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原来师姐和那元炯还有这样的缘分啊。”三七不知道亲王的儿子是个什么等级的位置,但是能请的动师父亲自出手,那想必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官了。
缘分?呸。李素衣面无表情的睨了她一眼,不忍心说出真相让三七的幻想破灭,只得自己内心暗暗腹诽。
确实是缘分,那种恨得她牙痒痒的缘分。
她当时作为小药童跟着师父,虽说明面上是小药童,但是当时已经能够独自医治一些普通病例和个别疑难杂症了。看到元炯的一瞬间,她已经能够判断出他是被劲道极深的内功震碎腕骨,断了经脉的,如若不能将腕骨拼接起来,那么以后的日子他的双手便不能再用,甚至连吃饭喝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同样的,就算是治好了,也是不可能再提刀拿剑,再上沙场的。
李素衣也是少年心性,也不怕什么烈王还是火王的,更别提对方的儿子了,自然是当着元炯的面老老实实的将他的病症和治疗后的情况说了出来,还喜滋滋地向师父邀功,问他自己说的对不对。
师父当时的表情……真是相当的一言难尽。没有一眨眼的功夫,李素衣便知道了为什么师父看自己的表情那么的高深莫测,甚至带着一点同情。
因为下一刻她就被还躺在床上的元炯吩咐人给打了出去,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这么很没面子的被赶进了滂沱大雨中,连她当时万分喜欢的花裙子都被雨水打湿了。元炯当时意气风发,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自己以后会变成废人的话,这么做法也情有可原,况且本就是自己的徒弟先撩的,神医子不言捋捋胡子,觉得这是个给徒弟吃吃教训的好机会,便没有阻止。最后还是烈王妃看不下眼,声声道歉,就怕老神医一言不合生气的撒手就走,她带着李素衣回自己房中换了丫鬟的衣裳,温声与她致歉,希望她能够原谅躺在床上的元炯。
若是换做现在的李素衣,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不直接把对方杀了就算是给面子了。
况且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又没有胡说,怎么能因为不接受事实就可以随便的跟别人发脾气呢?
不过当时的小素衣确实年纪还小,且有种男孩子大大咧咧风范,小手一挥就说自己根本不在意,继续回到师父跟前去帮忙。
子不言存心打着要磨练李素衣的心思,治了元炯开好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将后续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李素衣,让她独自一人照顾元炯。也就是后来李素衣不断的和元炯结下梁子的原因了。
试问,但凡是正常人,谁会想要天天跟一个阴阳怪气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他总有奸人想要害他的人大眼瞪小眼?李素衣肯定是不想,元炯应当也不想要再看到她,否则也不会把她辛辛苦苦煎熬了四个时辰的药用脚踢翻,明明白白地摆出了一副要喝你自己喝,反正老子是不喝的态度。
李素衣气的恨不得把煎药的烫锅子直接塞到他的嘴里,可是一想到师父说的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还是忍了,认命的再一次去煎药。一个好的医者,不医不信医者,不医同行医治,不医一心求死,其余的都要秉着医者仁心这一条将对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元炯不是三者其一,师父可能又收了人家的钱,还有那个温声细语的烈王妃时不时地来问问自己的生活需不需要添置什么,要不要帮忙……李素衣自认有这个义务将对方医好再走。
于是在元炯又一次的想要踢翻她辛辛苦苦煎的药碗的时候,李素衣终于发了脾气,想也不想的一把捏住了元炯的下巴,将药直接给他灌了下去,甚至都没有注意是灌到他的嘴里的还是灌到他鼻子里去的。
不管是哪里,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是?
李素衣美滋滋了,元炯就惊呆了。他虽性格阴鸷古怪,却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粗鲁的女孩子?就算是当时调皮又捣蛋的元灿也没她这般,敢直接大喇喇的捏着元炯的下巴粗鲁的灌药,甚至脸上还露出了得逞微笑的样子!
元炯怒了,可是他的手腕还没有恢复,不能把李素衣拎起来打一顿,只能默默的阴着脸,一边任由药汁从自己的下巴上鼻子里滑出来,一边将李素衣的恶行给记在了心里。
被一个变态少年盯上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从前的李素衣或许不知道,但是经历过临安一行的李素衣就知道了,她敢明明白白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世间怪人,元炯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他甚至幼稚的把死青蛙死老鼠放在自己的被窝里,晚上在李素衣替他换药的时候突然掏出来扔在李素衣的脸上,然后放肆大笑就像是一个有中二病的脑残。
又或者是在李素衣喂药的时候假装被药呛到了心口里,直接两眼一翻撅了过去,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吓得烈王妃冲过来,要不是李素衣再三的保证元二公子没有问题,实在有问题她给元二扎个针必定能醒过来之后,元炯才幽幽地睁开眼,无辜地问道:怎么了?我这么晕过去了?
要细数元炯的恶行,李素衣觉得她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再三的刷新三七的世界观。那个变态少年,对人处事都正经的不行,偏偏就将所有的阴暗面都暴露在了她这个无辜的外人身上,整的她再也不想踏进烈王府半步。
于是在元炯的手腕康复的能够自己吃饭的那天,李素衣甚至都没有等上烈王妃跟她道一声谢,便在半夜三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烈王府。一边心中隐隐有治愈了一个大麻烦的激动和骄傲,一边同样也为脱离了元炯的掌控而感到松了口气。
再之后,李素衣隐隐在世间成名,落得一个医仙的称号。甚至还在褚洄在北汉王城一战成名的时候顺手救了满身剑伤像是个被戳漏了的筛子一样的他。
元炯却从人生的巅峰直线下滑,走了下坡路。
她本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元炯了,就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各自安好吧。没有想到却在大昌平岭靠近玉岩关的山中采药之际,捡到了被炸的血肉模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元炯。
李素衣原本是认不出他来的,但是她却认得自己治过的手,这双手腕,当初折磨了她整整一年,却没有想过再一次看到了。元炯的衣服都被炸的烧了干净,连带着散发着焦臭味道的皮肉,就像是一个从火场里捞出来的焦尸。要不是他还隐隐约约有些倔强的心跳之声,李素衣甚至都要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再三纠结,她还是买了一辆牛车,把元炯给运了回来。师父说什么来着,三不医,其余的都要医,即便是自己的仇人。
在给三七说完这些往事的时候,李素衣才蓦然发现,三七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轻笑了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三七的身上,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可是一回头,却看见元炯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身上还绑缚着新换的绷带,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没有想到,小医仙还将当初的事情记得那般清楚。”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元炯的声音恢复如初,还是那般能够骗人的温润。
不过骗不了李素衣就是了。她抄着胳膊冷笑道:“毕竟是生死大仇,怎么可能记不清楚?要不是你后来一直龟缩在临安,我定是要找你报仇的。”
元炯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后来找过你,希望能够当面跟你致歉与致谢,你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现在想想,原来你心中对我误会颇深,真是可惜。”
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一点!什么叫误会颇深,要不是他的所作所为,自己又怎么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临安!还给他机会致歉致谢呢,不要杀人灭口她就谢天谢地吧。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元炯寄人篱下,这里可是她的地盘,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素衣道:“那好,我现在便给你这个机会,连带着这次的恩情你一并还了就是。”
元炯被噎了一下,没有想到李素衣会这么说,干巴巴地无奈道:“你想要我如何还?想要金银还是权利?”
“你现在有金银,有权利?”不要以为她身在山中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烈王府倒了,烈王妃和那个郡主也不过是因为西秦帝顾念旧情还保留着烈王的瞢位没有夺走,元炯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什么金银还是权利的来还她的人情?
元炯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是摊了摊手,笑的有些无害:“都没有,所以就让我出卖劳动力,来报答你的恩情吧。”
世人都当元炯已经死了,那他就是死了吧。
这山中,看上去也挺不错的。
☆、第503章 花中玉(一)
如果要问世间最神秘的东西是什么,那大概只有一样了,那就是时间。
如光如梭,可敬又可畏。
它可使人忘却不应该惦记的烦恼,也可使人成长,终将变成小时候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变成自己看不起的那个样子。
花滢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自己刚刚出生就没有了爹娘长辈,没有像其他所有人心中都惦记的那般,有家长的关爱,只能和哥哥两个人抱团取暖,孤苦伶仃的长大。虽说哥哥对自己关爱备至,别人有什么她就有什么,别人没有什么她同样能够拥有,全都是因为哥哥的本事,使得花家富甲天下,使她成为人人艳羡的花家千金。
但是哥哥终究还是跟爹娘不一样的吧,更何况还是个不着四六花名在外的哥哥。就连花无渐自己心中也觉得,大概除了金钱,可能这辈子不能给花滢其他什么东西了。
在花滢一不小心“被迫”执掌了花家的所有财富之际,她还天真的以为,可能哥哥只是想要磨练磨练自己,生怕自己长成一个顽劣不堪的姑娘。直到被赶鸭子上架的管理了花家整整两年之后……花滢才蓦然意识到,哥哥可能是真的累了,不想要再沾染这些令他头疼了几乎半辈子的事情,是完完全全的想要将花家丢给她了。
她穿着一身桑蜜冰丝所制成的柔软中衣,懒洋洋地靠在背后座椅的软塌之中,手中还时不时地翻阅着今年由各地商铺送上来的账册。一头青丝泄地,上头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汽,一名丫鬟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后替她擦拭着半湿的长发。
花滢即将及笄,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身为艳丽无双的花无渐的妹妹,花滢的五官样貌自是不可能平庸到哪里去的。且她现在眉眼长开,原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轻拢在一起,为眉目中的艳色多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息,带着一些知性的美。
门口,水曲柳木门被轻扣了两下,花滢长如羽扇的睫毛轻颤,嫣唇轻启,气若幽兰:“进来。”
短短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良多。尤其是对这样芙蓉初成的姑娘来说。
花滢的嬷嬷端着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玉碗走进,将金灿灿的鸡汤放在花滢案前,上头还漂浮着几点碧绿的葱花,令人垂涎的香气不断的从碗内飘出,闻之令人食指大动。看着花滢还带着水汽的长发,嬷嬷嗔怪地瞪了一眼背后的小丫头,骂道:“都快入冬了,怎的还让小姐就这么湿漉漉的看书?回头犯了头疼,看我不打死你这小蹄子。”
丫鬟委屈的加快了手中擦拭花滢长发的动作,嗫嚅道:“小姐说事情繁杂,要加紧时间处理,所以才让奴婢一边擦拭一边看账册的。”
看着花滢那张原本圆润通红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下巴尖削,虽仍是灵动美丽,但眉宇之中多了一些平常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应当有的重重心事和对无边责任的无奈,嬷嬷心中心疼非常。她从小被公子找来照顾小姐,甚至小姐还是她奶大的,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活泼姑娘变成如今这副严肃认真不复当年活跃的样子,难免对公子有些埋怨。即便是再想怎么锤炼小姐,公子也不应该这么狠心直接撒手跑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扔给小姐做才是。
“小姐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公子也太过分了。”嬷嬷念了一句,心中愤愤。
花滢无奈地笑了笑,看着自己食指上那枚形状怪异的翠绿戒指出神。
她一开始只当哥哥是受不了叶姐姐成婚之事的打击所以才会跑路,他在外头随意散两个月的心必然就回来了。没有想到整整三年了都没有见到过哥哥的人,完完全全将花家扔给了她。
她原先也想过,哥哥在外必定会因为没钱到花家的商铺票号中取银子,所以特地吩咐了各地的商行,有了哥哥的下落一定要告诉她,没有想到的是哥哥竟然真的这么有骨气,整整三年了都没有去票号取过银子,也没有当过银子,消失的干干脆脆。
被迫拔苗助长的花滢觉得很无辜,甚至有点想哭。
不过日子还是要过的,即便是哥哥不在,她也不能因为任性的哥哥而放弃了花家的产业,让天下各地几万甚至十几万口人都没饭吃。
“行了嬷嬷,不过早秋,还没那么夸张。再说了,我的身体康健着呢,您瞧。”花滢为了安抚嬷嬷的心,端起鸡汤一口饮尽,甚至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唔,这个是嬷嬷亲手煮的吧?滢儿尝出味儿了,好喝。”
见花滢为了安抚自己,故意作出从前那副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来,嬷嬷心疼在心中,嘴里念叨着:“话虽如此,秋老虎秋老虎,不是没有说法的。还是要多多注意才是……”眼看着快深夜了,嬷嬷又道:“小姐还是不要看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叶后娘娘特意邀请了小姐参加宫中的中秋晚宴,为表礼节,总不能一脸憔悴的去才是。届时多少王宫贵胄会参加,小姐定要注意形象……”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心道:虽说他们家小姐是商女,不过自从孝凉帝登基,对士农工商四业的区分看法就没有那么重了。且花家又帮了朝廷大忙,时常会被叶后邀约,水涨船高,楚京中根本就没有敢看不起他们小姐的人。且小姐年至及笄,到了适婚之龄,求娶的人几乎楚京排到沧州城去。以小姐的样貌才情,还有同叶后娘娘的关系,就算是嫁王孙贵胄在嬷嬷看来也是使得使得再使得的,就是不知道小姐自己的看法了……
中秋宫宴……花滢握着账册的手顿了一顿,想到某个倔强又清瘦的背影,表情莫名的闪过了一丝茫然。
“我知道了,明日还要麻烦嬷嬷了。”良久,花滢才浅浅一笑,将账册放到了桌案上,站起身往床榻边走去。
月上树梢,花滢却久不能寐。
这么长的时日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变成了何副模样?
……
花滢自从接手了花家的事务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时间睡懒觉了。每日能够让她悠悠闲闲躺在床上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次日一早,她便要接见各位管家,商行总管等,一直到忙到中午才会有丁点喘息的时间让她能安坐下来吃一口饭。
比起先前花无渐每日放荡不羁的跑来跑去四处玩耍,花滢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相当敬业又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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