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头那样的痛楚已然超过了人所能忍耐的程度,重伤在身,她甚至不能再试探一二,否则可能真的会活活疼死。
只能待伤势稍好一些再做打算,只眼前这只毒花瓶必须先骗过一遭才能用得衬手。
脑子种种思索不过刹那间,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轻蔑笑意,两眼一抹黑当着世家公子的面扯起了牛皮,“几只破虫能耐我何,那老东西来来回回不过就这几招,早年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一回若不是我没准备好,他岂能在我眼前这般晃荡,若他还能出来,我一定会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话到最后,那齿间的狠戾之意扑面而来,眉眼染上几分恰如其分的狂妄轻蔑,眉间的朱砂鲜红地如同刀尖滴落的血,除去平日低调寡言的做派忽然气势全开,似什么都不足以让她放在眼里,锋芒毕露地叫人不得不信服她就要这样的实力,于人生赐人死也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秦质淡看几许,似如宝石点缀的眼眸似有所思,片刻间抬眸一笑,“白兄似乎不怕蛊虫,难道也会一二蛊术?”
白骨闻言幽幽笑起,忽启唇瓣语调诡异道了句,“对付蛊者我从来不用蛊术……”
这未尽的后半句话湮没在唇齿之间,越发显出白骨深不可测,本就武功高强,性子又古怪难解,这般花了力气装神弄鬼一番,想不叫人忌惮都难。
秦质眸色渐深,神情渐有了几分琢磨不透。
可惜秦质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小在世家望族中长大,想事情惯来复杂,摸不清变态别具一格的脑回路也在情理之中,到底没接触过暗厂中人,这连暗厂底层的变态都未曾接触过,更何况是白骨这样处在变态巅峰的位置。
白骨说得都是实话,她对付邱蝉子确实不用蛊术,她一直一来都是用粪,经济又实惠,暗厂挑粪的每每都特别欢迎她去买。
白骨话吐一半觉得差不多了,便自顾自闭上眼打坐吐息,只觉他的视线一直在脸上流转审视,她心绪越发不定,也不知这般作态能否骗过这花瓶,毕竟观赏物打碎了也是很割手的,况且这花瓶还粘了剧毒。
半晌,忽听面前人开口道:“借白兄匕首一用。”
白骨闻言微有紧绷,终究是赌了一把,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将小包中的匕首随手扔到了草地上。
匕首无声落在草地上,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风声、鸟啼声和极轻的呼吸声,秦质一直没有动作,悄无声息的审视让白骨的心越发高高悬起,背后已不知不觉一片汗湿。
良久的静默后,秦质才捡起匕首站起身离了这处,白骨慢慢放松了警惕,暗自睁眼看去便见秦质已然在处理山鸡,没想到这娇生惯养的贵家子还会处理山鸡,手艺还颇为老练。
只这鸡也太瘦了点,和她想象中的牛相差实在太大,白骨越看越觉失望,这还不够她塞牙缝。
白骨虽是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秦质处理这牙签般大小的小山鸡,只看着看着,视线便转到了秦质的手上。
这手生得极为好看,节骨分明,修长皙白,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仿若雕玉大师一刀一刻精心而成的大作,每一处节骨都完美无缺,如美玉一般没有一点杂质。
他用匕首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没有迟疑和停顿,一刀就能切中要害,这人如果不是什么世家贵子,那一定会是很出色的杀手,快准狠三点他都占了全。
白骨不由看了眼自己的手,这两厢一对比一眼就现出高低,她这双手也并非不好看,只是太过于苍白而失了血色,干净得过了头甚至能感觉到指间泛起的冷意。
白骨眼神微微有些暗,颜色比不上也就罢了,现下还废了一只手,心中不免有些暴躁。
默了半晌,又看向他的脸,人太闲了难免会找上一个参照物比一比,比赢了自然心生欢喜,至于比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不必放在心上,当然白骨不算在内。
细碎的阳光从叶间窸窸窣窣洒下,叶儿拂动间摇晃着透下来的光线,珠玉般的侧面越发引人侧目,额前细微的碎发微微垂下,光线洒在身上更像是镀了光一般,即便衣衫沾尘不复之前的整洁,丝毫不减身上的风流韵味,越显风度不凡。
白骨见状便不自觉想要抬手理发,右手却都抬不起来,一时便更加暴躁,接下来也不知会不会又出岔子,那一年走火入魔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性子,时好时不好,若是再来一次只怕会耽误很多事。
待秦质将烤熟的山鸡递给他时,白骨已经莫名其妙怒成了一只炸毛犬儿。
秦质眉眼微含疑惑,递出去的鸡腿一直保持未动,“白兄?”
鸡腿烤得成色极好,肉上一层光亮的油,看着便即为香嫩可口,白骨炸起的毛微微顺起,一声不吭接过了鸡腿,张嘴啃了一口,果然肉质多汁香嫩,烤的也恰到好处,好吃的差点吞了舌头。
白骨饿坏了,几下功夫就吃得干干净净。
秦质吃东西优雅好看,速度自然就比不得白骨这般狼吞虎咽,正吃着便见白骨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处,眼巴巴的活像是一只幼犬儿,眼里泛着光莫名显出几分湿漉漉,还伤了一只蹄,模样极为凄凉可怜。
秦质会心一笑,将还未吃的鸡腿又递了过去,“白兄看着瘦弱,胃口倒是不小。”
白骨见他又递来一只鸡腿,垂涎欲滴的神情一时又收了起来,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做每一件事看重的都是背后带来的利益。
她暗自默想一阵还是伸手接过,前头玉梳都收了,现下这鸡腿也没必要避开,反正自己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和她的武功旗鼓相当。
秦质静静看着他吃,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窥探。
一顿饭二人虽然未言只字片语,但个中心思流转,揣测试探,一顿饭下来竟比二人先前打架还要心累……
饭后,秦质帮白骨脱臼的胳膊重新安了回去,白骨一声也未哼,垂着脑袋安静地跟只木头犬儿般,仿佛那只胳膊不是她的。
秦质撕了一角衣摆,用树枝将胳膊包起来呆在她脖子上,如同兄长一般温和道:“好在只是脱臼,还能救回来,不过到底伤了筋骨,且好好养上几日便好。”
白骨垂着眼一言不发,神情寡淡,乏味无趣。
秦质看了他一眼,似非要他开口说话一般,“白兄腰间可需要我包扎一下?”
白骨这才有了些许动静,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回了句,“这点小伤不用理会。”
秦质闻言眉梢微微一挑,看向他腰间的伤,白衣已被血染了大片,现下已经隐隐发黑,这么大的口子不处理很难自动愈合,不过秦质也不是医者,见他如此说也不再理会,将手中的匕首擦干净还给了他,便去一旁树旁坐下。
白骨伸手接过,不经意间瞧见了匕刃上自己的模样,发丝凌乱垂落而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又穿着一身白衣,和鬼没半点区别。
自有意识以来,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发冠齐整,白衣翩翩,现下却如同厉鬼模样,且还有秦质这样的珠玉在侧,越发叫她不能接受!
白骨的面色越发寡淡,她伸手到小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白玉梳,看向花瓶理所应当使唤道:“过来给我把头发梳一梳。”
这可真是难倒了秦花瓶,烤烤山鸡这等小事即便是第一次做,但烤烤熟大抵也就差不了多少,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可这梳头一事却需手巧,他一个世家公子平日里连自己的头发都是下人梳理,更枉论纡尊降贵替他人梳头。
秦质靠坐在一旁看向自己腿上的伤,闻言连眼风都未曾给他,只开口建议道:“荒郊野外无需如此讲究,白兄再忍耐几日,待出了这处便唤人替你打点一二。”
白骨闻言看向他,这般几经辛苦波折,二人衣冠自然不复往日齐整,可落在秦质身上就没什么不妥,额发垂落,衣衫不整,倒衬出往日少见的风流姿态。
若是往日,她也就罢了,可秦质现下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她越觉危机,这人根本不怕自己,若是这般放任下去,难免会叫他疑心自己功力全失,□□无毒。
白骨脸色越发阴郁,拿着玉梳手腕一转,又露出了衣袖中匕首的些许光芒,一字一句强调道:“我再说一遍,我要你现在就给我梳头。”
周遭氛围骤然一变,不复之前的和煦轻松,连风拂过叶间的声音都叫人满心警惕,草木皆兵。
秦质闻言淡看她半晌,忽起身缓步而来,站定在白骨面前一言不发看着她。
白骨扫了眼他的腿,腿上的伤牵制着人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才不会一直撕裂,可他却不顾痛意伤势走得极为端正,细看之下也觉不出半点不问题,可这样只会让腿上的伤加重,痊愈不了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这人却还面不改色,一个人对自己都这般狠,旁人自更不必说。
白骨慢慢抬眸看向他,本就生得比她高,这般站着更是压迫人,往日儒雅端方的温润公子,气势收敛得刚刚好,不会过于温和压不住人,也不会威慑过重压得人喘不上气,是以现下这般半点不收敛的模样,平白叫人心中生畏。
白骨眼眸渐渐沉下,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浑身却紧绷到了极点,她的身子微微弓起,眼神极为锐利刺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取人性命。
气氛一时拉满弓的箭,一触即发,危险而又紧张,叫人心头压抑难释。
时间一点一滴流转,二人僵持许久。
秦质容面忽起几分笑模样,他蹲下身子伸手撩起白骨身前一缕发,言辞轻缓柔和却意有所指,“白兄这般拘于小节,往后可如何谋成大事……”
白骨眼神锐利而又疏离,一眼不错地如同没有感情的兽类一般看着他,旁人和善有礼全部视而不见,之前的全力相救,刚头的好意相让食物没有半分记在心里,眼里只有深重的敌意戒备。
与这般模样的人相处,任是谁都会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人根本不记情谊,也不会心存感恩一分,就像是冷血怪物一般,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便是再热的心肠也会给冻凉掉。
秦质却半点不在意,他伸手拿过白骨手中握着的白玉梳子,抬手摘了他头上的白色布带,乌黑如丝绸般亮丽的长发垂落而下,衬得脸越发的小巧,还不及他的手掌一般大,小脸苍白越显羸弱,眉间朱砂痣点出一丝妖精般的魅惑,眉目如画清如水,眼神却坚毅顽强,半点不显脆弱,二者反差之间却找到了最惑心的美感,雌雄莫辨间勾魂摄魄。
秦质视线微微扫过,这面皮生得是很好,可惜是个男子,否则这般长相和武功若是送到宫中不知会有多大的用处。
秦质伸手撩起一缕发,用玉梳从上到下慢慢梳着,起先做这种事还有些许生疏,后头便好了许多。
白骨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发,心里有了几分不乐意,这头发往日都是她自己一手打理,精心呵护,现下这人手这般生,让她不由起了一丝担心,生怕他不小心扯断了一根,是以她看得极为仔细,脑袋一直随着他的手移动,久了也是极累。
在秦质这般看来,越发觉得自己像在替一只又伤了腿,呆懵懵却又爱不停动弹的犬儿梳毛。
一时间,一个专心致志地做工,一个辛辛苦苦地监工,两人难得有了和平相处的时候。
秦质梳理完两侧的,便转到白骨身后梳理后头的。
白骨忍不住转过头去,可到底不能把自己的脑袋整个转过去监工,一时便有些闷闷不乐。
秦质梳顺了毛,便开始用布带替他扎头发,可绑了许久也没能绑好。
就在白骨快要失了耐性之时,头皮传来一丝刺痛,隐约觉得一根头发被他生生拔下来,一头快要绑起的发又一松,散乱而下。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人俯身靠近,伸手而来,修长皙白的指间挂着一条白色布带,在她一旁请教道:“白兄,这束发可要什么诀窍?”
白骨的头发很滑,乌黑浓密,触感极好,可才微微绑起便又滑落散开,秦质一介男儿自然比不得白骨这般每日梳理来得手巧。
白骨看向他手中的发带,忽幽幽然开口,“倒是我忽略了秦公子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少见的阳春白雪,这等琐碎小事自然不通。”她转头对上他的眼,唇瓣一启,便是言辞轻慢讽刺人,“这一路没人弹琴煮茶,左右伺候,说来还是我委屈了公子。”这明里暗里地指责人如废物,任谁听在耳里都会平生不快。
秦质可谓是涵养极好了,闻言半点不生恼意,含笑的眼神扫过白骨的眉眼,更添三分如沐春风,他收回手上的布带,伸手将白骨的发全拢在一起,“弹琴煮茶皆是点缀之事,浮生漫长若终日沉于琐碎之事,难免虚耗无趣。
白兄应当放松一些,待我们离了此地,我亲自替白兄煮茶弹琴,尝一尝那浮生半日闲。”说话间已用发带将白骨的乌发绑成一束,低低垂落在后,将白骨身上凛冽之意都隐藏了些许,越显柔和女气。
秦质起身转到白骨面前打量了一眼,似觉可以便拿起她腿上搁着的匕首,将光亮如镜的匕面对向她,“白兄以为如何?”
白骨视线落到匕刃上,不自觉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这般模样虽过于随意,头皮却没有那般绷紧,倒是舒服得很,便抬手拿回了匕首,随口道了句,“一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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