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洄高挑枪尖,遥指远处山坡,运用内力将冰冷刺骨的声音无限放大:“那木亚,你不是要单挑吗?来,本将军今日满足你这个心愿。”声音掩盖住了拼杀的吼叫,掩盖住了马蹄铮铮,带着无限的嚣张和恣意直传入远处那木亚的耳朵。
那木亚站在山坡上,强忍着冰冷的手脚,今日一战注定要败,后路都已被褚洄那个阴险狡诈的东西堵死,他想撤退都撤退不得。
更何况也没有那个条件再给他撤退了,今日非胜即死。
他在身边侍卫满脸不赞同的目光下取过自己特制的长刀,阴鸷的双眸中迸射出无尽恨意。“好!”他纵身一跃,加入战圈,身边侍卫阻止不及。
两军主帅单挑,即使大家再想停下来一看究竟,现实也没有那个条件让他们停止战斗。身边有虎视眈眈的敌军在,他们没有那个资格罢手观战,即使内心如挠痒痒一般磨人,他们也必须挺直了腰杆子继续下去。
远处玉岩关的城墙上,伫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披着便装常服,梳着干净利落的长辫。
叶挽静静地站在墙头观战,漆黑的眸子被远处那个光芒四射的背影所吸引。苍劲,嚣张,每一个举动都带着无尽的霸道,仿佛天生的王者,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跟着他行动。她没有下去帮忙,因为战事已成定局,那木亚坚持了两个月,还是要败了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你倒是命大。”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叶挽背后出现。
叶挽没有回头,只勾起嘴角带着淡笑回应道:“是啊,我的确命大。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了,不是吗?”
冯凭表情阴冷地立在叶挽身后,闻言一滞,表情变得更加阴森:“你都知道了?”叶挽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谁告诉她的?
“是。所以,冯公公在这儿没能杀了我,打算回去之后如何解释呢?”叶挽眉目也略微凝固,只是面上不显。她方才所说的话也是以试探冯凭居多,毕竟身为曾后的心腹,还跟着曾后进出过那个关押叶骊的密室,显然知道的也不少。果然冯凭也知道她跟曾后的关系!
冯凭冷笑一声道:“叶校尉如此胸有成竹能活着回燕京不成?”如今褚洄正在底下参战,就凭叶挽的武功只怕不是他的对手,若他想要现在对叶挽出手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只是他不放心那个身手奇高的暗卫,似乎是保护叶挽的存在,还有花家那个该死的臭小子,也跑来北境添乱,实在是令他头疼的很。叶挽从小被姓叶的老匹夫带去陇西,照理说根本没有什么条件让她练就如此身手,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奇遇在。
他眯起阴鸷的眸子,落在远处的褚洄身上,喉间溢出一丝尖利的笑声:“难为褚将军这么护着你,只是可惜了褚将军了。”
叶挽眉目一凝,被他话中之意惊到,连忙眉目一闪四处查看,果然在大军的东北方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手持弓箭,箭头所瞄准的正是战场正中央与那木亚打斗的褚洄身上!箭头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刺到了叶挽的眼睛。
在褚洄和那木亚单挑的时候,早不见人影的曾宁宇竟然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准备暗箭伤人!
叶挽表情骤变,顿时闪身翻越城墙喊道:“冯凭,你疯了不成?谢家军输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她以最快的速度足尖点着城墙,朝着曾宁宇的方向飞奔而去。她不清楚曾宁宇的箭法如何,但敢在这么远的地方瞄准褚洄,箭法定然不会太差,若真被他一击得逞,说能扭转今日的局势也说不定!
“呵,”冯凭望着叶挽慌张前去的背影,喉间溢出一丝冷笑,“谢家军怎么会输呢?不过是死一个主帅罢了,不还有谢远那个老东西活着么?”叶挽和褚洄,今天必须至少死一个,否则他回去之后难以向娘娘交代!
战场正中央,褚洄漫不经心地轻松应对那木亚的样子令那木亚更加生气,疯了一般地强攻而上,嘴里不停用北汉语念叨着:“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才能为父亲报仇!”
“你的一生,就是为你父亲而活的么?”褚洄突然用北汉语凉凉道。
那木亚一怔,眼中凶芒更甚:“我不是为我父亲而活,我是为你而活,自从十六岁开始,我就以你为目标,立誓要胜过你,超越你,杀了你!”
“那你的这一生可真是够无聊的了。”褚洄道。“你不会为自己而活,就永远不可能超越我。”他声音清冷,即使在战时也没有半点紧张和被压迫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游刃有余。他并没有把那木亚放在眼里。
这样的认知让那木亚整个人心头都寒了。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超越不了敌人,是你的敌人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做对手。他双手颤抖地挥动手中长刀,突然双眸一凝,瞥见褚洄背后远远从城墙上翻越而下的瘦削身影,那身影正极速往他们东南的方向冲去,那个方向闪烁着一柄寒光熠熠的弓箭,箭头毫不留情地从褚洄的方向移到了那个身影的方向。
那木亚一滞,内心复杂万千,他怔愣的表情让褚洄冷眸微眯,顺着那木亚的目光看去,瞳孔瞬间一缩。
那把弓箭,正毫不留情地对着叶挽,还有他身后无数同样调转了方向的箭矢,数百个箭头,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朝他们飞奔而去的叶挽。
叶挽在途中看见曾宁宇的冷笑就察觉到不对劲,她上当了!冯凭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蠢到去杀褚洄,今日一战毕后褚洄定当是全北境爱戴的对象,或者说,就算没有今日的胜仗,有往日的战役垫基,有谢将军在,也不可能让冯凭动褚洄。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只是自己关心则乱,没有想通其中的意思,从看到曾宁宇用弓箭瞄准褚洄的时候就慌了神,才会被他三言两语吓到自投罗网。
叶挽硬生生地中途停下,不动声色地四处寻找可以遮挡箭矢的地方。可是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离她几十米远的正在与北汉人相战的谢家军的人群。她不可能躲到谢家军的人群中以他们为肉盾!叶挽站在空旷的路中,脑中百转千回,考虑要不要在他们射出箭矢的一瞬间趴下来躲避。但危险性还是极其惊人。
难道她要先接近曾宁宇挟持他?只怕还没等自己靠近曾宁宇就能先带人把她射成个马蜂窝了。
正在叶挽还没想出方法之际,曾宁宇冷笑一声,顿时一声令下,百支箭矢以利极之势朝叶挽飞了出去。
尖利的破空声,在这厮杀震天的战场之上根本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叶挽估算着时间准备趴下躲开那些箭矢的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出现在头顶:“曾宁宇,你找死。”随即一道罡风擦着叶挽而过,朝着对面飞射而来的箭矢冲了过去。
她身子一晃,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叶挽眨眼道:“你不是在和那木亚单挑吗,怎么跑过来了?”
“折腾你一下午你还有力气乱跑,看来是本将军要再接再厉才是。”褚洄冷哼,将叶挽护在胸前,赏了她一个大毛栗子。叫朱桓不要喊醒她,在将军府有朱桓和那个没用的花无渐两个人守着还安全些,几乎没有人能从那两人手下作什么妖。
叶挽满头黑线地抿着嘴唇,他竟然还好意思提那茬的吗?不过这个泛着寒气的怀抱却充满了无限的安全感,让叶挽很羞耻地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远处,曾宁宇只见一道黑影猛然出现,那些箭矢就好像不听话一样调转了射出的方向猛地朝自己冲了过来!曾宁宇的瞳孔瞬间放大,漫天漆黑的箭矢就仿佛一张巨网,毫不避讳地像他压了过来,如这天的黑幕一样令人喘不过气。他的喉间溢出了一丝胆颤的惊呼声,只是还没等发出,一股凉意便在心头涌现,剧痛蔓延,热流汩汩。
紧接着又是一下,又是一下,还有一下。
方才还气势汹汹指挥身后士兵围袭叶挽的曾宁宇,在顷刻之间被扎成了个刺猬。
数十箭穿身而过,有的扎在胸口,有的从脖颈间穿过,有的刺穿四肢,那劲道完全不比从一开始射出来那般刚劲有力的差。除了曾宁宇,被数百道箭雨刺穿的还有曾宁宇身后的几百武州守卫,死的死伤的伤,站在后排没受到伤害的顿时像逃出地狱一般,一个个蹲在地上动弹不得,吓得后襟的衣衫全湿。
他们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在褚洄几乎将那两三万围剿叶挽的武州守军打得半死之后,还要鬼迷心窍地跟着曾宁宇来这里使计陷害叶挽?就凭曾宁宇空口白话说的回燕京之后给他们加官进爵么!
曾宁宇的惨状就在他们眼前,那个往日意气风发的曾家公子,那个受人敬仰的京畿营首领,此时被数箭穿身,身体被箭矢的巨力惯性拉着摔倒,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地上,眼睛瞪的无比巨大,口中鲜血染红了衣襟。
曾宁宇只怕到死了才明白,褚洄若是想杀他只不过是轻而易举挥挥手的功夫。之前都没有动他不是因为他背后有曾后、有曾家撑腰,是褚洄根本就不屑于他罢了。他敢光天化日地对叶挽动手,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远处,那一黑一白默默在原地站立的两人,衣襟被晚风吹拂,发丝飞舞,表情冷漠。
褚洄摸了摸叶挽的头,将她提起带上城墙。他没有再重回战场,因为战事已成定局。
身后,朱桓喘着粗气将冯凭压在腿下,脸上身上受了不少伤。他在叶挽离开的同时就欲挟持冯凭以逼迫曾宁宇停手,只是这个冯凭实在跟泥鳅一般滑不溜手,若不是他先前受了伤,只怕今日还难以制服他。
冯凭屈辱地趴在地上,声音如摩擦的砂纸一般难听:“你们敢杀了曾家大公子,曾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曾宁宇勇气可嘉,有勇有谋,死与战场,跟曾宁宇不听军规,意图内讧,小肚鸡肠,因为私怨刺杀重将比起来,你以为百姓会更喜欢听哪一个?”褚洄懒懒地掀起唇角,眼中流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杀气。
☆、第143章 大战告捷
大燕元康六年四月,北汉发兵侵中原,攻玉岩关。
燕皇遣嘲风将军以驱之,同年七月,北汉大军战败。北汉的入侵大战历时三月,堪称有史以来最短的战役。
燕军俘虏北汉军十万,欲往北汉攻打之时,收北汉降书一封,燕宫急令一封,勒令停军回朝。
玉岩关内洋溢着欢脱又郁闷的复杂气氛,一方面欢喜短短三个月就战败了北汉,一方面又生气朝廷居然一言不合的就命令他们停止继续向北汉进攻。要知道,那木亚这一行三十万大军战败,死伤无数,只有十万人活下来被俘虏,可以说是大伤了北汉的元气。竟然不趁现在乘胜追击,也不知道燕宫里那位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将军府中气氛更是诡异,都在为班师回朝的事情而烦恼着。
此次胜仗,北汉投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朝廷竟然会接受北汉的降书,让谢家军郁闷不已。
谢远道:“朝廷的旨意已经到了,我们没两日就要归京,我这老头子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越老越摸不清上面的心思。北汉与我们为敌多年,这次大好的机会也放过了……”有了三十年前楚将军的先例,谢远对朝廷根本就不抱半点期待了。要说这次回京是受赏听封的……呵呵,不把他们往死里整就不错了。
“听说曾后预备在战胜之后为瑞嘉帝举办弱冠之礼,并在礼后选妃。各国都要入燕祝贺,想必曾后是不想在今年多事吧。”叶挽看了谢远一眼说道。厅中只有自己人,曾宁宇已经死了,冯凭也被褚洄派人守着,说话用不着避讳太多。瑞嘉帝萧万疆今年过后便是真正的成人,若在北汉投降之后还与他们开站,只怕会引人诟病,曾后的顾虑叶挽倒是能想象的出来。
谢远点点头:“帝王寿诞,大赦天下也是正常,确实不宜与北汉开战。只怕届时北汉和西秦还要派人入京祝贺,未来几月京中必定大乱……我们此时回京……”燕京本就鱼龙混杂,又碰上帝王弱冠礼,又碰上选妃,可以说是什么鸟都有。朝廷必定不会允许他们带兵入京,可是带的人少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就难保,实在是折磨人的很。
“嗨,关他们什么北汉西秦皇帝太后的,咱们归咱们的,碍不着他们什么事儿,他们也不敢来招惹我们呀。”连城大喇喇地拍了拍叶挽的肩膀,在褚洄冻死人的目光下倏地把手收回,做错了事一般地背在背后。
谢青闻突然道:“父亲,我想……不如你这次留在北境,让我跟着褚将军入京吧。”朝廷旨意并未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入京,北境十几万谢家军,要是全进京城肯定就乱了套了,领军之人也未必就是谢远。届时只要称谢远伤势未愈,特派亲子代表,自然就能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远已经快六十岁,为国征战几十年,才在年近四十时有了他这个儿子。他早就是该养老的年纪,不应该再被卷进燕京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波之中了。“父亲……留在这儿,我放心些。”
谢远突然噗嗤一声笑骂道:“你这兔崽子,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替老子遮风挡雨了?得了,心意爹领了,你还是乖乖留在这儿守着玉岩关等爹回来吧。”谢青闻是他的老来子,行军打仗的经验比起褚洄来明显差的多,更是从小在这个淳朴无害的北境长大,根本就没见识过燕京的风风雨雨。要他一个人去燕京,谢远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呢。
“我已经二十三了……就比褚将军小了三岁……”谢青闻无奈道,“怎么不见你喊褚将军小兔崽子?”
谢远脸一板,立刻骂道:“你也有褚将军的本事老子自然不会再喊你兔崽子,可是你有吗?”他说完向褚洄点头致歉道,“这小子说话口无遮拦的,褚将军不要见怪。”
“无妨。”褚洄道,“谢将军,我倒是觉得谢小将军的话有点道理。朝廷未曾点名要你入京,请谢小将军代为入京听赏也是可以的。虽北汉已递降书,但是据我所知此次北汉突然入侵与康王萧羽脱不了干系,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北境这里还要请你多看着写得好。”萧羽不是那种受挫就会气馁的人,只怕他现在已经在打别的主意了。从他当初弃了却州的私兵厂转而就使计让北汉发动进攻就能看出来,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分于室的人。当然这次跟他也有点关系就是了……
谢远闻言立刻皱眉道:“确定这次事情真的跟康王有关系吗?”
“嗯。”褚洄应声,但并不想把其中弯弯绕绕说明让这个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寒心。“没什么证据,只是猜测罢了。”
在接受到谢青闻求助的目光之后,叶挽突然开口道:“谢将军,我也觉得谢小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您毕竟经验丰富,这次鹰涧峡的事情只是受了小人所惑,北境和平离不开您。与其一同入京把后门大敞,不如让谢小将军跟着我们入京述职,有我们在不会让谢小将军出问题的,您和谢家军在这儿镇守我们也放心些。”那两千运粮的兄弟们被她派回了羡州,但是一运完粮就会入京,暂时用不着担心在燕京的安全。暗中还有四百鹰卫在,还有暗阁的守护,虽然现在镇西军就她、褚洄还有甄玉他们几个回京,但是用不着担心安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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