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冲着贝芷意眨眨眼,灰绿色的眼眸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顿饭,最终吃的宾主尽欢。
和安的胃口向来很好,长辈们又总是喜爱看到大口吃饭的年轻人,他一个人几乎吃完了一整个电饭煲的饭,贝芷意默默数了一下,他吃了四碗。
幸好她偷偷的在包里放了消化药……
她爸妈并没有在饭桌上谈论敏感的话题,和安整顿饭都在扮演一个合格的外国人。
他对桌上的菜到底是怎么做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最后甚至尝试了一小勺臭豆腐,在贝芷意皱着脸她父母哈哈大笑中就着米饭咽了下去。
和安不仅仅是中文流利,他对中国的饮食其实挺熟悉的。
最起码,贝芷意知道他一定是吃过臭豆腐的,也一定是知道馄饨里面的肉到底是猪肉还是牛肉的,他之前甚至跟她讨论过外国人为什么不喜欢吃皮蛋。
他只是想找一个能够和她父母沟通的话题,用了自己外国人的身份,用夸张的惊喜来彩衣娱亲。
而她父母……
她父母接受了和安的善意。
她父母知道和安的过往,她妈妈甚至在电话里跟她提过和安妈妈那家人的一些家长里短,还好奇过和安那么流利的中文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父母很清楚,和安对中国很了解。
他们,借着这次晚饭,互相表达了足够的善意。
为了她。
贝芷意眼眶有些热,收拾碗筷的时候一声不吭的跟着她妈妈进了厨房。
“你会不会下象棋?”她听到她身后,她爸爸正在问和安。
“我只会围棋。”和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她爸爸就笑:“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贝芷意低头,手里端着沉甸甸的盘子,鼻子越来越酸。
她彻底变成了她妈妈的小尾巴,跟着她在厨房里洗碗刷碗沥干。
禹怀萍一直没说话。
从今天见面开始,她就在观察自己的女儿。
贝芷意变了不少,不单单只是黑了,看起来也开心了很多,整个人在气质上,多了一些她一直希望她能拥有的东西。
她的女儿,变得完整了。
恋爱中小女人的样子,眼睛一刻都离不开和安,生怕他们说了什么让和安觉得难堪,整个人紧紧的绷着,像个刺猬。
可她的紧绷仅仅只是防御,连过去常常用的沉默的反抗都没有。
她对一直反对她同和安交往的他们,并不排斥,也没有把自己放在他们的对立面上。
禹怀萍很感慨。
她的女儿,在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参与的这几个月时间,迅速的成熟了。
她很欣慰,也很惆怅。
老一辈的人常常说,孩子们长大往往是一眨眼的事,你以为她还在襁褓之中,等你背过身去再转头,她就已经羽翼渐丰,不再那么需要家长的庇护。
“你真想嫁到外国去?”禹怀萍把洗干净的碗递给贝芷意让她一个个擦干。
贝芷意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滴了下来,滴在禹怀萍的手指上。
“……”禹怀萍用自己正在洗碗一手洗洁精的手指戳了戳贝芷意的额头,“你还哭上瘾了?”
贝芷意吸鼻子,一边掉眼泪一边笑。
她和她妈妈之间,因为那个电话,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
她终于能从她妈妈那些严厉的、不好听的、让人倍感压力的话里面,听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知道,这样的变化可能还同她知道了和安的过去有关系。
她已经太幸运了,父母身体健康,还能有精力有力气骂她,比起和安,她和她的父母,最严重的也不过只是代沟问题。
比起生离死别,代沟就只是人与人之间自己画出来的隔阂,主动多走几步就能跨过去的坎。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和你爸爸对你是不是真的太严格了。”禹怀萍抽了两张面巾纸塞给贝芷意。
贝芷意哭着摇头,摇了一会吸了吸鼻子,又改成点头。
禹怀萍瞪了她一眼,却把哭鼻子的贝芷意给瞪笑了。
她为什么从来没发现,母女之间是可以这样相处的。
亲骨肉之间,其实没有对错是非。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一直不赞成你同和安在一起?”禹怀萍被又哭又笑的贝芷意弄得没了脾气,索性略过长长的开场,直接进入主题。
贝芷意想了想,试探性的:“因为他是外国人?”
禹怀萍的回答是递给她另外一个洗干净的湿淋淋的盘子。
贝芷意不说话了。
她一直都想不通父母为什么不赞成她同和安,哪怕其实他们早就在电话里肯定了和安的人品。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你同和安分开了,你要怎么办?”禹怀萍关了水笼头,转身面向贝芷意,看着她问。
贝芷意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她真的不觉得他们会分开。
“人生很长。”禹怀萍很了解女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人生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候两个人分开,不一定是因为没有感情,也不一定是因为两个人不够好。”
贝芷意有些困惑。
禹怀萍转身,重新打开水笼头,清洗接下来的碗。
她在给贝芷意留下思考的时间,她希望并且尝试这次和女儿之间的沟通,是平等的。贝芷意改变了成长了,她作为母亲,也应该有相应的改变。
贝芷意很认真的把手上的盘子擦干,清洗干净后的瓷器,摸起来光滑水润。
她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新鲜,她妈妈不止一次的在电话里提过,她每一次的反应都很排斥。
她同和安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某个稳定阶段,她笃定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也笃定他们不会再分开,因为这个世界上,她和他可能都找不到能那么契合彼此的人。
但是这种笃定,其实很难言说,更像是她和他之间的默契。
她父母并没有这种默契,所以他们会担心,担心分开之后,她怎么办。
她如果失去了和安这样的人,她后面的人生路要怎么走。
贝芷意突然哽住了,她父母,只是担心她选择了一条不那么稳定的路,万一失败了应该怎么办。
没有一眼望到底的相夫教子,没有朝九晚五,只有异国他乡,碧海蓝天,充满了未知的未来。
她父母,只是害怕了。
“妈妈。”贝芷意这一次,真的懂了,“如果我同和安分开。”
她说的很坚定很认真:“我会继续做环保公益。”
“我喜欢这份工作,不完全只是因为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
“我做这份工作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需要,我只要做的好一点,海里面那些生物可能就能多活一秒。”
“那个离岛上,有个未满十八岁的志愿者,一个小姑娘,日本人。”
“她说只要每个志愿者抢救下一秒,很多很多人加起来,那就是好长时间。”
“她当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很羡慕。”
“这份工作,能让我的羡慕变成真实。”
贝芷意家的厨房并不太大,洗碗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而贝芷意的话也一直没有停。
她告诉禹怀萍,海底的世界有多安静多绚丽,也告诉禹怀萍,自己的方案如果成功,五年内他们能救活多少生物。
她说这些的时候,闪闪发光,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一直严厉的从来不爱笑的妈妈,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有些湿润。
“你带回来的教材呢?”禹怀萍突然就换了个话题。
“啊?”贝芷意傻住,想了下才回答,“……在行李箱里。”
禹怀萍不说话了。
贝芷意安静的想了想,试探性的问:“和安和爸爸下象棋不知道下得怎么样了。”
禹怀萍嘴角扬的更高了,终于洗掉了所有的碗筷。
“你爸爸什么时候会下象棋了,他连跳棋都下不好!”
贝芷意抿嘴笑。
“去把教材拿给我看看。”禹怀萍擦干净手,走出厨房。
身后的贝芷意摘下围裙,又偷偷的擦了擦眼泪。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父母一直赢不过孩子了。
父母要的,也不过只是孩子们平安喜乐。
第81章
和安在想,贝芷意话不多的个性,应该是遗传自她父亲。
贝家是自建房,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书房和客房,装修的非常中式,尤其是书房,和安一脚踏进去就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一屋子的书,满墙的书法字画,正当中的那张书法桌上大大小小的悬挂了好几支毛笔。
“我们家的老传统了。”贝安民指了指墙上的某两贴毛笔字,“这两幅小意写的。”
外国人和安肃然起敬。
贝芷意太低调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找了个书香世家的女儿。
“以后我会给她准备个书房。”和安很诚恳,他觉得这是十分高尚的爱好,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外公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书房。
贝安民摆象棋的手一滑,手里的象棋差点不受控制的直接丢向和安。
这都才哪到哪呢,他居然就开始谈以后房子的装修了?!
外国人都是那么直接的么?!
“你坐。”贝安民哼了一声,到底忍住了没失态。
他还有他老婆交代给他的艰巨任务,他们不打算直接质问自己的女儿,但是他们都觉得,作为男人,和安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他需要有能面对女朋友父母责难的担当。
他等到和安坐到了他对面,就清了清嗓子,先礼后兵:“小意把你在投资者大会上提到的鲨鱼方案视频发给了我们,做的很不错。”
“她很适合做这个,她心细,分析人群做的很精准。”和安看了下贝安民的神色,补充了一句,“她这个方案,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不仅仅只是在公关界,科技界和环保界都对这个方案有了高度的兴趣。
贝安民没说话。
他慢悠悠的摆好了整个象棋盘,开了个炮二平五的开局——反正和安也不会,他自己一个人慢慢琢磨权当给自己留些思考时间。
“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倚老卖老。”贝安民看着和安,“如果我们做父母的,只能同意你和小意之间存在一种关系,要么上下级,要么男女朋友,你会选择哪一个?”
和安看着棋面上的炮卒车马。
“男女朋友。”他几乎没有犹豫。
贝安民挑挑眉,等他的解释。
和安的解释很简单很直接:“工作伙伴可以再找,可是老婆只有一个。”
贝安民的嘴角抽了抽,再一次压下了拿象棋砸他的冲动。
老婆什么老婆!
“我们一直都不赞成小意和你交往,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贝安民终于不打算跟和安客气,因为这家伙看起来完全没打算跟他客气。
和安笑了,他更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直接一点,不用猜测太多,这毕竟是贝芷意的家人,他一点都不想把交际能力用在她的家人身上。
“我明白。”他很诚恳,“我的家庭环境太复杂,芷意在认识我之前,又一直没有背井离乡出过远门。”
她是父母管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在认识他之前,父母的意愿对她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和他在一起,她的生活天翻地覆,虽然他们努力的让所有的改变都向好的一面发展,但是改变这件事本身,就容易让人觉得不安。
贝安民又一次无话可接。
和安太配合太实诚了,让他之前准备的那些语重心长的开场白都变得苍白无力。
贝安民摩挲着手里的木质象棋,对面这个长得像是美国雇佣兵一样的男人虽然不懂象棋,但是仍然很认真的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摆棋。
不慌不乱。
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姿态。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求着他们答应让他和贝芷意在一起的。
或许是文化差异或许是和安从前的经历,他一开始就不觉得父母的反对会影响到他和贝芷意的感情。
这样的立场,他表达的非常清楚,而且很显然他还把这样的立场传染给了贝芷意。
就像他们第一次打电话那样,和安这个人,非常擅长拿到主动权。
贝安民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习惯这样和晚辈沟通。
他和禹怀萍太习惯把孩子当成孩子来看,对于这样平等解决问题的方法,真的不太擅长。
贝安民沉吟了很久,看着一直耐耐心心等着他开口的和安。
和安是个成年人,他的经历比他这样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的县城老师要丰富很多,他的眼界也比他开阔很多。
开诚布公平平等等,或许真的是他们之间最有效的沟通方法。
因为和安并不是个信口开河夸夸其谈的人,他的承诺,有重量。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贝安民终于不再摆弄他的象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问了一个他最最关心的问题。
“离岛上生态酒店的基础建设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这几年我和芷意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离岛,休假的时候会回中国。”和安有问必答,“我有一个很好要的朋友可能会在魔都定居,到时候我们应该会和他一起在魔都买一套房子。”
“离岛上的生活太原始,芷意如果想回魔都过都市生活,也可以随时回魔都继续在我朋友的那家公司里上班,她的人事挂靠会一直留在那家公司里。”
“她的工作能力很好,那家公司的氛围比较轻松,人事纠纷不会太复杂,比较适合她。”
贝安民没说话,和安停顿了一下,继续。
“五年之后生态酒店运转应该会开始盈利,到时候我们会去第二个离岛重新开始新的酒店计划。”和安低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象棋,斟酌了一下,“我还剩下一些信托基金,等生态酒店盈利稳定之后,我们可能会考虑在整个酒店蓝图最核心的地段买下一座岛,不过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有和芷意提,具体要不要买,还要看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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