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渐摸了摸下巴,盯着叶挽被风沙吹打的略有粗糙的脸有些出神。
不行不行,连这小少年也长糙了,北境天气真是磨人。
“赐婚?想将谁人指于你?”叶挽微微拧眉。萧皇室子嗣空虚,没有任何一位适龄公主。朝臣家中适婚的千金倒是不少,齐王膝下也有几位郡主,只是齐王心思深沉,曾后可不会白白让他人占了便宜将花家拱手于朝臣或是齐王。年长的若先帝的妹子、几位长公主也早已成婚有夫有子,难道是长公主所出的几位郡主?
花无渐的脸色变得古怪极了,好半晌才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曾后有意将如意公主指婚于我。”
他的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顿时雷的叶挽外焦里嫩。
她不敢置信道:“如意公主……萧蔷?”当日在宫中,那个软绵绵香喷喷的两岁小包子?
许是实在太过变态,花无渐这种一向没什么原则的人都觉得变态的不行。
看着叶挽古怪的神色,花无渐艰难的点了点头。
萧蔷他爹瑞嘉帝今年也不过未及弱冠,比花无渐小了足足有七岁,若要较真起来,花无渐已经是当得萧蔷喊一声大伯的年纪。把一个两岁娃娃嫁给一个老大叔就为了拉拢他,也不知曾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虽然叶挽跟曾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那日听了褚洄告知的真相之后心里也复杂万千。到底是个心理有多么强大的女人,才会抛弃青梅竹马入京为妃,不择手段当上皇后,在先帝垂弥之际大胆的给他戴了绿帽子,为了掩盖事实追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又想招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大的男人做自己的孙女婿?
如果这个时代有吐槽君的话,叶挽肯定会第一个投稿,标题就叫“我的亲戚是极品”了。
“她虽有意,但朝臣未必会允许她这么做。”叶挽道,“别看现在朝堂是曾氏一手遮天,到底还存留不少自认忠心耿耿的老顽固,如此违背纲常伦理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一个两岁的公主赐婚的事情,别说瑞嘉帝不会答应,那些个有资历的老臣也不会让她随随便便这么做的。
花无渐点点头,突然勾起嘴角邪笑道:“如意公主不成,难道曾后不会找个别的什么吉祥公主,平安公主什么的出来膈应我。我来这儿是想请教一下无眠的脑瓜子,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姓萧的离我远点。”
如意公主年纪太小,萧室又没有其他适婚的公主,难保曾后不会搞个外姓册封的公主出来,反正最后说来也是把花无渐绑在了皇家的船上。只要不便宜了齐王康王等人就没什么问题。届时再随意搞点麻烦出来,有身份关系的掣肘,花无渐就算是只貔貅也不得不吐点好处出来帮衬一二。
叶挽想了想,摇摇头道:“法子自然是有的,就是要看你肯不肯牺牲了。”
“有什么比牺牲自身幸福还要过分的事情吗?”花无渐哀婉地瞪着叶挽。
叶挽神色古怪,勾唇笑道:“其实只要牺牲点银子,就能大大地打曾后一个耳光了。你若是心中没有主意,又怎么会跑到边关来找我呢?哪里躲祸躲不得,非要往战乱之地跑。”花无渐怎么说也是十几岁便一个人闯荡江湖有了如今成就的商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早就被那些黑道白道生吞活剥了,还混得到会被朝廷觊觎家产但是毫发无损的地步吗?
“啧,无眠,我来这儿自然是为了找你出主意的了。”花无渐抚了抚被风沙吹乱的发丝,一脸委屈。
“你是来找我牵线搭桥的。”叶挽道。
她起先心中存了利用花无渐的心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花无渐大老远的赶过来她却跟那些缺心眼的家伙没什么两样,都想从他身上剥取一点利益。但是叶挽越想越觉得花无渐不是那么单纯的家伙,面对一个缺粮少钱的军队来说,他的存在代表了什么花无渐自己不会不知道。那么说到底他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各取所需罢了。
叶挽说:“你若有意推脱曾后的指婚,又不想投靠齐王或是康王的话,只得寻求豫王的庇护。毕竟……说起来,豫王的人品也比他们任何一方好的太多了不是么?”而能让豫王同意的敲门砖,自然就是助豫王手下的嘲风将军一臂之力,度过此时的难关了。
加上他们此次从丰州取得的粮草,玉岩关所有的存粮加起来不会超过五十万石,全军撑不过两月,与北汉的战事又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后方支援就举足轻重起来。若有花无渐的财力相助,不说兵力如何,至少拖也能拖死北汉。
当然以褚洄的骄傲来说是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果然,她刚说完,花无渐就啧啧称奇。他亲昵地捏了捏叶挽的脸蛋道:“真是个聪明的小子,你猜对了。我无依无靠二十载,躲过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终究还是要找棵大树在底下乘凉。与其送银子给那莫名其妙的朝廷,还不如贡献出去让你家将军欠我一个人情,顺便与豫王殿下套套关系。”他哀怨地叹了口气,似乎模样十分不甘心,“我此次来北境,是给你们送钱来的。”
什么叫渴了有人挖井饿了有人递梯子,这就是了。就在叶挽为玉岩关的粮草问题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有这么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么大个人情,无眠预备如何还我?”花无渐笑眯眯地弯起眉眼,毫不掩盖眉目之中流露出的算计之意。
叶挽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这可不是我欠的人情,是我们互惠互利吧。在我看来,你对北境大方捐粮之事,也是扇在户部和萧氏脸上一记重重的耳光。这是朝廷解决不了或是疏于解决之事,却由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百姓解决了,只怕全天下都要对朝廷心怀芥蒂了。”花无渐这招也是损的不行,户部脸皮再厚也不敢在悄无声息的装死下去。
“你这么会算计,不如别做这累死人的差事了,跟我去经商如何?”花无渐看她使劲拉低人情的份量的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对了,”他从怀中掏出几张已经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薄纸,“你入宫前让我调查的事情,我查了许久才查到些许,时间过去太久,难查的很,不算全面,你将就着看看吧。”
叶挽心里一跳,三十年前,叶……骊发生的事情。
☆、第128章 回程途中
北境的白天堪比火炉,止了风沙的天空中高高悬挂一轮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点都不像前些日子风沙遮天蔽日的模样,连空气都被艳阳熏腾的显出阵阵波纹。
玉岩关城墙上,密密麻麻地驻守着铁人般的士兵。一个都没有被曜灵灼烤露出煎熬难耐的表情。哨岗之上的士兵轮番交替守卫,全神贯注。豆大的汗珠没有任何阻挡地从他们的额角顺着脸颊滑下,在刚毅的下巴上凝结汇聚,再悄无声息地落进衣襟中。
风沙天气已经过去几日,露出了原本掩在后头的太阳,将北境正式带入长达数月的干旱季节。
关外马蹄阵阵,再一次吹响了振奋士气的号角。
这段时间,大燕军与北汉军在半个月内试探性地交手数次,你来我往皆以试探对方对目的,鲜有伤亡。
那木亚虽性急,但绝不鲁莽,几次都在边缘地带试探,适时收兵,想探一探如今玉岩关内大燕十九万士兵的底。还有那个将他亲生父亲呼察汗斩断手臂,从北汉王都全身而退的大燕战神。他十年来都致力于与褚洄交手,为父亲一雪前耻。
玉岩关谢将军府内,赤羽从一条小指大的蜥蜴身上取下一张纸条,呈到正靠榻边手持一杆通体乌黑,没有一丝繁复花纹的长枪悠闲擦拭的褚洄面前:“主子,叶校尉那边有消息了。”
“念。”褚洄眼帘微垂,睫羽轻颤,提着沥银枪的大手微微一顿,不多言半个字句。
赤羽将纸条展开,顿时眉头一跳道:“粮已筹齐,正在赶回。”他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确认纸条上就这干干脆脆的八个大字,十分有叶校尉的风范。
这是一个标准的暗阁式信息,简练利落,不拖泥带水。若是叶挽那小子加入暗阁,一定是个独当一面的好手。只是……赤羽看着自家主子陡然阴森的脸色,心中肯定这绝对不是主子想看到的报告!
他轻咳一声,将纸条递到褚洄面前:“主子,您要看看吗?”这个叶挽也真是的,已经跟主子是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还要端着架子装高冷。身为自封的叶挽第一好友,赤羽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她说几句好话挽回一下她在主子心中的形象。他又道:“叶校尉此次筹粮一定很艰辛,萧羽不会让她这么毫无阻碍地把粮草带回玉岩关的,也许是太辛苦了所以路上来不及写些别的。”
看褚洄面无表情的样子,赤羽挠了挠头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嗯……毕竟离开了大半个月,叶校尉肯定很想主子吧。”
褚洄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薄唇轻启道:“你什么时候这么闲,跟她关系这么好了?”
难道他说错话了?赤羽瞪着自家主子凉薄的神色,后颈一凉决定闭嘴。
黑枪在半空划过一道刚冷的弧度,空气都仿佛被破成了两瓣,熠熠稀薄。
“逗了那木亚这么些日子也乏了,开城门,会会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提乌枪,轻盈如纸。
……
荒村古道,车马悠扬。
咄咄马蹄声与板车的滚轮声在安静的官道上咿呀响起,此起彼伏,宁静和谐。
花无渐此行是有备而来,早就在抵达丰州城之前就传信于丰州和武州、陌州等花家名下的各大粮行,让他们准备好库存所有的粮草集结运往玉岩关的方向,在一处交汇的城镇与叶挽一行人会面,将总共八十万石粮草交与叶挽。加上叶挽手中从丰州城运出的二十万,足有百万石,至少够玉岩关将战事拉长支撑到秋收。届时又有新赋税的粮草,即使朝廷继续装死也足以持续到消灭三十万北汉大军。
用叶挽的话来说,花无渐就是条心机深沉的大尾巴狼。明明早就有了对策,还要借她的口说出来,让燕军欠他一个人情的同时又躲过了曾后的乱点鸳鸯谱,实在是商人本性。
“喂,那家伙怎么在这儿?”段弘杨一脸嫌弃地瞪着悠闲地打马走在叶挽身后的红衣男子,心中警钟大敲。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这么漂亮的男人,上一次还是好几个月前在淬玉阁开业那天。他将一身红衣穿的如此风华绝代,在烈日下也滴汗不出,面若瓷石,形似妖孽,还黏黏糊糊地整天跟在叶哥屁股后面,嗲声嗲气地“无眠无眠”的叫,真是有伤他们精锐士兵的男子汉罡气。
甄玉强硬压抑住内心的苦涩,叹了口气道:“叶挽不是说了吗,这八十万石粮都是他好意捐出,于我们有天大的恩情。”他们背后绵长地跟着一长条车队,紧跟队伍,形成一条长龙的板车上厚实地堆积着不少麻袋,显然里面实实当当地装满了粮草。
花无渐此次出手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丰州粮仓百万粮草被毁。甄玉越想心里越凉,幽幽地看向被花无渐纠缠的叶挽,微叹口气。叶挽不选择他是对的,因为他好像没有那个能力成为叶挽背后的靠山……无论是褚洄也好,花无渐也罢,怎的都轮不到他这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小百户。
甄玉沉闷地骑马跟在段弘杨旁边,无视了他各种明里暗里的吐槽和叫嚣。
段弘杨无奈,只得拉着其他中护军的兄弟们叽里呱啦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最前方,叶挽面无表情地骑着小灰,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宽阔苍凉的大道,内心还在消化花无渐前几天告诉她的消息。花无渐则像只小蜜蜂一般嗡嗡的在她耳边讲着各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听得叶挽头疼不已。
据花无渐所查到的,叶骊当年离开云州时才十五岁,一路辗转艰辛到了燕京,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
一个衣衫褴褛无名无姓的少年,费劲了千辛万苦才联系上了当时在燕京已经做了内务府小管事的叶富贵,想办法混进了燕宫内,与褚洄所说的无甚太大的出入。只是他刚混进宫没几个月,就消失不见了。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不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甚至可能除了叶富贵和他同期入宫的几个小太监,没有人在乎他去哪了。一直到几年之后叶骊才又出现在燕宫里,跟在当时已经缠绵病榻的昭阳帝身边做个打杂的小太监,那时他已经是个弱冠的成年人了。
再后来,就如褚洄说的一样,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跟着曾后去了廉州,自此再无下落。
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哪了。或者说,至少花无渐查不到他去哪里了。
叶挽微眯着漆黑的眸子,如果那个密室中蓬头垢面的男子真的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叶骊。那曾后在生下她之后,将叶骊囚禁在自己寝宫中的密室里就非常引人怀疑了。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随意下毒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把叶骊灭口呢,跟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有关系吗?
叶骊消失的那几年,叶富贵还好端端的在燕宫里呆着做他的内务府小管事,他会不会知道叶骊去哪里了呢?
等等……结合着当时燕京发生的比较重大的事情,好像只有威远将军楚穹苍和百万楚家军的灭门惨案,还有当时的慧嘉皇后楚宓被打入冷宫两件事,难道叶骊的失踪,跟楚家有什么联系吗?
叶挽轻抿着唇,脑海被一团又一团复杂的事情填满。她不禁为原来的叶挽感到惋惜,一个身世神秘莫测的女孩子,打扮成男子惨死军中,生母恨不得她死,生父莫名其妙被囚禁,唯一疼爱她的估计也只有那个辛劳困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了吧。
想到叶富贵,叶挽的眼神不禁软了几分。不管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事,到底是真心疼爱自己……疼爱叶挽的。叶富贵如今一个人在燕京,有简叶他们的保护叶挽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等这次和北境的战事结束之后,她有必要好好的问一问叶富贵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生的了。
花无渐看她神色复杂莫测的样子,不由牵着马缰靠近一些,朗声调笑道:“怎么,越接近玉岩关,就越想你的小情郎了不成?一路上一句话都不与我说,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你在胡说什么呢。”叶挽眉头一跳,郁郁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果然看到了他们越发古怪的神色。她头疼的扶了抚额头道:“将军不是我的小情郎。”虽然他们关系有点暧昧……但是,还没有到这种奇异的地步吧。更何况在那么多人眼中她都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的身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自己是断袖什么的,好像着实令人觉得尴尬了些。
96/375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