人请安大会?
等丫鬟将座位加添完毕,也上了茶水,勉强客套见礼一轮话说完,荀老太太便直接望向俞菱心:“俞姑娘,你们府上可一切还好?你父母近来如何?”
这一句话出来,满堂众人脸色都有些微妙。俞菱心的出身其实算是不高不低,俞伯晟只有工部长史这个四品职位,说起来与文安侯府这个亲家实在是不算太相称。但若是给面子,多看着些已故的老尚书,那么这个礼部尚书嫡长孙女的身份,也还说的过去。
只是,荀老太太直接点出的这句,便是要说起俞菱心父母和离这件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光彩的往事了。尤其是齐氏其人,性情暴躁强横,实在谈不上什么妇德美名,改嫁的夫婿寇显官职现在只有七品,就更低了。
可是从字面上,这又是一句客气话,以辈分、宾主而论,莫说荀澈荀滢,就是文安侯荀南衡,也不能拦话。
俞菱心虽然也想到了荀老太太会从此处下手,但到底她也不是神仙,这凡人的七情六欲,总是刺心的。登时面上的微笑便稍有一瞬的僵硬,随即强压下满心交织的情绪含糊应道:“托您的福。家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荀老太太笑了笑,“令堂是改嫁到了江州寇家是不是?”
俞菱心的那一口气更是噎住,但轻咳一声之后,还是先忍着回答:“是。”
“有道是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荀老太太看着俞菱心的样子,越发得意起来,长房众人来撑腰又怎么样?她还是想说什么就要说什么!难道当她这个老夫人是假的?
顿一顿,荀老太太又道:“也有人说,母女连心,母女相似。当年令堂改嫁的这样果决,想来俞姑娘你也是个敢作敢为的性子了?”
这句话难听的程度,连二老爷夫妇都有些相对尴尬,荀南衡和明华月已经脸色铁青,荀澈那边则是微微垂了眼帘,强行掩住自己满心的愤怒甚至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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