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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容九

时间:2018-10-20 09:40:31  作者:容九

  “你先别着急,进屋来,我给你瞧件东西。”

  迦谷在茅屋地板下的暗格翻出了一本一指厚的手抄本,弹开落在封面上的灰,但见上边写着“贞之手记”四字,叶麒接过一瞧,“贺老太爷的的手札?师父……你哪来的?”

  迦谷脚步不留痕迹的挪远了两步,眼神不自然的往天花板瞄去,“我和你说你不能生师父的气啊,这手札……是垫在贺老墓碑下的,欸,我不是故意的啊,就是那次我拔完那墓碑,不小心给带出来的,不过他老人家的尸骨肯定还是原封不动的埋在土里边,我可没碰,你放心。”

  “……”

  要说他这位师父是出家人,无怪别人不信,他都快怀疑师父是不是早就还俗了。

  叶麒迟疑了一下,没立即去翻——毕竟是老祖宗辈的手记,要是写了太多不愿让后辈知道的私事儿……

  迦谷看出了他的犹豫之色,提醒道:“你翻到背面瞧瞧。”

  叶麒翻过一看,愣了,背面用蝇头小楷备注了几个字:愿有缘人能读之救我族人。

  这下毫不迟疑,叶麒当即坐下身,认真翻看了起来,第一页便简要地提到了他们举家挪来燕灵山的缘由:余唯恐天下人之觊觎,江湖之仇杀,却违抗师命,擅自练功,不料遭到反噬……

  “违抗师命?”读到此处叶麒顿了一下,又继续往下看:后遭暗算,身中尸蛊,祸及家人。而中蛊者夜不可见月,不可听声,否则便状如僵尸,见活物欲除之而后快,实乃人间之祸患。吾死不足惜,但不忍因此泯灭族人,遂不得不暂时隐居至此,以求寻得解毒之机。

  这手记大概是贺彦贞在不同的时期研究不同驱毒法子的载录,显而易见的是,随着时光推移,他不仅没能为亲人解开此毒,反倒看着更多的亲人受此伤害,而且这种尸蛊还会一代传给下一代,毒性根深蒂固埋在血液里,非药石能够驱之,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放弃,索性在这燕灵山两头设下重重障碍,与世隔绝,并定下了“夜不能行”的恶灵传言。

  叶麒又翻了几页,实在是越看越不忍直睹,“没想到贺太爷他们会有此等骇人听闻的遭遇……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出去找人求救呢?”

  “这种尸蛊一发作,功力都会比往常高处数倍,以贺老的修为,若是随便在外边走动,说不定睡一觉一不小心就屠一个村……”迦谷喟叹道:“他纵是有心求医,也不敢走远呐。”

  叶麒道:“那他怎么不飞鸽传书出去……他要是求助我爷爷,说不定我们贺家也会为他寻访名医,前来救治呢?”

  “他不是没找过,你自己往后看,他找过了,”迦谷摆了摆手,“不过没有回应罢了。”

  叶麒看了几眼,“真的,这又是为何?”

  “估计你爷爷那会儿正忙着与前梁皇帝斗兵,没有收到信吧……原本贺老在江湖中广结良缘,也未必没有他人可求,只是,他似乎不愿让江湖人得知自己所在,”迦谷嫌叶麒看的太慢,主动剧透道:“最终无奈之下,他托人唤来一个了他信任的朋友。”

  叶麒刚巧也看到这里,手指拂过纸上的名字,喃喃道:“神乐和尚?”

  迦谷低声笑道:“这百年以来,要是说武功修为最高的和尚,你师父我暂时是排不上号的,但就算是我师兄与少林的空见大师也只能排的上前三名,不敢称第一,你知道为什么?”

  叶麒听出了话外之意,“莫非……这神乐和尚比迦叶师伯的修为还要高?”

  “唔,让我想想,这个要从何说起呢……”迦谷站起身来,走出两步道:“达摩师祖传扬禅宗,人称东土第一祖师,吾等也都是承袭于他的佛法……众人皆知,达摩祖的武学典籍中,《释摩真经》流于天竺,《洗髓经》、《易筋经》则流于中土少林,而在他晚年结识了宝志禅师,两人甚为投契,直到宝志禅师入狱身故,达摩祖方才一苇渡江,面壁九年,最终传衣钵于慧可二祖。”

  叶麒点了点头,“这些典故师父以前就同我说过……”

  迦谷斜睨了他一眼,像个老小孩一眼哼了一声,“再让我说一遍会怎样?”

  叶麒轻咳了一声,哄道:“您继续,继续。”

  “慧可和尚座下有众多亲传弟子,都是僧字辈,但其中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徒弟,名为永音。”迦谷道:“据说,慧可和尚极为疼爱这个弟子,但却不传他少林的洗髓经、易筋经,而是给了他一卷《万花宝鉴》。”

  “万花宝鉴?”叶麒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所耳闻,据说也是十分厉害的武学宝典……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宝典是出自于少林……”

  迦谷道:“其实此典籍乃是宝志禅师所创,这永音和尚师承少林不错,但同时也是宝志禅师的徒孙……所以,禅宗武学典籍中,万花宝鉴算得上是能与释摩真经齐名的了。只可惜,万花宝鉴虽然玄妙,却非普通的出家人轻易能修习得了的,是以,百年以来,永音和尚未能将此功发扬光大,最终得以失传……”

  叶麒看迦谷故意停顿卖起了关子,配合道:“但是……”

  “但是,数十年前,出现了一个神乐和尚,”迦谷道:“他得到了万花宝鉴的真传。”

  叶麒轻声称奇,“想不到,我贺太爷居然认识神乐和尚这么厉害的人物……”

  迦谷挑了挑眉,“是啊,贺老前辈不仅认识神乐和尚,最后,还把人请来活活害死了。”

  叶麒“啊”了一声,低下头重新翻阅起那本手札,看到神乐和尚依约到燕灵山中,为村民们诊脉之后,对贺彦贞下了八字结论:万花宝鉴,可以解之。

  这八个字非同小可,给当时绝望的贺彦贞以希望,但是神乐却说,若欲化毒,需得以阴阳二气,齐灌经脉,方能徐徐而驱之。

  换句话说,单凭神乐一个人解不了全村人的毒,除非,另外还有一个人能练得此功,同时施为。可谁都知道万花宝鉴乃是禅宗之秘籍,神乐又怎么可能会将神功传给其他人呢?

  然而,众人还是低估了神乐和尚的宽厚的胸襟,他临行将万花宝鉴的心法一字不漏的传给了贺彦贞,并答应在他大功修成之后会再度回到燕灵村,与他共救村民。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神乐和尚离开的前一夜,燕灵村村民突然集体发病,群起而攻之,原本绝不是对手的贺彦贞因修了万花宝鉴,功力大增,神乐和尚终命丧于他手下。

  贺彦贞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杀死挚友,痛不欲生,决意以死谢罪,他在临死之前亲手铸建了神庙祭奠神乐,又将这一切写入这手札之中,希望后代之中能有人引以为戒,而后,横剑自刎。

  叶麒看到最后,除了扼腕喟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仍是有些不解,“这本手札既是贺老太爷为后世子孙所写,又为何会埋在他的坟中?”

  “我初时也大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才想通他的用意……”迦谷坐下身道:“这万花宝鉴本就不是普通之人所能修习,要是人人都知此典籍所在,其中争夺自不必多说,若是谁都随意修习一招半式,走火入魔的结果何其可怖?想必,他交待子嗣将这手札藏于墓碑之下,若是后世人中,有天资聪颖的习武之才,或是可信之人得入山中,再将此手札重新拿出,否则,便是埋于黄土中,也不能令其祸患于世。”

  叶麒终于全部听明白了,“难怪太爷写的是‘愿有缘人能读之救我族人’……咦,师父,你方才提到为了我的病,把那宝鉴琢磨清楚……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什么剑,莫非你指的是……”

  “嗯,”迦谷点了一下头,“我在看过这本手札之后,就找到了贺老留下的万花宝鉴……不过有些地方,贺老写的不甚明晰,为师还在琢磨呢,若是能找个人参详一下,悟出全部的精髓,你修得此功,那顽疾,可就有救了。”

  话音未落,床榻上始终一动不动的某人掀开被褥,坐起身来:“师叔,那宝鉴现在何处?”

 

 

第八十五章 :宝鉴

  长陵这么毫无征兆的坐起身, 着实将屋内的两师徒吓得虎躯一震。

  迦谷张口结舌, “师侄, 你几时醒的?”

  “刚醒。”长陵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顺道起身观瞻了一下乱的和狗窝似的茅草屋, 叶麒忙拉着她坐下,“你先别着急下床,现在人感觉怎么样?”

  “挺好,我睡了一觉, 精神好多了。”

  “你睡了一觉?”迦谷一愣道:“那我们方才说的话,你是从哪儿开始听的?”

  长陵不咸不淡道:“从不用每年给我烧纸开始听的。”

  迦谷:“……”

  “我睡着时通常会分点神来听周围的动静, ”长陵波澜不惊的瞥了他们一眼, “本来我是打算睡到天亮的, 听到师叔提及万花宝鉴能救命, 想一想, 唔,就先醒一下吧。”

  迦谷淡定扭过头对叶麒道:“听到没有?以后千万不要在我师侄面前玩那种‘趁你睡着述衷肠’的把戏,她不会给你面子,随时会坐起来的。”

  叶麒深以为然点点头,看长陵瞪来, 绽出了一个笑容道:“衷肠有什么好诉的,二公子有兴趣,我剖出来给你玩。”

  长陵懒得理会他,直接望向迦谷,迦谷抬了抬手, 示意她稍安勿躁,“万花宝鉴的所在有些特别,晚上是看不着的,待天亮我再带你们去瞧瞧……不过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活回来的?还有……你脸上的胎记又到哪儿去了?”

  这方面,长陵不大愿意详说:“这些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空可以慢慢说……”

  迦谷搬了条椅子坐到她跟前,“有空有空,夜正长,你可以从头到尾,娓娓道来。”

  长陵:“……”

  叶麒看她一副根本奈何不了迦谷的样子,不由握拳掩嘴一笑,“好了师父,长陵还有伤在身,您就别为难为人了……现在,我倒是有一些事想不明白,比如,您在这个村住了这么久,村民们都不知道么?”

  迦谷:“知道啊。”

  “那你掘了他们祖宗的坟,他们就这么无动于衷?”叶麒惊奇道:“就算晚上变成了绿眼睛,白日里个个都是正常的人,他们怎么会让你一直住在山里呢?”

  迦谷欲言又止,“这个嘛……”

  长陵挑了挑眉,替他道:“想来师叔到了白天的时候,又会把墓碑原封不动的埋回去。”

  叶麒:“……”

  迦谷嘿嘿一笑,“还是咱们小陵最懂我,我早都说了,你当年就应该拜到我的门下……”

  不等他把后面的话扯完,长陵又问:“可是,那些村民既然眼睛变绿就丧失心智,又怎么会认得出墓碑来呢?”

  “与其说是丧失心智,我倒觉得他们是变了另外一个自己,更为准确。”迦谷摸了一把额头道:“其实那些绿眼睛也并非全无想法,你看啊,他们每一次聚众撕完了人,还能在天亮之前赶回自己的家里,就是担心被白天的那个自己发现了端倪……”

  叶麒听出了这话头的意思:“师父是说,绿眼睛也能有自己的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独立的一个人?”

  “应该是吧。”迦谷不大肯定道:“或者,他们有那么一丁点记忆,凭本能觉得我就是贺老本人……”

  “那他们为何会忌惮贺老呢?”长陵问:“看到自己的祖宗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迦谷与叶麒动作一致地偏头,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叶麒咳了一声:“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成你那种熊心豹子胆的……当然,我猜他们忌惮贺太爷的最大原因,兴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贺老太爷有灭他们的心思吧?”

  迦谷叹了一口气,“这些都不得而知了……但是夜里变为鬼兽,控制不住的撕人为乐,一旦让他们出了这山林,那就是危害人间之祸。贺老太爷当年激愤之下横剑自刎,也非明智之举,他越是愧悔难当,就越应该练成神功,解救族人,方不负神乐和尚的牺牲啊。现如今留下的残本,纵是让我这种超凡脱俗的一代宗师来琢磨,始终仍有费解之处。”

  长陵自动忽略了“一代宗师”那几个字,直接道:“嗯,我既然来了,自然会助师叔一臂之力。”

  “你?”迦谷摆了摆手略带讥笑,“你武学天赋高是没错,不过嘛,就算能练的成释摩真经,但万花宝鉴你断然是练不成的……”

  长陵不以为然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桀骜:“这天底下还有我练不成的功夫?那我还真有点好奇了。”

  “你不信?”迦谷兴致勃勃一笑,“好,等天亮了我带你们见识见识,到时你一瞧便知。”

  *****

  白练从天而降,在朝霞的映照中宛如红色玉带,倒泄于峭壁之间。

  这座山的山峰之处有一条七八丈高的瀑布,水落石上,珠玑四溅,汇成一条湖潭,又散成清溪一路蜿蜒而下。

  迦谷带着两人到了这岸边,指着瀑帘道:“万花宝鉴,就在此处。”

  长陵听着瀑流哗哗作响,道:“莫非宝鉴被刻在这水帘后的山洞中?”

  “水帘后有山洞不错,不过贺老并未将宝鉴刻在洞内,而是……”迦谷清了清嗓子,故意停顿下来,等着长陵追问,谁知叶麒自然而然接道:“而是刻在这瀑布后的峭壁之上。”

  卖弄失败,迦谷立时吹胡子瞪眼道:“师父没吭声,谁准你插话了?”

  叶麒随性地给迦谷赔了个笑,对长陵耐心道:“贺老太爷的那本手札,提到一句‘万花藏飞流,溪涧岂能留’,意思就是说,他把心法刻在了这瀑壁上……我看的时候,也有些不大相信,想不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做。”

  长陵往前走出两步,仰头望着飞流直下,“这位贺老前辈倒真是煞费苦心。”

  叶麒“喔”了一声,“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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