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里带着甘棠想回避的东西,连带着他心底浓烈又炙热的感情,就这么清晰又直接的传来了她心底,甘棠心里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生出些陌生的异样来。
甘棠伸手去掰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定了定神道,“你知不知道你以后可能打不过我,甚至打不过一些身手好的高人了,等你年纪大了,怨恨我也不一定。”
殷受回道,“我受的伤是我的事,都说了跟你无关,你记着这些事做什么,再者我不是只有武力的武夫,西伯昌武功不如何,一样有贤名,恰好你把辛甲给了我,养伤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好好学治国……”
甘棠不语,余光瞥见他肩头有血渍,晕开了一大片,想来是伤口裂开了。
甘棠找到了正事做,舒了口气道,“你快松开,伤口裂开了,我给你重新包扎。”
殷受松了手,任由她下了床榻拿药来给他重新敷上,开口道,“你上来这里睡,矮榻上睡不舒服,我规矩得很。”
甘棠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道,“你心里对我的爱慕太浓,我离你近了睡不着。”
殷受乐了一声,没受伤的右手枕着后脑,看着她乐得眉眼飞扬,“棠梨这也是你病症之一么?比爱慕上馥虞更稀奇,哈……”
甘棠回道,“是,你喜欢什么不好,喜欢一个神经病。”
她说的时候云淡风轻不知在想什么,殷受看得心里一滞,想抱她,转而道,“夜深了,你上来好好歇息,我有政务要处理,不扰你。”不管她怎么样,他都喜欢,很喜欢,不喜欢她的是眼睛瞎了。
第48章 大概是不可能的
“放心罢,我会想办法让你的身体恢复如初。”
人心当真复杂, 她没叫他帮忙, 他私自帮了,她一样心里不适, 仿若她受了他的恩惠,不接受他的爱慕他的感情, 就是渣贱婊一样。
她患有精神疾病, 自来容易多想, 殷受折损的建康给她造成了负担,帮他恢复如初, 然后同样感谢帮助他一回, 是摆脱这种负担唯一的办法。
甘棠收拾了东西, 见殷受正看着她,满满都是善意, 心里烦闷不已,开口道,“另外, 我先前与你说命长命短的话是我想茬了。”
甘棠也不管殷受听不听, 径直道,“你可以看成两本史册, 一本正常的,你能活很久, 一本不正常的,因为出现了圣巫女这样一个异端, 干扰了原来的路线,一切已知都变成未知了。”
她有地位有权利,便影响了很多东西,“比如你,原本顺风顺水的一生,到目前为止受了三次重伤,每次或多或少都和我有些关系,你要认为我祸害了你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你自己想罢。”
殷受不知甘棠要说什么,但她平静的语气下暗藏的风暴一层层透出来,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殷受脸色有些发白,朝她道,“你连夜赶路,路途奔波,累了好几日,快歇息了,我不扰你。”
先前分明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故态复萌。
甘棠打算一次性把话说清楚,“相当于你原本很顺利的一生,因为我的出现,变得忐忑崎岖,你这次可能还留有性命,下次就不一定了,你没发现么,单凭你这个人来讲,离我近了,你一直很倒霉。”
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恩怨分明,她很不擅长处理这样夹杂不清的情况,她在走一条正确的路,倘若殷受因此身亡了,那也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自责。
这是一个悖论,革命和发展牺牲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和性命,却不能因此就停下革命的脚步,或是说革命有错。
路走到现在,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理想和信仰了,而是信任她,且坚定不移跟着她的百万子民一同的信仰和理想,她不可能停下脚步,也没有想停下的念头。
殷受隐约猜到了甘棠要说什么,这时候却不想深想她话语之下的意思,只摇摇头道,“我喜欢后一本,有你的这一本,棠梨,生死由命,我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我自己乐意,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我罢,方才是我逾越了,你我还是照常罢。”
殷受直觉她接下来说的话他不能承受,说到底他只是个初初尝了情滋味的少年人,对她心生欢喜,又因走得不顺畅柔肠百结,为她欢喜为她雀跃,为她愁为她忧,很有些不知所措不得其法……
殷受闭着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不打算再听她说下去了,他若能在这件事上干脆果决,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个地步,连听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殷受企图蒙混过关,放一放过段时间又重复一样的路,有什么意思,甘棠势必要一次性解决这件事,便沉声问道,“这次我们一起联手,打压下这一批贵族势力,如何?”这些不听话权倾一方的贵族势力,不但是她的阻碍,也是殷受的阻碍,否则他登基后也不会无人可用到要用外来逃犯的地步,在这一点上,两人目标是一致的。
殷受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看着她的面容,心说她总是这样冷静,冷静得让他齿寒,拔除了不听话不顺服的贵族势力,他储君之位坐得稳当,就不需要维系这桩名存实亡的姻亲了
殷受看着甘棠冷淡的神色,知晓她十之八[九就是这么打算的,心脏如遭重击闷痛不止,起伏不止,胸腔里气血翻涌,殷受渐渐赤红了双眼,又怒又痛,拍了下床沿道,“我说了,我做什么和你无关!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行!我受了伤是我自己乐意!我死了也是我自己的命!我不要你来医治,你快些回竹邑去!我不想见到你!”
他胸膛起伏,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甘棠脸色有些发白,殷受心底的情绪太浓烈,怒气和痛意有如利剑,直直传来她心底,让她心脏也跟着瑟缩起来,这样的情况二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这不是个好现象,时间日久,她就算不会被这些情绪左右,也会受其影响。
甘棠定了定神,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剔除了这一批人,我们和平解除亲事,以后各凭本事。”
果然如此,连霸占着她名义这件事都不成了。
殷受缓缓点头,应道,“好。”
他心底的善意未有增减,甘棠心里焦虑烦闷,接着道,“我要走的路坚定不移,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倘若你在这中间不小心死了,我也不会为你自责难过,并且将来你要是做了昏君,我们彻底走在了对立面,举起刀的时候,我不会有丝毫犹豫,所以你清醒些罢。”不要再为她做什么事了,也不要再喜欢她了,自己的命自己顾惜罢。
殷受胸腔里气血翻涌,喉间发痒,没能咽回去,呛咳了一声,趴在床榻边,当真咳出了一滩血来。
殷受头晕目眩,那么一瞬间,竟是当真觉得自己要死了,“你放心,你若对殷商有害,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你。”
甘棠咬牙忍着心里的不适,抢上前给他把脉,被殷受一把甩开了,“放开,我的病跟你没关系,不用你看,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了,你走罢。”
甘棠脸色发白,制住他给他把了脉,探到他气急攻心脉搏紊乱,心里既挫败又烦躁,开口声音都带了些怒意,“你不想活了么?”
“不要你管!”殷受甩开她,胸膛起伏,他死了也不要她治!她不就是觉得负罪么,那不若负罪再深一点,他以后不但要帮她,还要常常帮她,见缝插针的帮她,在前头给她扫清障碍,给她铺好路,铺平,像她的影子充斥着他的生活一样,他也要沾满她所有的事,让她甩不脱他,她厌恶他帮她,他便非得要帮她,至死方休。
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打破命格,死在十七岁了。
甘棠勉强提了提精神,取了银针,想给他先顺了气血,殷受非得不让,手掌手臂反倒被扎出了血。
甘棠见他挣扎间还有意无意避让着不碰伤她,心里又闷又酸涩,他这样一份夹杂着算计很难不算计,绝不会专一也很难专一的感情,缘何就这样浓烈深刻了,深刻得就像她不会再遇到一个比殷受更喜欢她的人一般。
甘棠起身道,“我去给你找别的医师。”
殷受见她当真要去请别的医师,立马挣扎着想坐起来,暴喝道,“不许去!”
甘棠原本心情便不顺,握着手里的银针,强忍着怒气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怎么样,他要怎么样,不是天下人都看得见么!
偏偏她这么吝啬,肯对天下人好,却对他诸多苛责,连喜欢她都不让喜欢,殷受意难平,又重重拍了下床沿,怒意翻腾,“要你做我的妻子,要你喜欢我!”
甘棠被逗乐了,是真正的啼笑皆非,他真是幼稚到家了!要生要死任性的要糖吃,没有就连病也不看了,吓唬得到谁。
甘棠自己站了一会儿,见他浑身狼狈,盯着她如同恨不得将她撕碎的凶兽一般,哭笑不得的看了半响,心说也罢,这么闹着何时是个头。
甘棠想了想,便往回走了几步,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开口道,“我年纪很大了,年纪大了心性自然不同,你是不是看着我挺漂亮,其实是你现在年纪小,见的美人少,而且我性格不好,孤僻不合群,你觉得我学识渊博,那是因为我身处的是这个时代,在我们那儿,比我厉害的成万上亿,实在就是个普通人。”
他喜欢上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张疤痕脸,他若是看美貌,哪里会看上她,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圣女,要合群做什么,她是不是普通人,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就是喜欢她,要她。
殷受垂了眼睑不看甘棠,见被褥上有包扎剪了剩下的碎布块,卷了两卷分别塞到耳朵里,免得又被她气得吐出血来,她又要自责内疚不说,他自己也难受,他也不想死,死了没了江山天下,她也要去别的男人身边了。
甘棠见他这样,嗯了一声笑道,“你不想听算啦,原本我想着,和某些人处处看的……我去给某些人请旁的医师来。”
殷受一愣,旋即脑袋一阵晕眩,心跳蹦蹦蹦的,秉着呼吸问,“处处看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合离了么?”
“嗯。”甘棠点头,“上次我们不也说要当盟友么?一见面又说不清道不明,不如顺其自然试一试,私底下我们是恋人,其它地方我们各凭本事,可以么?”她心智也有些动摇,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试试看罢,人心难测,说不定峰回路转。
殷受抿紧唇,想压住心里潺潺流出的喜悦,但他又实在不是擅长藏情绪的性子,在彻底露相之前,一纵身就把方才差点飞了的妻子抱进了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笑开来,碰到伤口也不觉得疼了。
他死缠烂打,也不管她喜不喜欢,总之她不能与他合离,她一旦得了自由身,依着她的脾性,势必还会用联姻来巩固地位,一娶好几个,那他便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甘棠给他抱了个满怀,感受着他心里的欢欣和喜悦,心里复杂难言,她可能是年纪大了,心里死水无波,便是犯病时,感情也十分克制,不会像殷受这般,欢喜厌恶全凭喜好,半点不收敛。
甘棠动了动,示意他放开,“过一会儿再抱,我先给你施针。”
殷受不想松手,搂着她道,“以后再生气,再不高兴,也不要再说解除亲事的话了,我不同意。”
甘棠拍了拍他的背,回道,“知道了。”她说也没用,这等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想明白了才行,先就这样了。
“倘若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可以像先前那般踢我出气都行。”
她不会傻乎乎问殷受还会不会像先前那般算计她,问了又是吵架,也不会问他对待感情是不是专一,将来做了王,会不会忌惮她权大势大威望高威胁殷商而灭了她。
以殷受的脾性,十有八[九是不会留她的,这就是个死结,除非天上掉下一个大陨石,整个地球一起团灭,他们才有真正坦然相待的时候。
甘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当长大前的一场狂欢,走到哪步算哪步罢,他现在还是储君,说不定等他年纪渐长,看上旁的新鲜女子,他们就能相互狠下心,做真正的政客了。
在此之前,让他们尽量和平共处罢。
甘棠往外挣了挣道,“你先扎针,扎完再抱。”
殷受松了手,也不去问她是不是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才顺着她,这世上除了甘棠没人会觉得要相互喜欢了才在一起,她没掩藏她一点不喜欢他,他心里也不丧气,女子多盲婚哑嫁,只有甘棠不一样,但他能保证,以后她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她一旦做起事来就十分认真,无论是对什么,要是对待恋情也这么认真就好了,殷受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棠梨,我们生个小孩罢。”
甘棠听得手下差点不稳,看了他一眼道,“生什么,我不生小孩。”她生来便没有这样的念头,得了病之后,更没有结婚生子的兴头了。
殷受也不生气,只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心情也不错,甘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以后的商王,没有子嗣也不介意么?”
她一切基于两情相悦的理念,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古怪得很,殷受试着理解她,也不欲坏气氛,便道,“有自然是有的,但现在我不着急,我便不想将来的事,总不能因为害怕将来难过,便连当下这一步都不敢迈出来了。”
甘棠听得愣了愣,没再说什么,殷受是心宽体也不胖,亡了国,转身投进火海,也没有在怕的。
人与人当真很不同。
虽说里头原因太复杂,甘棠能答应处处看,已经是人生中很重大的一场突破了。
悲观与乐观,消极与积极,她和殷受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莫名其妙就绞裹在一起,头疼无比。
殷受见甘棠不说话,便开口道,“棠梨,我饿了。”
甘棠应了一声,起身先去吩咐唐泽送些饭食来,“清淡一些,送些米粥面食罢。”
“阿梨,快扶我起来。”
甘棠看他亮亮的俊目就知道他要作怪,但想着今日被她气吐血了,又打算好好处一处,便也走过去,把他自床榻上扶起来,好在她武力值向来高,他高出她一个半头的身形伏在背上,也不觉得有多重。
饭食许是先前便备好的,呈上来的很快,清粥小菜,还有两样是她爱吃的,甘棠给殷受盛了一碗,递给他道,“趁热吃。”
殷受嘴唇弯了弯,道,“我手臂抬不起来。”趁着重伤在身,多让她伺候他一下罢。
甘棠挑眉,倒也挪到了他旁边,当真安静的喂给他吃了,又喝了药,唐泽进来收拾完碗筷后,甘棠便拿出笔墨来,还是写近来三五月的计划,收拾那批暗地里坏事的人,就成了第一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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