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来当麻醉的草药汁有迷醉致幻作用,各人情况不同,甘棠亦不敢一次下太多,如此甘棠只能尽量准确认真又迅速,做好做快,做好能减少二次手术的概率,做快是让殷受少痛些。
殷受是活生生被疼醒的,睁眼见甘棠就在面前,怔了半响才想起先前的事来,恍恍惚惚问,“我死了么?”
甘棠见他人醒了,手下速度更快,碎渣滓取不出来的,只好连肉一道挖去了,“活得好好的,别说话,节约体力。”
殷受疼得两眼冒星,想大叫又碍于是在弱棠面前,咬着牙硬生生将要出口的叫声压了回去,四处看了看想转移下注意力,瞧见自己身上四开的口子坑,又差点没昏过去,“棠梨你,你这是干什么,把我肉都挖出来了!”
他大惊小怪地一副快昏倒的模样,甘棠仔细检查过,确认没留下残渣,这才有空与他搭话,“放心罢,死不了,这时候开颅手术都有了。”
虽说只是特例,但确确实实出土了那么一枚头盖骨,刮削痕迹和骨组织修复痕迹都十分明显,考证表明患者在进行开颅手术之后存活多年,除却一些历史糟粕不说,大中华真是个神奇的过度,多数时候还是让人惊叹和喜爱的。
殷受疼得咬着后牙槽就放不开,就这么看着甘棠一双手在他胸膛上忙活,等见甘棠手里骨针穿针引线地在他胸口上缝缝补补,惊呼道,“棠梨你,你这又是干什么,把我当布缝起来了!”
他这没见识大惊小怪的模样瞧在甘棠眼里就有点蠢,大概是麻药带有的神经毒导致的。
甘棠心里莞尔,给他缝合好伤口,敷上药,拿过干净的纱布,稍稍抬起些他的身体,给他包扎好了,“这段时间你不好下床,想去哪儿,我抱你去。”
殷受:“……”要抱也是他抱她。
甘棠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见他一脸汗湿,想着他全程一声不吭,倒真挺佩服,“阿受你真厉害,竟是不怕疼。”眼睁睁看着别人给自己做手术是挺奇怪的,有些人可能会直接被吓晕过去,更不用说‘殷受’这样的千年古人了,惊奇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殷受还沉浸在甘棠对自己身体的改造中,甘棠说完净了手,收拾好东西道,“你可以睡会儿,放心罢,死不了。”
首先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其次殷受可是帝辛,不大可能现在就挂掉,他幼时有没有这一劫她也不清楚,毕竟流传到后世的资料太少了。
这伤大概像他说的那样,是替她挡了一下,甘棠这么想着,心里不由软了两分,朝殷受道,“你帮我当肉盾的事,恩情我记在心里了。”
甘棠这个人平素说话做事便温温吞吞的,活像带着一个没特别情绪的面具,除却在甘阳甘玉面前,少有能看见她轻松真诚的一面,殷受听她这么说,再加上自己性命还在,就觉得那一瞬间的犹豫就值了。
殷受心里高兴,身上的疼也清减了许多,笑了起来,“权当还你上次救命之恩。”
他笑得明亮耀眼,甘棠听得莞尔,问道,“疼不疼?”
疼自然是疼,谁不疼谁来试试。
殷受摇头道,“不疼。”
都浑身湿汗了还不疼,甘棠想笑,给他掖了掖被子道,“疼也忍耐一下,过几天伤口结痂会好些。”
殷受就笑应了。
妇青端了药上来,甘棠喂给殷受喝了,试了试他的体温。
殷受脑袋有点昏,偏头想避开她的手,“棠梨你为什么老爱摸我的脑袋,你别摸了,热,重。”
“是给你量体温,烧起来就不好了。”甘棠耐心解释了一句,看他困顿,外头又还有一大批伤兵等着她,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细细盖好,收拾了东西,嘱咐外头候着的女奚进去守着,一发现有异立马来报。
外头躺了几百伤兵,甘棠挑着几个能治且重伤的先处理了,五六个巫医随在旁边看着,甘棠得了空,捡着一些伤势简单的教授他们快速处理的办法,又让武三等人帮着分发伤药,不够的写了方子现让人去采去做,十几号人就这么一直忙到第二日下午,才慢慢轻松下来。
这时候受了伤,严重到不能自行愈合,很多时候就是丧命的事,尤其是战场上受重伤的士兵,能活下来的当真不多,甘棠这一手医术让人震惊骇然。
别人如何还不得而知,那六个竹方巫医,是彻底将甘棠当神明一样崇拜了。
这里的人把灾病看成是鬼神作祟,生病了时时求神问卜祭祀神明,花在实践医术上的时间就少了,虽也总结出一些治病的经验,但对比起闷头走正道又见多识广的甘棠来说,就差远了。
两个年长些的巫医上前拜求甘棠,问可否将今日所学的巫术用到别的地方,甘棠欣然答应了,“伤口的情况不同,用药也定然不同,这里头门道很多,你们若感兴趣,它日可以来大商邑左学,有开设这一门学科,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学习研究。”
甘棠是圣巫女,言出如山,几个巫医皆是大喜,当即便说收拾了东西,随她一同前往大商邑。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对现在的甘棠来说,走一步,心情便好上一分。
直至甘阳拿下己方,大捷归来,这一场竹邑之战,甘阳与殷受,四海扬名。
这就是年纪小又身居高位的好处,做一点事,也许并没有那么厉害,亦会被传得神乎其神。
殷受此次为殷商立了大功,且重伤卧病,商王体惜儿子,让他不必随军启程,暂且留在竹方养病,微子启也留下照看他,甘棠则是殷受要求留下的。
这伤和她有那么点关系,不彻底养好又容易留有暗伤,甘棠虽是着急回大商邑,但还是答应留下了。
甘棠应得爽快,殷受心情十分美丽,养伤也养得乐和,成日拉着甘棠让她说那日治伤的事,甘棠有心掰正他的迷信思想,便也拿出了十分之百的耐心,从简单的数理化现象开始讲起,偶尔也做一做实验演示,殷受除了在某些事情上有点迷信这一点难以根治外,其余方面尤其是军政上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是个聪慧非常的好学生。
日子这么过着也不算难捱,殷受的伤养得得当,好得很快。
微子启也会来询问巫术的问题,甘棠直接见也未见,让女奚把人打发走了。
马车走得咣当咣当,殷受见甘棠对着外人连眼皮都懒得抬,就乐个得不行,“棠梨你对我可真好,肯不眠不休与我说上几夜话,也不肯搭理一下大兄。”
那是自然的了。
甘棠听得点头,殷受是未来的商王,拿下他,改变这些思想糟粕野蛮恶习会容易很多,她当然有耐心了。
第17章 收拾剩下的烂摊
竹方这一行虽是因为醉酒误事,但殷商上下完全没有怪罪酒水的意思,照饮不误。
这里的人自有一套宗教理念,认为生老病死,外族入侵都是祖先神明降祸为害,在许多人眼里这些祸患都是必然的,神明的意志不为谁转移,只能战战兢兢的占卜揣测着,献上祭品请求先祖息怒。
商王醒来后,活祭一百牛牢,却没打算戒酒或是适当禁酒就是证明。
越是繁华的商邑,越是富贵的人家,酒越是必备的生活品,代替水来解渴都是常有的事。
越是名贵稀有的佳酿,也越是富贵权势的象征。
甘棠本以为竹方的事过后,殷商上下会有所警戒收敛,等回去见商王还如同以往一般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便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几百年来形成的风俗和观念,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甘棠管不了,倒是武三平七和小六,因为归在了她门下,知道她的习惯,自觉不再饮酒了,他们几个年纪不大,以往在家地位不高,对酒没什么瘾头,终日忙着练武,自此便滴酒不沾了。
甘棠没料到这么快便惹出了事端,她听甘玉跑来说武三几个和微子衍那一伙起冲突时都有些惊讶,这个时代等级森严,一个宗族里的孩子能分出天上地下来,武三几个遇到世家子弟多半都是躲着走,轻易不肯招惹,更无论是王子了。
甘玉跑得气喘吁吁,“棠梨你快跟我去看看,微子启那群混小子是想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咱们去教训他,总不能让我们的人被欺负了!”
甘棠搁下笔,起身边走边问,“发生什么事了。”她要培养人,要做的事就很多,编些简单的教程就是头一件,还得寻一些有实践经验的老农和手艺人,每日都忙成陀螺一样。
甘玉就懊恼道,“看我们不顺眼,又不敢得罪我们,拿平七和小六出气了。“
甘棠点头,与甘玉一道往王宫去了。
这时候的王宫建筑,再豪华也就那样了,但毕竟是王族居住的地方,比普通人的好上数倍,里头亦有花园池子,商王赏宴用的庭堂,里头雕纹刻凤,最扎眼的是一汪酒池,十丈长,十丈宽,足足有两丈深,偌大的庭堂里时时酒香弥漫,殷商贵族们最爱看美人微醺,商王便常常令歌姬女乐在旁起舞,美人精饰华服,桃面微红,乐师一身白衣宽袍广袖,端坐亭台,或是笛,或是勋,丝竹之音自酒雾中传来,宛转悠扬,闻者迷醉,这厅堂,便越发如天上瑶池,人间仙境了。
时人皆以能在这样的宴会上开怀畅饮为荣,圣巫女不饮酒那是身份特殊,他平七小六算什么东西?
远远便能听见你推我攘的吵闹声,不过是单方面的,平七和小六一直低着头,被打便护着脑袋缩在一边,不敢躲也不敢说话。
“你喝是不喝!”
“勺庆,抓着他的脑袋给我灌!看他还敢说浑话,对我先祖不敬!”
“说酒不好!我看你是欠教训!”
甘棠听他们吵嚷,三言两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大概是家里兄长赏脸,要与小六平七喝酒,两个孩子不知变通,直愣愣拒绝了,偏生对方有那么一家是酒酿世家,被顶得失了面子,气不顺,就动起手来了。
那头微子启见甘棠过来了,目光里的恶毒之色一闪而过,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缩着不吭声的平七,温声道,“圣巫女身份高贵特殊,能以水代酒,你算什么东西,敢与圣巫女比肩,本王子便教一教你,免得你不知尊卑礼数,冲撞圣巫女,献祭给酒神,也算为你方才的恶言陪了罪,免得酒神降恶于旁人。”
微子启话说完,便一脚将平七踹了出去,小六惊呼一声想扑上前去拉,也被他踢进池子里了。
微子启毕竟年长,这一脚用了狠劲,平七小六一是先前在竹方杀敌受了伤,二是刚刚被七八人围着打压根不敢还手,这时候想避也避不开,先后两声扑通响,一齐掉进水池了。
“哈哈哈!看他们俩那怂样!”
“让他们再嘚瑟!”
“把他献祭给酒神,好恕罪!”
周围全是起哄声,里头许多臣子家眷也被吸引了出来,多是些贵族子弟,混惯了的,对各族各家的冤孽一清二楚,凑在旁边看戏不要钱,报着手臂看平七小六在水里挣扎,嘻嘻哈哈没一个有施救的意思。
有人发现甘棠到了,便慌张地躬身行礼,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见过圣巫女。”
微子启亦朝甘棠看过来,目光倒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真诚的挑衅和恶意。
甘玉冲上前推攘了微子启一把,怒道,“微子启你过分了!”
平七和小六在里头挣扎,越沉越深,分明是不会水的,甘棠压住心里的怒气,纵身跳了进去,埋进池子里将沉下去的小六先托了出来,又去拉不住挣扎的平七,亏得她力气大,这么半托半拽的把人替上了岸。
两人没呛多少水,意识还清醒着,没什么大碍,甘棠抬头对上微子启满含恶意挑衅的目光,怒极反笑,心说这是撕了那层面皮,光明正大拉帮结派的恶心人了。
事已至此,她亦无需客气。
甘棠快步走到微子启面前,抬手便甩了他两巴掌,不比她方才救人花的力气小,打得微子启往后踉跄了两步,脸颊立刻高肿起来。
打巴掌这样的是极其失礼,但她要削的就是微子启的脸面。
微子启不敢置信,目光呆滞了一瞬,随后涨红了脸,怒喝着想扬手,“你竟敢!”
甘棠并不与他废话,一抬脚将他踹飞了出去,甘棠卯足了劲要打他,微子启撞在了回廊的栏杆上,发出的哀嚎声让甘棠解气了不少,这样的人就是欠教训,欺软怕硬,不见棺材不掉泪。
甘棠周身都是寒意,沉着脸不怒自威,甘玉头一次见甘棠发这么大的火,吃惊得呆愣在了原地,想上前拉她,看看四周又紧紧闭上了嘴巴,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多,他猜不透,听妹妹的总没错。
是她以前脾气太好,才给了他她不敢对他怎样的错觉。
甘棠看着脚下躺着的人,平静道,“你在竹方醉死在郊野,若非平七他们拼死出城杀敌,你就是被己莫剁碎的那块肉,不知感恩尚且不为人,恩将仇报实乃禽兽不如,你脸皮这么厚,也不知道脸红脸红么?”
微子启脸色煞白,捂着肚子脸上都是冷汗,想爬起来也困难,“你胆敢对王子动手……”
甘棠伸手揪住微子启的后衣领,就将人拖了起来,众人不敢上前说话,生怕受波及,分在两列垂着头,连看也不敢多看了。
殷受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甘棠一身寒意大刀阔斧地料理了他的兄长,这会儿见她拖死尸一样拖着人往大堂那边去,知道她还不干休,心里一时复杂难言,疾步上前拦住她,给她行了礼,赔罪道,“大兄冲撞了圣巫女是他不对,还望圣巫女宽宥,放他这一次罢。”他倒不是为微子启求情,他关心的是王室的脸面,今日甘棠是将殷商的脸面放在脚下踩了。
自那一日祭祀之后,甘棠确实很多地方不一样了,锋芒毕露。
殷受看着浑身湿透却目光凌厉的甘棠,只觉陌生极了,亦不得不正视这个在他看来弱透了的好友玩伴,也是头一次觉得他们是站在敌对面的,殷受收敛心神,拜道,“还请圣巫女宽宥。”
甘棠不欲与殷受为难,爽快应了一声好,撒手将微子启扔回了地上,“微子启屡次冲撞于我,今次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让你父王给我个交代,我在府里等着。”
这是甘棠与甘源商议过后得出来的结果。
商王屡次削减贞人权限,落魄是迟早的事,以其坐以待毙在殷商王室的鼻息下喘息,不如冒险和甘棠走另外一条路,其它贞人不干他们的事,但甘源以后也不与商王斗了,目光放在了甘棠的封地竹邑上。
自己莫袭城,商王醉酒酣睡,甘棠救城,并且救治了竹方士兵,给各村落百姓分发些过冬口粮后,甘棠的名声在封地如日中天,百姓们都很淳朴,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知道,也记恩,又加之迷信鬼神,短短两个月不到,竹方这个地方,彻底变成甘棠的真正的地盘了,包括竹侯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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