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每日出行, 身旁的护卫皆是半步不离, 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着痕迹杀了他, 只能在马的上头做手脚,且事后不能叫医官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只那一区的马不是他们轻易能近得了身的, 那些马全是专人伺候, 贵马比仆从的命还要金贵几许, 他们便是想要去伺候都不够格。
白骨观察了一番位置,便垂眼认真地刷起马来,管事在一旁教训了几句话,便转头去了另一区。
管事一走,原本安静的只有洗刷声响的马厩慢慢热闹了起来,一女拿着刷子,小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这一回是国舅爷领得头,那排场可不小,来得皆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贵人,前头都快忙翻了天,就今个儿一早便查了四回规矩,半点差错都不让出。”
“确实是要如此看重,那可是当今皇后的兄长,请来得可不是寻常贵家,哪能随随便便,若真出了岔子,谁又能担待得起?”
这话一落,马厩里立时一静,这场中谁人不知晓国舅爷的做派,动辄打骂仆从都是小事,他们这些人命比草贱,便是给打杀了,贵人给得些许银子,家中便是再如何也不敢伸张。
马厩里的人心中有数,皆聪明地禁了声,谁也不会活腻了去搅国舅爷的舌根子。
众人一声不吭埋头干活,片刻后又另起了话头,“听前头姐妹说新科状元郎也来了,听说那面皮生得极巧,人人皆道一声潘安,才学出众,可是国舅爷特特请了来的。”
一年纪稍大的,消息灵通许多,闻言当即反驳道:“这让国舅爷特地请的可就只有一个秦公子,那状元郎只是顺带。”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怔然,若是那秦家的长公子来,那这事可没那么简单。
这秦家的公子可是唯一一个让镇南、安远二侯同时举荐的人。
安远侯为人孤傲严厉,眼高于顶,能让他看上眼的人极少;而镇南侯表面看着亲和,实际却极难相处,永远是摸不到底般的疏离。
且二侯之间从未交好,几十年来一直存着嫌隙,能让这二人一道举荐,足可见这秦家公子的实力几何。
被荐人家世,才识,德行,这秦家长公子无一不缺,风评皆上佳,圣上爱才,这等凤毛麟角的人才如何不用,如今便是只等评官上任,往后仕途可不是寻常世家子弟能比的。
“你说的可是秦家那个早年在外游学,回来不过一年有余便已名满京都的秦家嫡长公子?”
白骨闻言手微微一顿,垂眼默了片刻,便又继续洗刷马背。
“京都还有几个秦公子,我们说的自然是同一个。
不过这般玉人我们是没有法子近身的,便是前头那些美人也不会有机会。”
一女忙凑过来,“那哪能做这样的美梦,咱们就是想去前头瞧一瞧罢了。再说了,人那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得着的。”说着又似转念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可听说过谢家?”
众人闻言不住点头,谢家这种世家大族谁人不知晓,百年前的谢家宝树谢二郎,如今都还贤名远播,活脱脱一块儿大招牌,更不要提谢家百年以来枝叶繁茂的世家大族派头。
女子见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觉他们消息太不灵通,一时神气道:“我听说秦家长公子快要和谢家的嫡长姑娘定亲了。
谢家家主谢寒向来以才识闻名,是故去的帝师王进生唯一夸赞不已的世家子,这样的谢寒也曾言及此人若为婿,必叫家中子弟才识尽失色,此人若为夫,必叫家中妻室,容貌尽羞颜。
此人立于一旁必能叫人平生一番珠玉在侧的惭愧之感。
你们说谢府这样的名门教养出来的子女都已然比到这般地步,我们这些人怕是连看一眼都没这个资格。”
这说的可是大实话,一字一句地刺人心,众人闻言莫名一阵失落,这到底是会投胎的,那谢家的姑娘再不济,那也是谢家的嫡长姑娘,再如何配得也是秦家公子这般的玉人。
白骨闻言顿了一刻,半点静不下心来,心中莫名一躁,当即便将手中的刷子“啪嗒”一声丢到木桶之中。
一旁的马儿被突然而去的声响吓到,受惊之下一声长嘶,前蹄高高一提,踢翻了木桶,连带一旁的马儿也纷纷躁动起来。
其中的一匹马,性子极烈,轻易便挣开了绑着的缰绳,一支箭般冲了出去。
一行人大惊失色,忙追赶上前拦马。
白骨眼眸一沉,顺着人群快步出去,趁乱往左前方而去。
刚出马厩便见远处一群人,其中一人被众人簇拥着一间间看马,见得这处吵闹皆看了过来,那人相貌本就无可挑剔,如今站在一群人越发长身玉立,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看进眼里。
白骨眉间微微一蹙,当即转身不着痕迹地混在慌乱的人群中。
管事见得这处混乱情形,双眼一瞪,拿着手中的马鞭指向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烈马堪堪被控制住,白骨随着众人一道跪下。
管事快步而来,手中的马鞭子一扬,如同对待畜牲般用力狠抽,“不晓事的东西,连马都伺候不来,若是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白骨跪在最前排,背上狠挨了几鞭子,周围的人皆被波及,纷纷矮下身子,以额贴地,惶恐不安,皆死死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声痛吟。
鞭子抽背的啪啪声带着凛冽的风劲头在耳旁响起,背上一阵火辣辣得疼,白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背上,因为远处那个人正慢慢缓步走来,几步间站定在前方,她微微抬眼看去,玉青色衣摆一角显在眼前,边镶绣繁复花纹,着色不多不杂,越显干净雅致,不会过于简单失了庄重清贵,也不会过于复杂华丽而显俗气。
她心跳莫名快了些,早在来时她就知晓会碰到他,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了……
秦质面色和煦,温和有礼开口阻了管事手中的鞭子,“宝马性烈,难免不服管教,不必过于苛责。”
白骨垂眼看着地面发怔,便是不抬头看,她也能极为清楚地想象到他现下是什么样的神情模样。
这么长时间不曾见过,他还是没有变,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待每一个都这般温和良善。
管事忙收了手下的鞭子,转身弯腰回道:“这般惊扰了公子实在是我们的不是,全是公子心善,他们才没得责罚……”说着又转回头看向他们,“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快谢过秦公子!”
众人忙俯身磕头,齐声声道:“多谢秦公子饶过奴才们。”
白骨没听秦质说什么,但也能猜想到他只是微微颔首,她不自觉抬头看去,却秦质视线落在这一处方向,似被什么吸引,片刻后忽然往她这走来。
白骨快速低首垂眼,他已然几步走近从她身旁越过,玉青色衣摆微微擦过她的衣袖,几步往她身后走去。
跪着的人忙不迭让开路,秦质身后的管事们忙簇拥而上,跟着秦质一路走,正想提醒这处马种寻常,不似刚头看过的汗血宝马贵重。
却见秦质停在了一只还没有半人高的小马驹面前,神情莫测地看着正吃草的小马驹。
管事们:“……???”
这小马驹长得倒是漂亮,通身的纯白毛发一尘不染,模样冷漠却又透出几分呆愣愣,见了一群人来它面前,也自顾自地吃草,一点不理人也不怕人。
见秦质靠得近了,还将自己的草往一旁拨了一拨,似离远了些便不会被抢一般,天真得很。
一管事忙上前,“公子,你瞧这马还没长大,腿才刚刚立稳还软着呢,只能养着也骑不得,公子若是喜欢,前头还有……”
秦质闻言连话都没听完,忽而收回视线,转过身边走便道:“这匹送到我府上,余下的不看了,你们随意替我挑一匹罢。”
管事闻言忙连连道是,跟着身后一路送秦质往外头走。
众人见管事走了才纷纷起身,捂着背上的鞭伤喊疼却还不忘谈论刚头离开的秦质,当真是死撑着用性命在八卦……
白骨不由自主走到小马驹面前细看,那小马驹吃着吃着便突然看向了白骨,呆愣愣的眼儿与自己对视半晌,她莫名就觉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第53章
待马厩中的杂事告一段落后, 她们才堪堪回住处洗漱完便又被安排了事,猎场之中向来不缺美人,但干杂事的人却是极缺的,是以她们这一行人那处忙碌便会被排到那处。
白骨和几个刚来的一道被安排在了灶房, 贵人们晚间用膳, 吃食自然马虎不得, 现下灶房是整个猎场中最忙的地方。
白骨一脚踏进去便被拉进了端菜的仆从中,与一众人端着净手的金水盆,一路兜兜转转进了长帐中。
一进帐篷便见里头歌舞升平, 美人衣着艳丽,脚踝上带着铃铛,光着脚身姿妖娆在帐中翩翩起舞, 帐篷搭得极长, 地上铺了厚毯,矮桌两侧延伸而去竟望不到头,一桌一位贵人, 一旁坐着美人端茶送水伺候着。
白骨一行人手中端着盆, 手腕上搭着帕子,分成左右两排往里头去, 她本是排在队伍中间,一队分成两行, 进去便变成了前头几个。
白骨一路俯身弯腰目不斜视往里头走去, 在喧闹的歌舞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眉间微微一蹙, 余光瞥见了桌案前的那个人。
真是好巧不巧,自己伺候净手的人便是他,心中难言滋味越发上了心头。
一人一矮桌站定后,白骨与众人一同转身弯腰,在各自的桌案前俯首跪下,将手中的水盆端端正正的递到贵人面前。
逢春坐于一旁,面含不屑地看了一眼白骨,又扫了一眼周围,白日里同车的几位美人远远看向白骨,粉面娇容似含几分同情,逢春看着心中越发鄙夷不屑。
秦质与一旁友人交谈过半,恰到好处地收了尾,伸出手在水盆里净洗,眼神未曾扫过前头俯首伺候的仆人。
白骨看着那袖中的手浸在水里,皙白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手掌转动浸洗撩起水花,浸洗片刻便拿出水面,水珠从指间滑落,顺着指尖滴滴滑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白骨看了半晌,慢慢垂下眼睫,视线重新落在桌案上,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逢春待秦质浸洗好双手,伸出柔荑取过白骨手腕上的帕子,双手递上。
一旁的友人又言了几句,秦质转头笑言接上,随手拿过逢春递来的帕子擦干,便递了回去。
逢春刚忙伸手接过,随手将帕子扔进了白骨端着的水盆里。
那水盆离得白骨面近,帕子砸落水盆溅起的水花全落在白骨的面上。
她不避不躲,只微微抬眸看了逢春一眼。
逢春见状一脸刻意,以手掩唇面露惊讶,“原来是你呀,对不起,我刚头没认出你来,以为只是寻常的仆人。”说着她看了一眼桌案,似满目歉意,“你看这水花溅的到处都是,劳烦你将桌案好生擦一擦。”
白骨不言不语,伸手用衣袖将桌面上的水滴擦拭干净。
秦质闻言看了一眼这处,见什么便又转而与友人谈笑,可才说几字便似忽而觉出什么,面上的笑意也突然不见了踪影,话间微微一顿,又看了回去。
眼前跪着的仆从,一张陌生的脸,俯首垂眼,神情寡淡。
白骨将桌案上的几滴水珠擦拭干净,端着水盆规规矩矩起身,微微抬眸看去,不经意间便对上了秦质的眼。
他对上她的眼,眼眸微微一眯,露出几分莫名意味,一言不发却不容忽视。
白骨心中忽而一滞,手慢慢握紧水盆,这视线一直落在身上,心中莫名紧绷,她明明知道自己易了容不可能被认出,却还是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这眼神看的她一时有些手颤,生怕他认出自己,坏了大事。
她心中越紧,面上神情越松,眼里也没透出异样的情绪,垂眼略带几分女儿家该有的娇羞,慢慢避开他的视线,端着水盆规规矩矩与一众仆从往帐外退去。
待到退后十几步,她才抬眼看去,便见秦质已然收回视线与周围人谈笑风生,没再看来她才略微放松下来,自己若是易容便是完完全全成了另外一个人,神情姿态都得模仿,绝对不可能会有破绽,他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可即便他看不出来,白骨也还是选择谨慎为上,等再次端菜上席的时候,特意往前排了几个位置,待到一队人分成两行时,便到了秦质斜对面,后排了许多,离远了些许距离。
且端菜上桌案时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那处几眼,见他并未如之前那般看来,便觉安全许多,慢慢松懈下来,注意力也转到了此行目标身上。
上菜时歌舞暂歇,舞姬慢慢退下,瓷盘落下无声,帐中只余零星谈论声。
忽而白骨这处一声女子惊呼,桌案后头伺候的美人忽被贵人大力推开,身子胖硕的大人酒意已然上头,喝得面红耳赤,看了眼远处左右逢源的秦质,突然将酒杯掷在柔弱美人身上,直大怒道:“你眼珠子往哪处瞧,没看见你该伺候的人在眼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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