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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容九

时间:2018-10-20 09:40:31  作者:容九

  这阵仗她不是第一次见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此处地势得天独厚,她暗暗告诫自己,不仅要守住,更要趁此机会扒掉漠北鞑子一层皮。

  她站在城头,挽弓如满月,下令道:“放!”

  霎间,泰兴城的上空刮起一拨黑色箭羽,划破长空席卷而去。

  漠北军突袭泰兴城,这一仗足足打了两日,于两方军力都有不少耗损。漠北大军有两员军中大将都死于长陵箭下,他们久攻不下,又得悉后方粮草骤然失火,不得不铩羽而归。

  此一战大获全胜,全军皆是欢欣不已,长陵尚未解下战甲,就接到了越家军大挫羌族的喜讯,心中的石头刚轻了一半,报信的亲兵却丧着脸说:“元帅身中毒了。”

  长盛遭羌族暗算中了毒针,等撑到泰兴城下,整个人轰然一倒,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军医束手无策,江湖中的几大尊者齐齐替他运功驱毒,皆是收效甚微。付流景捧着毒针说:“越大公子中的是离枯草叶的毒,毒性虽猛,但并非无药可解。”

  长陵问:“何解?”

  “以毒攻毒,离枯草就是药引。”付流景道:“我曾在北溟峰上的十字崖见过离枯草,只是北溟峰不仅奇寒无比,峰路更是崎岖险峻,便是极擅轻功也要花上一日才能登顶。”

  “我若能赶在明日日出前带回离枯草,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救活我大哥?”

  “七成。”

  见长陵提剑就走,付流景喂了一声把她叫住:“不是,你见过离枯草长什么样吗?”

  付流景十分懊恼自己问了那句话。

  若不是自己嘴太碎,越长陵也不会吭都不吭的把他拎去,之所以用“拎”字,是因为他口口声声嚷嚷着不会轻功,结果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被拽上马,一路飞跃北溟峰。

  好在他素来心态好,当越长陵拉着他攀向雪虐风饕的高峰时,他还能安慰自己一句:习惯就好。

  北溟峰的十字崖如斧劈刀削般陡峭,因近日大雪连绵,漫山树木都被覆盖,长陵不识草药,只能用剑柄掠开覆雪。付流景见着,连忙出声阻止:“这离枯草虽耐严寒,但要做药引,需得连须一齐采摘,你这么随手一挥,万一把草给弄折了,岂不是白耽误功夫了?”

  长陵收起剑,看付流景小心翼翼的用手拨开草木上的雪,“你这样到了天黑都找不到。”

  付流景不理会她,继续一株一株的去寻。

  劲厉的风砭骨刮过,像是生生从肌肤上剜下肉来,连长陵都忍不住打起寒战,付流景更是冻僵的半天迈不开步来。他伫在崖边叉着腰,有些气馁的茫然四顾,突然望见断崖壁仞之下的灌木中,有几株状如花冠、茎叶呈紫的野草,大喜过望的喊道:“我找到了!就是那几颗紫色的,不过太险了,我们得想点办……”

  他没来得及把法字说完,但见长陵身形一闪,刹那间就跳到断崖岩石之上,付流景一惊: “小心——”

  长陵再一个旋身倒跃,起落之间捷如飞鹤,待轻飘飘的落回了崖顶,手里多了几株连茎须的离枯草。

  她正想把草药递给付流景,感到右腕间传来针尖般的刺痛,一只极小的黑虫猝不及防的钻入了她肌肤之中。

  长陵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付流景狠狠的挥落她手中的离枯草,捋开她的袖子端着她的手腕,“你就不能把话听全再跳崖吗!这种毒草往往是各种毒虫的栖息之处,采摘时要格外留神,若是被咬了……天,你这何止是被咬了!”

  长陵感到那只虫子在自己的肌肤中蠕动,“这是?”

  付流景揉着太阳穴,“此为同心蛊,嗜血如命,但凡钻入人体内即开始饮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它们就会膨裂释放毒液,必死无疑啊!”

  长陵疑惑的盯着自己的手腕,却见付流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糟了糟了,只剩半盏茶了……”

  长陵眼眸微动,她左手拔剑出鞘,照着自己的右臂稍一比划,付流景猛抬头,“你干什么?”

  长陵:“在蛊虫破裂前砍掉我的手臂。”

  “你疯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说砍就砍?”

  “所以是……”长陵斟酌了一下用词,“留全尸更好?”

  “……”付流景一脸闪到腰的表情。

  时间所剩无几,长陵不再耽搁,朝自己的臂弯用力一挥,哪知付流景居然不怕死的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逼她堪堪收住了剑势,“你这是做什么?”

  “废话,你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和我来北溟峰,回去的时候变成两截,要我怎么和越长盛交待?”付流景不由分说夺下长剑,迅速在越长陵手腕上擦破一个口子,鲜血当即喷涌而出,他探出自己的左腕,咬了咬牙,在锋利的剑刃上用力划过。

  他握剑的动作十分流畅,俨然不似舞文弄墨的书生,明明是刺骨的寒,额前却沁出了薄薄的汗。

  付流景拉着长陵的手腕,凑近端详,仿佛是在瞄准一个时机,倏然间将自己涌血的手凑上前去,当长陵感到自己腕中的虫子似在挪动,她下意识要缩手,却不知付流景哪来那么大的气力死死的将她扣住,恶狠狠道:“不许动!”

  一阖眼的功夫,等那蛊虫顺着血流飞快的钻进付流景的腕内,他才松开长陵的手,整个人仰面瘫在地,“放心吧,你死不了了。”

  长陵定定看着付流景,浓黑的双眸中带着一丝迷茫,“你……”

  “我也死不了的,”付流景艰难坐起身,撕了一片自己的衣裳来止血,“这同心蛊虫原本是雌雄同体,两只虫身是连一块儿的,一旦钻入人体内,那只公的会让那只母的先吃,它无法辨别这血够不够喝,但这时候它如果闻到另外一种血,就会大胆的放开他娘子去吸食。”

  付流景回过头去,见长陵的手仍在滴血,连忙拉她坐下,自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过去,长陵怔怔接过,摁住自己的伤口,只听他继续说:“雌蛊发现雄蛊不见了,就不会继续饮血了,雄蛊回过头发现自己娘子不在了,也没心情了,不再暴饮暴食了。”

  长陵听着他把这种异族可怖的蛊虫描绘的如此有趣,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付流景无奈道:“亏你还笑得出声,你可知这虫子为何名为同心蛊?”

  长陵挑眉睨向他。

  “因它们同气连枝,即使分开了,在一定的范围内仍然能够感知对方的存在,若感觉不到了,它们就会自暴自弃的释毒——”付流景浑身冻僵,呼出的每口气都化作白雾,“到那时,咱们得一命呜呼的。”

  长陵浑身一震。

  “要是所宿之人死了,蛊虫自是活不成的,最终另外一只不还得要殉情。所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不结同心人,当结同心魂。故此,世人才称之为同心蛊,寓意同生共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好多人都以为长陵是男生O(∩_∩)O哈哈~

  其实我陵哥并不是那么一板一眼冷酷的人啦,看下去会发现她也是很有趣哒~

 

 

第三章 :誓言

  付流景的话让长陵的心中升起一阵慌乱,“你是说,今后我们两若有一人死了,另一人也活不成了?”

  付流景崩溃的纠着自己的头发,“你说呢?”

  饶是她素来从容,仍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境地,“‘一定范围’约莫多少?”

  “我哪知?”付流景放下双手,“书上是说百丈以内的,但就算真有人中了这种蛊虫,定然是从此手拉手再也不放开了,谁敢拿自己的命去尝试两只虫究竟爱的有多深?”

  长陵知他所言不虚,事实上,要是有人被这种虫子咬了,基本没人肯以自己的血诱出蛊虫。可付流景却这么做了,那个贪生怕死只图逍遥一世的人为了救自己这样做了,长陵忽然间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付流景连连叹气,自顾自低喃道:“反正你常年征战,总归就是要战死沙场的,我不一样啊,我可是立志要踏遍大好河山看遍天下美人的,这敢情好,今后你上阵杀敌冲前锋,我得紧跟着你免得超出百丈我就死了;你去查探敌情飞檐走壁,我在屋檐下跟着你跑……”

  “那你何必救我?”

  付流景没料到她会如此发问,“啊?”

  “你明知此蛊特性,方才在救我之时就应当思量清楚,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付流景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看你要自残……”

  “我有没有右臂,与你何干?”长陵想不明白,“付公子,你眼中素来既无功名利禄,也未见得心系黎民百姓,何故要为了一条手臂,自断前程?”

  付流景愣了又愣,挠了挠头,含糊地说:“呐……你我关系虽然普通,但毕竟也是几年的老相识了,尽管回回都是你硬把我抓去军营,但也算护我周全……我这个人吧,智慧虽有、相貌虽好、朋友虽多,但……”

  “但?”

  他一拍脑袋,“也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啊!若再多给我点时间权衡一下,我是决计不可能做这傻事的!”

  付流景说完这句话,已做好了被招呼一拳的准备,但他转眸看向长陵,见她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认真的等着答案。她看去虽然霸道,眼眸却莹亮如雪,这种充斥着矛盾集于同一人之身,叫他心下莫名其妙的慌了起来,后头的话反倒有些侃不出了。

  长陵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不愿回答,正待起身,突然听他说:“好啦,就算是再多给一炷香,一日,我仍会选择这样救你的。”

  长陵诧异回过头,他说:“刚刚骗你的,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哪有什么朋友,算来算去这些年肯陪我喝酒的人,也只有你了……所以……”

  付流景墨色的碎发被风吹乱,少了几分书卷气,却添了一丝不羁,“所以啊,你有没有右臂,当然和我有关。”

  不知为何,这番话犹如一股暖流润色无声的渗到她心里某一处,一时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付流景颇有些不自然的伸了个懒腰,多抵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换个话题道:“可惜啊,若你是个女子就好了。”

  “为何?”

  “你想啊,不论眼下战事如何,今后咱们总要娶妻生子的吧,但咱们这且不提上茅房沐浴那些了,他日你洞房花烛我还得守在隔壁,你说,这叫我们的娘子情何以堪?但你要是女人就不一样了,我把你娶过门,朝同食,夜同寝,真有一日你死了为你殉情那也心甘情愿。”

  长陵闻言微微一笑,付流景看的莫名,“你又笑话我什么?”

  “自古以来有多少知己兄弟肝胆相照,肯为一诺赴汤蹈火,同生共死也不见得非要是儿女情长,再说姻缘讲求情投意合,纵若我是女子,你若非当真倾心,岂能因一个蛊虫勉强?”

  “说笑罢了,你这个人也忒认真了,”付流景道:“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们可以结拜为兄弟?”

  长陵施施然站起了身,“你若不愿,那便算了。”

  “你哪只眼睛听到我说不愿意了?”

  付流景当即跪直了身,抬指并拢,遥望远方重峦高耸入云,一字一句道:“皇天在上,我付流景与越长陵结为生死兄弟,今后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神天鉴查,报应昭彰!”

  长陵心中百转千回。

  世人皆知付流景玩世不恭,生逢乱世却不会一招半式,能侥幸活下来实在是祖坟冒青烟。可要说他当真没有一点手腕,长陵无论如何是不会信的。她深知此人不可捉摸,她的面具遮的是脸上的胎记,而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所要隐藏的,又是什么呢。

  她看不懂,看不透,但听他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

  她撩开长袍,跪地道:“今日我越长陵与付流景结为异性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天地为盟,实鉴此心,若违此义,天人共诛。”

  残阳如血,漫山镶金如披蝉翼,两人誓言飘荡在十字崖的上空,却又不知,天地者,是梦是醒,是否真能感知。

  漫天星斗,像无数银珠,散落在墨色玉盘之上。

  待他们星行夜归,付流景赶熬出解药为越长盛服下,长陵守在兄长的榻边,不知几时睡去,等天色微亮,她惺忪睁开眼,发现越长盛靠坐在枕垫上,朝着自己微微而笑。

  离枯草的毒解了,众人皆是如释负重。

  长陵怕长盛担心,还未说出蛊虫之事,这几日付流景忙着照料病情,与长陵共进共出,也未有人觉出不妥。反是越长盛心细如发,觉得他们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待付流景熟睡,拉着长陵详问了一番,才得知事情原委,难免震惊不已。

  唯有在长盛跟前,长陵才会褪下伪装,流露出些许俏皮之态,她吐了吐舌说:“付流景查过书了,倒也未有那么惊险,这蛊虫分开个一日两日的,也不会有大碍的。大哥不是赏识他么?能留下他为越家献策,何愁大业不成?”

  “我不是说这个。”长盛叹了口气道:“两年前,付流景在茂竹林被高手所伤,是一位姑娘救了他,这一年多来,他为了寻那姑娘带着她的画像踏遍江南,此事谁人不晓?”

  他见长陵神色黯然,问道:“事已至此,你何不告诉他助他死里逃生之人正是……”

  “对他而言,救他性命的,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长陵摇了摇头,“不是我。”

  “妹妹……”

  长陵摘下自己的银色面具,眼角边的印记仿佛如焰火,“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那姑娘根本就易了容,揭开人皮是如此模样么?”

  长盛握住她的肩,道:“长陵,你这样想,不止是看轻了你自己,更是看轻了他。”

  见长陵垂眸不语,长盛歪着头揉了揉她的发,“是,我妹妹可是桀骜不驯的越长陵,怎么能够放下身段,去惦念那些小情小爱呢?”

  长陵恼怒的格开长盛的手:“大哥。”

  “别躲着。”长盛微微笑道:“世上憾事太多,能说之时就该及时的说,别等想说之时说不了了,再去后悔。”

  长盛的一席话令长陵陷入了沉思,以至于她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月色如流水,透过窗泻进房里,将床帘点缀的斑驳陆离。

  长陵睡不着,索性起了身,也不系发,披了个大氅出帐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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