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半截身子还埋在被子里,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妆台前整理一下的时候,那人就进来了。
“你……怎么这时候来?”明明心里一直想着,可嘴巴却不肯承认。
他却仿佛看穿了元宁的心思一般,笑道:“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才来。”
元宁佯怒:“谁怪你来得晚了?巴不得你别来。”
这一次,他笑而不语,只望着元宁。
元宁被他望得心虚,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悄悄地往里边挪了一下,给他在榻边腾出一块坐的地方。
陆行舟当然不客气,毫不犹豫就坐了下去,伸手提起元宁的被子,往上一拉,将她的肩膀也盖住。
元宁垂下眼眸,顺势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倒是会黏人。”如今元宁已经回府,陆行舟只是想过来看看就走,这一下,他又不舍得走了。
养了三个月的小猫,还怎么舍得送人?
元宁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陆行舟伸手,在她的眼角擦了擦。
“前几天哭着说想爹娘了,今天见到了,怎么又哭了起来?”
“姐姐信里说娘常常半夜流泪,我能不心疼吗?”
家是元宁急着回的。
但她想回,并不是她想离开皇觉寺。
“嗯,我知道。”陆行舟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以后,我们还可以回去。”
以后回去?
元宁扶着他的手臂坐直,抬头望着他,忽然抽泣着把头埋在他的衣襟里。
“阿宁,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宁吸了吸鼻子,不敢抬头看他,只缩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盯着他的下巴。
“嗯?”陆行舟轻轻揪住她的耳朵。
“噫……放手!”
“到底怎么了?”
元宁捂住了耳朵,又倚了他一会儿,才低声开了口。
“晚膳的时候,爹爹说,如今柊山书院初具规模,九川先生已经过去当山长了,他不用再管。”
陆行舟静静听着,虽不知元宁要说什么,只是不知怎么地,他的心总有点空落落的。
“爹爹说他已经跟陛下说好,要离开京城一阵子,陛下会给他一道圣旨,让他以钦差的身份巡视各省的学政衙门。他还说……”讲到这里,元宁停住了。
陆行舟并未催促,只是默默的等着。
或者,他默默地盼着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时间就这么停住,她倚着他,他揽着她,这样过一辈子就好。
但时间不可能停住。
过了一会儿,元宁才又开了口。
“爹说,他想带我到处走走。”
走走?
陆行舟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闷闷的。
“你想去吗?”
元宁没有直接回答。
“爹说,我从前一直在京城里住着,就守着蓁蓁院这么一片小天地,不知道真正的天地是什么样子。见的东西少了,就会把很多事情看得很重,看多了假山假湖,不知道真正的名山大川是什么样。爹说,等我出去见识过了,就不会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我不会让你一直活在阴影里。”
元宁只觉得胸口暖意涌动,继续说道:“不一样的。陆行舟,你不知道,我一直是个很没出息的人。”
前世中了盛元柔的暗算,这一世没有找盛元柔报仇,又中了别人的暗算。
“小时候,我一直想,为什么姐姐和哥哥都那么喜欢跟爹爹一起住在书院。现在,我想试试,如果我跟着爹爹出去走走看看,是不是会跟现在的我变得不一样。”
陆行舟注视着她。
虽然元宁没有直接回答,但他已经很清楚她的答案了。
“什么时候出发?”
“爹说,等太子大婚过后,我们就走。”
元宁一直望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神采,黯淡了下来。
“陆行舟……”
“什么时候回来?”他喑哑着问。
“不知道,或许姐姐出嫁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
“这样也好。”
陆行舟重重出了口气。
“夜深了,你睡吧。”
元宁看着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个背影,对她来说,熟悉无比。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高大的背影,竟然也会有看起来如此落寞的一天。
眼见得他要走出门去,元宁忽然从被窝里跳了出来,朝他冲过去。
他何等灵敏,当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一转身,便与香香软软的她撞了个满怀。
“别闹了,回去睡吧!”
“我没闹!”
元宁踮起脚尖去够他的脖子,将他掰了下来,俏丽的小脸凑了上前。
陆行舟没料到她会由此举动,只觉得一股醉人的甜在他的齿间化开。
他硬生生的止住她的举动,带着重重的呼吸声低问:“你在做什么?”
“你救了我的命,我在还债!”
“你疯了!”
“我没疯,陆行舟,你敢说你不想要吗?”
要,他当然是要的。
可是……
不是现在,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
陆行舟正要说什么,却见她又凑了过来。
他急忙将她拉开,生怕再延迟一瞬,便跟着她一起疯了。
“陆行舟!”元宁怨怒地瞪着他。
陆行舟却不敢看她,几步走到门外,大口吸了几口夜里的凉气。
元宁本来有点生气,这会儿见他几乎是从自己身边落荒而逃,又觉得好笑起来。
陆行舟,居然也有今天?
“你就这么怕我?”
“我当然怕,阿宁,这世间有谁不怕你吗?”陆行舟这时才侧过头,回望一眼元宁。
方才那一刻,仿佛是做梦一般。
不仅对他是,对元宁而言同样是。
此时被夜风一吹,冷静了一点,才觉得陆行舟说得对。
她是疯了。
她为了一个男人发了疯,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竟然要去“还债”。
“我……我只是……”
“阿宁,等你长大,我一定会来收债!”
元宁脸一红,本想骂他。
然而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了一个字。
“嗯。”
第101章 婚仪
“姑娘, 老爷和夫人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 等着你一起出门呢!”
天还没亮,元宁就起了床。
今天是六月十八,太子大婚的日子。
盛敏中有官职, 龙氏有诰命, 元宁有封号,他们仨都得去宫中观礼。
礼服和头面是早就备好了的, 丫鬟们先伺候元宁用了些早膳,这才给她梳妆。
宫中仪式繁冗,一进了宫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才能进食。
原本,龙氏不打算再让元宁进宫, 但元宁犹豫再三, 还是决定去一次。
别人想毁了她,她偏要活得漂漂亮亮的!
冰冰和楚楚早就被盛元康接出府去,在寻欢酒楼做起了买卖, 元宁又特意请她们俩回来帮她梳妆。
她们俩没让元宁失望。
礼服繁重, 头面老气, 但她们给元宁上完妆,竟然硬生生的凸显了灵气。
“走吧。”
楚楚捧起妆镜,问:“姑娘不再看看吗?”
“不了, 两位姐姐的手艺我信得过, 细叶,一会儿让管家安排马车送两位姐姐出府。”
元宁说罢,便往外走去, 柳儿跟在她的后面。
爹娘都在正院,元宁赶过去,与他们一同出府,上了马车。
龙氏挽着元宁的手,担忧的问:“阿宁,你真的要去吗?你身子不舒服,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
“娘,我没事。今日蕴宜姐姐大婚,我想看看的。”元宁说罢,又求救似的看着爹。
“女儿比你想的更坚强,都说好了,你就别再担心了。”
龙氏想了想,又挽紧了元宁的手,“今儿你就跟着我,别一个人瞎跑了。”
“我知道了,娘。”
元宁展颜一笑,转过身便挑起帘子。
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的,跟过年一般热闹。
马车一路到了皇城外面,已经有不少皇亲贵胄等在那里了。盛敏中与同僚们站在一处,龙氏则带着元宁跟女眷们走到一块儿。
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见龙氏和元宁,都露出些惊讶的表情,走过来给龙氏问好。
元宁知道她们对自己好奇,也不介意她们打量,落落大方地跟她们打招呼。
她在回京之前,就知道有人在京城里散布了谣言,说元宁是被歹人掳走,玷污了清白还毁了容,送到寺里准备出家了却残生。
如今她容光焕发的站在这里交际应酬,便是对这谣言的最大回击。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宫里面才来人将他们领进去,在举行婚礼的乾元殿外面列队站好。
一品诰命夫人们要站在一处,元宁和其他几位县主要站在一处。
元宁跟着引路的宫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刚一站好,就感受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抬起头,便看到了洛川郡主。
在她的前面,是玉嘉、柔淑等几位公主。柔淑正跟旁边的公主说着话,似乎没有看见元宁。
元宁扬了扬下巴,拢了拢曳地的裙摆,并不看其他人。
“盛元宁?”这时,背后又传来一道吃惊的声音。
“是林潇吗?”元宁一转头,果然是她。
今日是林清大婚的日子,林潇穿得极为隆重。
虽然她不是县主,但因着林清的关系,宫人也安排她与几位县主站在一起。
此时见元宁与她熟悉,旁边一位县主便主动让了让,由着林潇与元宁站一块。
林潇见到元宁,一时间有些激动。
“之前在家的时候,就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不敢信”她紧紧抓着元宁的手,“方才我听人说你今日进宫,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你真的没事!”
那一天,林潇眼睁睁地看着元宁被人摁在水里,直至不能动弹。
这一幕几乎夜夜折磨得林潇无法安眠。
她一直无法相信元宁还活着,直到今日看着元宁。
“那些传言……”
林潇望着元宁的脸庞,宛若新月清晕,又仿佛花树堆雪,非但没有半点受损的痕迹,反而看着更胜从前。
看着看着,只觉得心中艳羡,又觉得心中巨石终于落地。
“你没事就好了!”
又怎么会真的没事呢?
如果没有陆行舟的陪伴,如果没有泓济大师的治疗,元宁很可能就熬不过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了。
她微微敛眉,伸手拉了拉林潇。
“传言么,自然是捕风捉影的。我从前在家里时不慎落过水,落下寒疾,这一次在皇觉寺养了这么久,才得好转。你呢?你身子可有不适?”
林潇那日其实才是真正的落了水,之后一直在家里养着,今日林清大婚本也是不进宫的。
只是她听闻元宁要来,便坚持要来。
“我还好,就是爱做噩梦,安神汤一直喝着,但不管用,平日里总要咳嗽,大夫看了也不见好。”
“看样子也是留下病根儿了,等我回了家,把泓济大师给我的方子给你抄一份去。”
“好。”
林潇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你听说谢冲的事了吗?”
出事了吗?
元宁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我娘前几日进宫,听说皇后娘娘在念叨他的婚事。”
元宁没有接话,谢冲的婚事与她实在没什么相干。
“娘听着皇后娘娘的意思,竟是属意柔淑了。”
柔淑?
元宁秀眉一动,瞬间便溢出了一点凉意。
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桩指婚吧。
还真叫她得偿所愿了。
只是她并未接话,把话头又绕了回去,“我忽然想起来,泓济大师说过安神汤喝得多了,会愈发的离不开。我平日里都是拿燕窝和牛乳熬在一起,每晚喝一碗,既能安睡,又能养颜。”
林潇见她不想谈论谢冲,想起那时候听说谢冲闯到她家中逼婚被她拒绝的事,想来元宁是真的不喜欢谢冲。
“那我回去也好要试一试。我家的牧场里也有牛乳,我一直闻不惯那味道。可看你这脸,真是看着跟牛乳一般,再闻不惯我也得喝了。”
“多放些冰糖就好了。”
“对了,阿宁,你哥哥的伤怎么样了?”
“我从皇觉寺回来之后,他就行走无碍了,看着精神气好了许多。他主要是伤在手臂,如今手还不能使力,如今正练着用左手写字。”
“我大哥伤得比较重,至今还躺着。还得感谢你大哥送来的那副床架子,他天天能出门看看,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那就好,你平日多陪他说话,病里的人就是爱说话。我大哥是个话篓子,成天说个不停,我哥哥耳朵从来都不得闲。”
“真的?阿宁,若是方便,能不能请你大哥和哥哥到我家来做客?”
“做客?”
“嗯,我想着他们同病相怜,总有些共同话题,我每次看到大哥的模样,总是想哭,我娘都不让我去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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