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另几位随即表示也会出席。
林臻唇角的笑意才加深一些,“好,等拍品图录做出来我让人送到各位叔伯府上。”
一行人言谈间过了溪桥。这里翻修时外部承袭了原先的徽派风格,黛瓦白墙马头翘角独有古韵,入口处悬着“夏园”二字。
内部格局稍改,南厢房上下两层变成了谢知行的收藏间,以前也办过一些私展,邀请范围仅限于老友挚交。
盛佩清早就在门口迎客,谢申在她身旁长身而立,和受邀而来的人颔首示意。恰有相熟的家族同辈过来,与人聊上几句,不知说到什么兴致处,勾着笑拍了一下对方的肩。
林臻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段时间他都在超负荷运转,工作状态里像满弓的弦。此刻忽见他难得神色松快的一笑,灯光映在轮廓分明的侧脸,散出的落拓气质很拿人。
思绪停滞几秒,不觉间落下林父他们几步。
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再看就要被发现了。”
林臻措愣转头,见秦笠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抓着罐可乐垂在腿边。
谢申的朋友当中,她最看不惯这个秦笠,出现时总是一副散漫样。
秦笠刚才走在他们几人后面,听了一耳朵,话锋一转道:“晚点有的是机会社交,又不是工作时间,卸一卸劲头,放松点儿。”
“工作时间内的工作是职责,之外的才是优势。”林臻扫一眼那罐可乐,轻嗤,“何况,放松过了头容易成吊儿郎当。”
秦笠捕到她的目光,毫不在意,“用词还挺精准。”用食指轻敲罐身,“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禁欲精英范儿?”
说话间微抬下巴,目光所及之处不言而喻。
林臻并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深聊,只对“你们女人”这个用词敏感一下,联想起秦緲,“你妹呢?”
秦笠一乐,“别骂人啊。”
她无语半秒,“我是问你妹妹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平时这种能见到谢申的场合,秦緲绝对是缠着她哥要一起来的。
“酒吧买醉去了。”
“怎么?”
“还能怎么,又在某人那儿找不痛快了呗。”
“那你不去看着她?”
“你见过哪个少女情伤买醉还带家属陪同?再说我对自己的定位又不是二十四孝哥哥。”
林臻细眉轻挑,“看出来了。”
***
今年是谢知行的八十整寿,两年前老爷子做了心脏搭桥,虽是微创,但毕竟高龄,术后一直吃药将养,减少了许多的交际往来,时间一长人的精气神难免低落。盛佩清就想着趁此机会热闹热闹。
谢申父亲是谢知行的独子,在盛佩清怀谢申五个月时出交通事故去世。老爷子中年丧子,操劳大半生,实属不易。今晚也是难得见他高兴,在席上与众人小酌几杯,宴后还邀大家去收藏室赏他新得的字画藏品。
秦笠个高,与谢申齐肩,“你家老爷子今天兴致高啊,刚才吃饭连87年的铁盖茅台都开了。”
那箱茅台是几年前君禾一场拍卖会上的拍品,谢申以个人名义拍了下来送谢知行。可惜老爷子后来发病动手术养身体没有机会开,以为要一直珍藏下去,没想到今天让他找到不容反驳的由头给启了。
谢申单手插兜,“我看喝得最高兴的是你。”
“三十多年的陈酿,兑着新酒嘬一口,滋味真是……又纯又欲。”秦笠双眼微眯,意犹未尽,“也不知道秦緲今晚喝的什么酒,肯定是没她哥这个口福。”
身旁的男人斜睨他一眼。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要不是看兄弟面子,你都懒得再搭理她。”他扶着脖颈松一松,又道:“小姑娘做事说话确实欠考虑,但这年纪的女孩儿哪个没点儿虚荣心。好说也把你放心上那么多年,为了你死活要回国。谁知道你这块骨头这么难啃,这又找谁说理去。”
谢申声线沉淡,“行了。这事翻篇,以后别再提。”
“翻篇好,希望秦緲那儿也赶紧翻篇,瞎跟你一块顽石耗什么。”秦笠刚才喝了不少,饶是酒量好也染上几分醉意,“你没有妹不知道,操心着呢。”
谢申见他这幅忧国忧民样子,闷笑一声,“是不知道。”
“以后你要有女儿就懂了,操的心只多不少。别说女儿,就是女朋友都够呛。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顿了顿,确认道:“你是喜欢女人吧?”
“喝的是好酒,问的是废话。”谢申眼神示意人过来,“送秦先生回去。”
“下逐客令呢?”
秦笠纸醉金迷惯的,对这样的场合其实不甚感兴趣,来这一趟纯粹为了给谢老爷子祝寿,目的达成,本也不打算多作停留。这下被谢申赶人倒有点儿不爽,哼声,“没劲。谁看上你谁瞎。”
看来真是喝多了,把自个儿妹妹都连带编排进去。
众人已经进了南边的收藏室。谢申漆黑锃亮的皮鞋尖在地上一点,抬脚踢上他小腿肚,“滚蛋。”
脑中却顺着他这句话,一闪而过某个身影——今天那个装瞎的小傻子。
***
江棠棠和程陆租的公寓两层她住楼上程陆住楼下。她的房间自带个小洗手间,回到家后洗个澡,全身舒爽,正打算躺床上,忽然鼻间一痒,接着打出个惊天大喷嚏。
大夏天的,没理由啊?
想了想,出房门扒着扶栏往下喊:“程陆,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第4章
程陆正在客厅盘腿看综艺节目哈哈笑呢,被楼上这突如其来一喊,吓得一口气差点噎在胸腔上不去。
“江棠棠你没毛病吧,谁骂你了?”真是人在楼下坐,锅从楼上来。
楼上人有理有据,“你没骂我,我怎么会打喷嚏?”
“你打喷嚏也赖我,那我要是有脚气是不是能赖你?”
“你居然有脚气。”她捏起鼻子,故意怪腔怪调,“难怪外婆说你没人要。”
“……死孩子,老子的鸡毛掸子呢?”程陆站起身,两手叉腰,“下来!”
江棠棠皱鼻,“脚气一个传染俩,我才不下去。”
他放下手,神色认真起来,“跟你说正事,下来下来。”
江棠棠坐进沙发,“什么事?”
程陆把电视声调小,“你真的要去相亲?”
她从茶几果盘里拿个苹果啃,“就这?”
“晚上我妈提这事儿我还以为你会回绝呢,没想到你还真跟她敲时间。二十出头的大好青春你跟老人家瞎凑什么热闹玩相亲?”
江棠棠指尖推一推咬下的一大块果肉进嘴里嚼碎,“舅舅您这是舍不得侄女出嫁,还是怕我先你一步脱单?”
程陆嘁一声,“老子恋爱谈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你连言情小说的字都没认全呢。”
这倒是实话,舅舅也算时尚的弄潮儿,十六岁搞的早恋到现在都念念不忘,弄得外婆不敢给他介绍对象,这才把火力转移到外孙女身上。
“没准让我后来者居上。你谈得早有什么用,被霖姐甩的时候没少哭吧?”
“江棠棠。”
“好好好,不说不说。”这不是他起的话头么,“舅,你看你妈我外婆年纪也大了,外公走之后她把重心都放我们两个身上。偶尔给我提这么个小要求,我要是拒绝那多残忍。”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放心,我没有愚孝到为了让老人家高兴随便找个人结婚的地步。不过就是去跟人碰个面吃个饭,聊得来先当朋友,道不同各回各家,谁也少不了一块肉不是?”
程陆安静片刻,抬手摸她脑袋,“咱家棠棠也是长大了,道理说起来一套套的。”
她不为所动,“松手。”
“啧,夸你一下还害羞呢?”
“我刚在楼上看你用这只手抠脚了。”
“……”程陆尴了个尬,生硬转移话题,“对了,今天在君禾那儿,谢申和你说什么了?”
那会儿他隔着玻璃门,只能隐约偷看到一角,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还能说什么。”过怂的经历江棠棠拒绝回想,“女人,你的美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会持续关注你,直到你深深陷入我七彩闪光的美眸不可自拔。”
程陆笑得不行,两条盘起的腿朝天去,“我信你的邪。谢申那种男人能看上你,我程某人直播吞珠穆朗玛峰。”
***
外婆如实向介绍人刘阿姨阐述江棠棠的职业:和她舅舅合开一家卖二手相机的小店。出于传统惯例,刘阿姨转述给相亲对象孙先生一家时将其包装成女方是一位相当有格调的摄影师。
孙先生表示他就喜欢有艺术素养的女孩,遂把相亲地点定在美术馆,约会内容是看一场装置艺术展。
江棠棠刷朋友圈看到他把两张门票以各种角度拍成九宫格,内心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程陆饶有兴趣一张张点开看,宽慰她:“或许人家只是有强迫症,不PO九张图难受。”
“还有美图秀秀的特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你说我要不要把自己那张门票钱先AA了?”
“这方面舅舅也没有经验,不过还是可以给你肯定的回答。”他把手机递还给她,“他来找你要了,两百块。”
“……哦。”
“我搜过票务网,单票正价一百五,两张再打九折。”
江棠棠看到对方迅速领取了两百元整的红包,“你为什么不早说?”
程陆神情高深,声线缥缈:“贫僧虽看透一切,但不可去改变历史的进程,阿弥陀佛。”
……
简单殴打过舅舅一顿之后,江棠棠怀着被中间商赚差价的郁卒感出门赴约。
下午两点,市立美术馆。
对面就是君禾集团,记忆的浪潮翻滚,上回她来这儿还是个失明少女,这回就是要观赏艺术展的女摄影师。
女人,你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孔?真是美丽又神秘。
一条微信消息跳进美丽又神秘的江棠棠手机:【江小姐,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你先进去。】
说实在的,她此刻已经没什么期待:【那你把电子票发我吧。】
【不好意思,没有电子票。】
【……那我怎么进去?】
【那你就先别进去,我差不多再过两个小时就能到,你在外面等等。】
???
我等你个山路十八弯水路九连环。
江棠棠刚坐进附近一家咖啡馆就收到程陆的进度询问:【见到人了?帅不帅高不高?是不是照骗?温馨提示:别拿你舅舅我当参照,这样看谁都丑。】
她直接把刚才的对话截图发过去。
程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行白鹭上青天。】
江棠棠:【借问酒家何处有,两只黄鹂鸣翠柳。】
程陆:【可恶,又让你押到了韵。】
江棠棠:【承让承让。】
一抬头,落地玻璃窗外,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在太阳底下茫然四顾,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周围不见大人。这地方清净人少,有一两人经过也没注意到。
她拎起包往外走,到小男孩身边蹲下,“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皱巴巴一双眉毛下的乌瞳瞅她两眼,积压的小情绪瞬间倾泻出尼加拉瓜大瀑布。
“……”江棠棠措手不及,“乖,别哭啊,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还好她爱吃甜食,包里常备小糖果,翻出一把塞小孩儿手心,“冥王星进口的,全给你,可好吃了。”
小孩子对五彩斑斓的糖果没有抵抗力,哭声顷刻间转小。江棠棠这才循循善问,“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小男孩委委屈屈点点头。
她四下望了望,还是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派出所,“是个小可怜呢,姐姐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谢申把拍品图录样稿合起反扣到桌上,修长的手指交叠看向咖啡馆外的二人。
江棠棠今天穿一条款式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此刻蹲在那儿与小男孩平视说话,裙摆在地上蹭来蹭去也浑然不觉。
秦笠携着女伴过来的时候,见他正眺望窗外,“这是等我等得望眼欲穿?”
谢申闻声收回目光,“迟到一个小时,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重要。我爸从巴西回来带了点礼物让我捎给你妈和你家老爷子,非让我亲自交你手上。在我车里,等会儿拿给你。”
秦笠落座后,身旁的女伴身若无骨地吊在他肩上,白皙手背上绘着海娜,捻着指尖玩。
谢申看不得女人这股黏糊劲儿,跟梅雨季永远晾不干的衣服似地湿哒哒贴在人身上。偏了偏眼,刚才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空无一人。
“对了。尤,去点两杯喝的,我要冰美式。”秦笠对女伴说。
女孩拽他胳膊,“一起去。”
“看见那吧台小哥没?从我们进门开始就盯着你瞧。我就不过去了,给人一个心无旁骛欣赏美的机会。”
这话说得轻佻,可听的人受用,笑着起身走开。
他拿起谢申放桌上的图录样本翻看,“你们公司也有咖啡厅,我把你约这里是让你出来透透气,合着你还把工作带出来?”翻了两页没什么兴趣,“劳逸要结合,要不要学学我,多去探索探索不同的领域?”
谢申无动于衷,“这次又是哪个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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