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淳的脸涨得通红,“我还小。”
“小也不小了,就我们府里那一位,可把婆婆愁坏了。”
卫国公府里能让卫国公夫人犯愁的人,只有一位。
“谢冲又怎么了?不是考中进士了么?”
“可不就是中了进士之后惹得麻烦。皇后娘娘早给他在皇上那里要了个京城里的好差事,偏他不愿意做京官,非要外派。”
元宁微笑不语。
寻常人是削尖了脑袋要留京城,但谢冲是卫国公府的小公子,又是皇后娘娘的心肝宝贝,寻常人看重的,他自然看不上。
“外派也就罢了,公公本想让他去盐道衙门,他坚决不肯,要去两广的按察使司。”
“两广实在太远了些。”
“可不是嘛,好说歹说,最后他是答应了去江南的按察使司。”
元宁若有所思道:“他这一走,想必国公夫人肯定为他的婚事烦忧吧。”
“婆婆如今围着玉哥儿转,倒没那么多空闲管他。就是皇后娘娘天天念叨着他的婚事。”
“我记得,娘娘从前很中意柔淑的。”
“柔淑……”元淳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提到柔淑,元慈不禁脸色微冷,冷笑道:“她八月底的时候就嫁到了广平伯府。”
元宁心中微微一动。
广平伯府在京城的风评极差,老广平伯这一脉人丁单薄,直到四十岁才有了个儿子,宠溺到了极点,广平伯年纪轻轻就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时常出入花街柳巷,十几岁的时候就几房姬妾。
柔淑居然嫁到了广平伯府。
元慈继续道:“这也是天道轮回,让她嫁去了这种人家。听说她嫁去没多久就病了,如今更是足不出户。”
元淳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前几日去相府参加花会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人说,广平伯夫人得了一种怪病。”
“到底是什么病?”元慈和元宁一齐问道。
“是相府的七姑娘说的,他二哥跟广平伯时常一齐喝酒,有一天广平伯喝醉了,又哭又骂的说自己被坑了,娶了个老婆丑得想吐,浑身长满了黑斑了。”
一听到“浑身长满黑斑”几个字,元宁的脑子轰地一声就炸开了,后面元慈和元淳说了些什么,再听不分明,连她们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陆行舟是傍晚时分回来的。
他在大理寺的品级虽然不高,但如今的大理寺卿垂垂老矣,许多事便都压在了陆行舟身上,每日回来的时辰都不早。
一进门,便看见元宁呆呆坐在窗前。
元宁一脸失神的模样,陆行舟顿时拧眉,来不及换下官服,便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怎么了?”
见是他回来了,元宁立即抓着他的手,喊了一声:“黑斑。”
陆行舟心里约莫猜到了几分,挥了挥手,丫鬟们便退了出去。
“怎么又想起这事了?”
“不是我,是柔淑,她身上长黑斑了,到底怎么回事?”
陆行舟了然地一笑,拉着元宁的手,扶她重新坐下,“不过是这事罢了,有什么要紧的,你别急。”
“怎么不要紧,”元宁哪里能不着急,“她的黑斑跟我有关系吗?”
“有什么打紧的,连报应都算不上,只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罢了。”
元宁听到迷糊,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知道柔淑在御花园里推了我,可真正害我的人,是洛川,不是吗?”
“是她,也不全是。”
“陆行舟,你别卖关子。”元宁几乎要急哭了。
陆行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如今身子重,本不想拿这些事分你的神。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当初在宫里要害你的人,除了洛川,还有柔淑。洛川想毁了你,但光凭她一个住在宫外的人,完成不了这个计划,她便找上了好色成性的陈瑔,两人计划瞒天过海将你运出皇宫,成为永远见不得光的奴隶。”
虽然大致的情节元宁早已知晓,但此时元宁听到陆行舟重复这些阴谋,仍觉得浑身冒冷汗。
“那柔淑呢?”
“她一心想毁了你的容。”
“我知道,她在御花园里把我推向曼陀罗花的毛刺就是为了这个。”
“但这并不是她真正的计划。御花园里的那一推只不过是她抑制不住心头恨意的冲动之举。”
元宁怔住,脱口问道:“那她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那天早上,你进了宫,柔淑给了你一只香囊,一只跟她佩戴的一模一样的香囊。”
“不错。”
“但两只香囊里装的东西并不一样,你的那一只里装着香气浓郁的西域香料,从而掩盖住了里面的另一味香料。正是那种香料,吸引了毒蝶来到了你的身边。”
原来如此。
难怪那一日御花园中那么多人,那只蝴蝶偏偏只围着自己打转。
人心之恶,竟然恶毒至此。
元宁一时头重脚轻,栽倒在陆行舟的怀中。
“阿宁,是我不好,等你这么久才为你报仇。”柔淑一直深居宫中,只有等到她出嫁离宫才有机会。广平伯和常云是酒肉朋友,常云借着跟广平伯喝酒的机会便去了广平伯府,凭着常云的身手,借机给柔淑下毒并不是什么难事。
元宁倚在陆行舟的胸口,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只觉得热泪盈眶。
刚才他轻描淡写的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川和柔淑的结局,正是各自应了这句话。
他一直都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从来没有忘过。
“你哪里不好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
第137章
转眼便是中秋。
按照习俗, 元宁本该归宁, 回盛府团圆。
只如今她肚子越发的大了。
对外宣称五个月,实际已经七个月了。
若是回家,一则会引来旁人的猜忌, 二则她肚子太大, 着实是行动不便。
“月饼礼盒备好了吗?”
“夫人,寻欢酒楼那边刚送过来两个。”
细叶和春风抬着一个三层的锦盒进来, 后面跟着柳儿,却是一个人提着。
锦盒是紫檀木雕花镂空的,上面系着橘黄色的绸带,看起来十分沉重。
元宁瞧了很满意, “留一个在家里, 另一个送去盛府。细叶去吧,你能说会道的,替我回禀爹娘, 恭祝他们月夕安康。”
“是, 夫人。”细叶领了命, 差人抬着锦盒就下去了。
元宁刚松口气,丝绦又捧着食单上来。
“夫人,这是厨房拟的家宴单子, 您看看有什么改的。”
她本是随性之人, 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了身孕,陆行舟体谅她,便让石言来陆府当管家, 石言从前就是陆行舟半个管家,来到陆府之后,一应事情管理得妥妥当当。细叶春风也颇能干,因此里里外外都没有什么事让元宁操心。
今日中秋,是她嫁给陆行舟之后第一个阖家团聚的节日。
从前在盛府,每到中秋,龙氏都忙得脚不沾地。
元宁如今有了自己的家,也想尽一尽女主人的职责。
首乌鸡丁、明珠豆腐、八宝野鸭……厨房拟的食单也算用心,既照应了节日,又兼顾了元宁的口味。
“寻欢酒楼是不是还送了一筐螃蟹过来?”
“是,跟月饼一起送来的,拿了两筐。只是螃蟹性凉,夫人有孕,实在不宜食用,厨房便没写上来。”
“不打紧的。大哥说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无需忌口。”
春风抿了抿唇,只觉得这个大公子实在太奇怪了,总说一些跟老人说的不一样的话,偏生夫人都听他的。
她终究是不放心元宁,又道:“夫人,老人都说,性凉的东西吃了……夫人若想吃,就尝个鲜,千万不要贪多。”
“我晓得的,我不吃,”元宁点头,“你叫厨房蒸四只端上来,这季节蟹黄正好,给爷尝尝。其余的你们底下拿去分了,趁着活的都吃了,免得糟蹋了东西。”
“谢夫人。”
定好了食单,元宁又差使着底下人将屋子和院子布置起来。
等到陆行舟回来的时候,便见到院子里搭了一座简单的纱帐,里面摆了桌椅,桌上是丰盛的佳肴,椅子上端坐着他的妻。
他眼睛微微动容,掀开纱幔便走了进去,摸了摸元宁的手。
“冷吗?”
“不冷。”元宁摇了摇头,自打有了身孕,她就跟兜里揣了个火炉似的,再不像以前那般体虚畏寒,“你先吃螃蟹,这里有风,吹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陆行舟拿起旁边的银夹子,略微松动蟹壳,便有黄油流出来,拿掉蟹壳,里面是金黄的一片。
用勺子一舀,就是满满的黄。
陆行舟握着勺子,见元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但笑不语,将勺子送到元宁的唇边。
“我……我还是不吃了。”元宁蹙眉。
“那好。”
眼见得陆行舟要自己吃掉那一勺黄,元宁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我尝一点。”
“嗯。”陆行舟重新喂她。
元宁抿了抿唇,果真只吃了一小口。
自是意犹未尽。
元宁忙拿起筷子,去夹了一块八宝鸭肉,“别的菜也好吃,你赶紧把蟹吃了。”
“好。”陆行舟眉眼一弯。
在大理寺忙碌了一天,衙门的饭并不好吃,他是真的饿了,几下便将那四只大螃蟹一扫而空。
元宁往他碗里添了一勺糯米饭:“也吃点别的。”
陆行舟一一依言。
自从元宁进门,两人每日都是这么对坐而食,许是因为今夜天上那轮明月,陆行舟今晚这顿饭,吃的格外有滋味。
“阿宁,”陆行舟放下碗筷。
“怎么了?”
“今年的中秋,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觉得不一样的节日。”
“怎么讲?”
“素来节日都讲究合家团圆,但我到今年,才总算有了家。”
“胡说,从前你不也在我家守岁过年吗?难道那时候你不开心?”
“开心。可那时候我没有家人,留在盛府,也只是看你们家过年,凑你们的热闹而已。”
元宁听着他的话,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阿宁,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陆行舟说着,伸手揉了揉元宁的脑袋,“其实,我也没那么惨,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我还有别的亲人。”
“你找到你娘了?”元宁猛然一震。
陆行舟淡然一笑,“你还记得,我送你三日回门那天,你爹叫我去书房说话吗?”
“记得。”只是这事跟爹又有什么关系?
“我娘……她不是普通人,而是陛下的长姐,护国长公主。”
护国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也是先帝与元后唯一的孩子,元后早逝,先帝没有再立继后,而是让护国长公主协理后宫,因此护国长公主与先帝诸子关系密切,有长姐如母之感。也因为这个缘故,护国公主一直到快三十岁才出嫁。
“先帝临终前,自知幼帝身边虎狼环伺,便将掌管袈衣卫的信物交给了我娘。陛下掌权之后,杀尽兄弟姐妹,却对有养育之恩的护国公主下不了手。我娘因为手足相残而心灰意冷,离开京城,将我送到皇觉寺。”
“那她自寻短见了吗?”
“她本意如此。她不恨陛下,但陛下杀光了自己的兄弟,她觉得愧对先帝。只是离开皇觉寺之后她意外发现自己还有一个遗腹子,因缘际会之下她遇到了岳父和九川先生,他们将我娘安置了下来,顺利产下一女。只是我娘到底心力交瘁,产后一直卧病,三年后便离开了人世。”
元宁万万没想到陆行舟的娘居然是护国长公主,更没想到爹也会牵扯其中。
“那……那个女儿……”
“那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她如今的名字,叫做元淳。”
“淳儿?是你的妹妹?”元宁一时之间,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是知道元淳是犯官之女,身份见不得光,但万万没想到背后竟然是这样。
元淳,竟然是陆行舟的亲妹妹!
“淳儿知道吗?”
“岳父说,淳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你要跟她相认吗?”
“我也不知,”陆行舟道,“阿宁,你说我该去相认吗?”
“认!”元宁毫不犹豫的说。
她记得前一世,父亲曾因为收养犯官之女被人在大理寺揭发,她不知道最后陆行舟有没有查到元淳是自己的妹妹,但这一世,元宁不希望再留有遗憾。
“好,等我回来,我就去找她。”
元宁猛然抬起头:“回来?你要去哪儿?”
“你还记得谢冲去了哪个衙门吗?”
“江南的,按察使司?”元宁不太确信。
“正是那里。最近 他们报上来一件大案子,失踪了八个少年,陛下要大理寺在十日之内查清此案。案情急迫,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江南。”
“十日?”
“嗯,十日。”
元宁心里直发虚,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陆行舟,你可以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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