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琮步伐一顿丢了句话,然后紧紧拉上了书房门。
现下的网络智能电视都有历史功能,何樱打开电视,轻而易举就找回了今日观看记录。
是一则冷冰冰的医学类新闻。
“今年国内医疗界传出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莫过于在昨日,H大医学院陈思年教授率团队研发出的新型先心病治疗方案,通过了临床实验认可,这填补了我国在治疗该型先心病方面的技术空白……”
何樱烫手一般,急忙掐掉了画面。
她唯恐爸爸再多听见一点,又伤心一遍。
何樱从小就是被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还有爷爷奶奶,多位长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她至今记得幼儿园第一次秋游,她坐在大巴车里,外公就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看见她渐行渐远,把英挺的外公急的直落泪。
回去还和外婆吵了一架:樱樱是提早上幼儿园的,还那么小就出去秋游,你怎么能放心的啊?
后来,一直到高中,温凝卢清映她们还总玩笑道:“樱樱,我看你比红楼里的贾宝玉也就差了一点。”
“哪点?”
卢清映耸耸肩:“连你爸都宠你宠的不像话,贾宝玉可没这福气。”
何樱其实是何琮和章韵之的第二个孩子,章韵之生她时,已经三十岁往上了。
而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姐姐,正是病逝于新闻中提及的这类先心病。
掀开伤疤太疼,那些过往他们都绝口不提,何樱只能影影绰绰知道些消息。
章韵之会怕黑怕成那样,因为姐姐是在凌晨抢救无效逝世的;何琮后脑勺有一道很长的旧伤,则是痛失爱女后从脚手架上坠落所致……
父母总是一复一日关注医学消息,休假时会到关爱先心病的慈善机构做义工,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他们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苦痛的思念,一边把全部的爱倾注在自己身上。
幽暗的客厅,何樱把脸埋进冰凉的手心。
爱她的人很多,丧什么呢,她应该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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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周的工作,让何樱深觉打脸很痛。
人生何处不能丧呢。
期中考试结束,语文组上机阅卷分工,除每人固定篇数作文以外,理所当然把最难改的现代文阅读全分给了她。
现代文阅读难就难在试卷没格子线,遇到字迹潦草的学生,连笔糊成一团,何樱简直恨不得带放大镜去找答案里的关键词。
一直折磨到下午眼保健操时段,何樱揉着昏花的眼,功成身退,终于从机房逃回了办公室。
她一边走一边问:“顾芥,你帮我看班了吗?”
化学组改卷任务轻,老早就改完收摊,听说连试卷分析都做出来了。
顾芥没好气:“今天我一个人能看整座高一楼,这帮小崽子,知道没考好老实着呢。”
“你们没看学生空间里转的吗?”
姚思然叹气道:“期中考要是不给老师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教的多好呢。”
“靠,”顾芥怒从心头起:“是哪个小兔崽子发的?老子是哪教的不好,要这么埋汰人?”
“算了算了,顾芥。”
何樱摇了摇手,劝他:“佛了吧,你们还不当班主任,想想看我。”
“我还真想起来了,”顾芥忽然凑到她身前,嬉皮笑脸道:“何樱,咱们五班是就化学没考好呢,还是每门都……”
顾芥一看何樱冷下的脸色,生生把“扑街”二字咽了回去。
所有任课老师都有这么个爱好,成绩一下,不论好坏,一定要先问其他门课的成绩。
要的是一荣己荣,一损俱损,这样校长级部主任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顾芥摸了摸鼻子:“我就是那么一问嘛,没别的意思。还有,你们班有几个小姑娘化学退步太明显了,过两天我找她们谈话完,你也要给我盯一盯啊。”
“好,”何樱拖着调子,气若游丝:“知道啦。”
高一的理科难度陡然上升,九中的试题难度又在那里,第一次期中考成绩下来,数理化三门都挂红灯的还真不在少数。
当初能考进来的,谁在初中时不是一流的好学生,面临人生第一次挂科的崩溃,不可谓不惨痛。
“咳那个,你们高一挂过科吗?”
何樱跟说绕口令似的:“挂啊。挂着挂着就习惯了,熬过去就忽然不挂了呗。”
“但那滋味,啧,只有熬过的人才知道。”
她和同事插科打诨,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条备忘录:班会课,安慰后悔上了高中这条贼船,数理化飘红的小崽子们。
何樱用彩铅在旁边画了只哆啦A梦,假装自己元气满满。
当晚语文组就加班到了十点。
高中各教研组都是被学生恨的牙痒痒,复兴号一样的阅卷速度。
往往当日考完,最迟第二天就能把试卷分析、分段排名做的门儿清。
当完青壮年劳动力的何樱饥肠辘辘,靠在路灯杆边,等约好夜宵的林臻前来认领。
幸好这位司机先生很准时。
林臻领她西绕八拐,一直去到老城区民国风景区的一条巷子里。
何樱有气无力:“喂,你是要把我卖了吗?”
林臻轻笑了声,揶揄道:“作为一个煤老板的儿子,这种血亏的买卖,我可不做。”
“随你吧,”何樱一脸淡然:“真要卖的话,你记得走点平坦的道路,让我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就好。”
林臻:“……”
最后他把飘飘忽忽的何樱拖下车,塞进了一家深夜食堂拉面店里。
很温馨的日式风格,布质门帘小巧餐桌,暖橘色的灯光和照烧鸡排的香气混合,仿佛能驱走深秋的寒意。
零零散散的食客,说话也只是贴近的私语。
当番茄豚骨面和照烧鸡排放在她面前时,何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老板还好心给加了个鸡蛋。
“你要吃这个吗?”何樱用筷子戳了隐隐还在流动的蛋一下,转脸问并肩坐着的林臻。
林臻笑意温柔:“哟,回血了啊。”
“你要是把荷包蛋吃了,我就真担心你了。”
相熟的人都知道,何樱从小是冒着长不高个子的风险,坚决拒绝吃荷包蛋的。
说完,他自然而然筷子一伸,把她碗里的荷包蛋捞了出来。
何樱面红心热,低着头认认真真吃面去了。
听见身后车引擎的声音又响起,何樱抬碗看了眼表,不禁感叹这老板生意兴隆。
林臻却揽着她的肩按向自己,眼神古怪。
“大庭广众的你干嘛……”
林臻低声道:“你现在还对我爸有兴趣吗?”
几口热食入腹,何樱又是生龙活虎一尾活鱼,笑盈盈的:“那当然,试问谁对这样的霸道总裁不感兴趣呢?”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不许生我的气。”
“什么意思?”何樱懵然放下了筷子。
林臻站起身,一扬眉笑了:“喏,你现在回头,迎面来的就是我爸。”
“至于身后的美女,应该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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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不要喊破喉咙也没人看文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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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捉虫)
何樱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迷茫的语气词。
不是, 她和林臻的关系, 现在见家长还太早了吧。
林臻的手轻按在她肩上,笑的懒散:“爸爸, 妈——”
……可她也总不能一直干坐着吧。
何樱垂着眼站起身时,发丝悠悠晃晃险些落进面汤里,林臻眼疾手快, 忙俯身替她拨开了。
何樱听见霸道总裁低笑了声。
何樱绯红着脸,轻轻细细喊人:“叔叔, 阿、阿姨好。”
“你好你好。”
林焕里笑容温和, 人到中年, 他身材仍然管理的很好。
宽肩窄腰,身量笔挺,加上和林臻如出一辙微带驼峰的高鼻梁,通身透出一股杀伐果断的锐气。
的确很霸道总裁,何樱默默分析道。
“您这是怎么了?”
林臻忽然出声, 话里止不住笑意:“妈, 这就是何樱。”
何樱这才反应过来, 她那声“阿姨”喊是喊了, 但人还没见着。
因为压倒性优势的身高差,慕云人似乎一直隐在林焕里背后。
然后,她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攀上林焕里的西服袖口,被林焕里低头含笑握住了。
这也太总裁文了吧,何樱目瞪口呆。
而林臻一脸超然物外的淡然,应该是已经习惯了。
“抱歉喔, 小何樱。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有点……”
慕云戴着口罩遮面,只露出一双温柔杏眼,但美人情状足可窥见。
她腼腆道:“哎呀,我连眉毛都没化,实在不好意思见人,何况你还是小臻的心上人呢。”
……居然是因为这个,还真蛮少女心。
也是,要是哪天自己素淡到连眉毛都没,碰见林臻的妈妈,怕是有想佯装路人的冲动。
何樱忍不住眉眼一弯:“阿姨,我懂我懂,没关系呀。”
“那那。”
慕云觉得的确没有做准婆婆的天赋资质,就省得越描越黑吧。
她嗷了声退回了丈夫身后。
“何樱,你看这样好不好?”
林焕里驾轻就熟地替妻子收拾残局:“过几天林臻生日,你到家里来,让你慕阿姨做点你喜欢吃的甜点,给你赔礼了。”
何樱赶忙摇头:“不,不用赔礼,叔叔您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林焕里还是笑:“叔叔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来?”
何樱一懵。
林焕里丢了个冷色给儿子,你心太软,爸爸我还能没点手段?先骗回家再说。
但在林焕里尤其温和的注视下,何樱只能点头应了,然后目送买了外带的两人离开。
这股抑郁,自然是要发在林臻身上的。
“今晚别微信找我。”何樱说。
林臻偏过脸看她,舔了舔唇,一脸无辜:“你这是……生我妈气了?”
“没有,你想多了。”
林臻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妈特别少女,不该有我这么大儿子的那种?”
“不瞒你说,我四岁的时候她是这样,二十四岁的时候她还是这样。”
街灯底下,何樱望着他,唇瓣被热食烫的红润,眼里写满了听故事的憧憬。
活色生香,是种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美。
因为那样嫣红的唇,水汽氤氲的眼眸,似乎更应该在一些……缠绵旖旎的场合出现。
何樱推了他一下催促:“你继续说呀。”
林臻乱着气息嗯了声,深夜的街道只有彼此,没由来听的人心里一漾。
“……她吧。”
林臻皱着眉想了想,说:“我妈她是外公最疼的小女儿。上面各种哥哥加一块,我光舅舅就有七个。”
何樱听的思绪飘远。
听闻林臻的外公是大军区也能排上号的人物,家世显赫,又有兄长护持,慕云还真是标准的小公主待遇。
何况遇见林焕里后,慕云又多了个对她更温柔呵护的丈夫。
怪不得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保持一颗单纯少女心,何樱不胜唏嘘。
眼见长街到头,林臻止步挡在她面前,尽职尽责要说完这个故事。
“虽然她不会料理家务,应酬酒会也不如别人长袖善舞,但我爸真的死心塌地,不许别人说她一句不好。”
何樱抬眼:“那阿姨是学什么专业的?”
“手风琴,”林臻补充道:“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她会说俄语。”
良久,何樱语气平静:“所以嘛,我让你晚上别微信找我。”
“为什么?”
“触景生情,今天我还非要上晋江淘一本总裁文看看。”
林臻:“……”
她有一搭没一搭戳着他的肩,指腹柔软。
何樱忍不住笑:“都说文学作品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的。但我看有的时候,不一定能高的出来?是贫穷限制了我们的……”
他任她玩笑,只是忽然握住了那只作乱的手,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
何樱说不下去了。
林臻笑意蔓延到眼底:“继续。限制了我们的什么,嗯?”
何樱倏然抽手,却越扭越紧,变成了十指紧扣。
她想拒绝,但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的互相喜欢,互相亏欠,她和林臻怎么可能甘心回到只是朋友的关系。
林臻沉默着把交握的手放进风衣口袋,拉着她往前。
“何樱,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讨厌我吗?”
何樱笑着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声音里难掩艰涩:“那你……讨厌过我吗?”
何樱能感觉到,他回握自己的力度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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