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我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书念什么事情都很听她的,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么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
“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沉默一秒。
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认真地,试图跟她讲道理般的:“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但周围都是认识的……”书念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急促了些,“那个男生应该就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还是初中的校服。”
“坏人不分年龄。而且现在雨声这么大,完全能把你的声音盖住。”邓清玉闭了闭眼,神情疲倦,“能不能听妈妈的话?别的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孩子。”
“……”
“以后放学了就回家,知道吗?别在外面逗留了。”
“……”
书念垂下眼,看着地板。
良久后,她低声道:“好。”
因为这事情,书念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事情,可母亲却教训了她一顿,说她像坏小孩一样不听话。
隔天放学,书念不再在学校里逗留,背着书包往家里的方向走。
天还很亮,雨已经停了,地面渐渐变干。
回家的路上,书念能遇见好些认识的邻居。她抓着书包带,心情沉重地往前走。路过那家有着老槐树的房子,她突然听到在里面聊天的女人提起了李宏的名字。
书念的脚步莫名停了下来,靠着外边的墙听她们聊天。
听了半天,总结起来应该就是。
李宏今天外出,骑得他那辆小破单车,刹车失灵,撞路边树上,半条腿摔骨折了,现在还躺医院里。
书念的神情一滞,莫名想起了昨天最后那一幕。
少年站在那儿,如同遗世独立。视线放在李宏的院子里,表情是阴暗而充满戾气的。
应该不会吧。
想到昨天母亲说的话,书念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思绪混乱地继续走。
就快到家门口了。
一抬眼,书念的脚步再度顿住。
刚刚她所想起的那个少年,此刻正站在她家的院子前面。
他生得清瘦,但却高,整个人站得笔挺,没了昨天的狼狈。穿着初中的校服,容貌稚嫩,却不带任何情绪。黑亮的桃花眼,刀刻的鼻梁,染了胭脂一般的唇。
手上拿着她昨天给他的伞。
书念默默地给他冠上了一个“最美初中生”的称号。
她走了过去。
注意到她的身影,谢如鹤侧眸看向她。他走过来,动作不算温柔,直接把伞塞进书念的怀里便离开。
一秒都没有多停留。
但谢如鹤还没走几步。
下一刻,书念突然跑到他的面前,费劲地把他扯到一旁。她的神情很严肃,软软的声音压低,格外秀气:“你知道李宏叔叔进医院了吗?”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吭声。
他这个样子,书念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急了:“不会真是你吧?”
第4章
谢如鹤比书念高了一个脑袋,看她的时候得刻意低下头。像是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打着几分打量。
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倾向,书念很郁闷:“你怎么不说话。”
“……”
书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对方也不算不理她,听到她喊他会停下来。也不是把她当成空气,会听她说话,但就是不回话。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我跟你说那么多句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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