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微挽住皇帝的手:“是父皇不跟儿臣计较。”
皇帝弹了弹玉微的眉心:“朕看啊,是时候给卿儿你召位驸马好好陪陪你,免得你一梦靥就往朝曦宫跑。”
玉微挽着皇帝的手紧了紧,直到皇帝龙袍上的金线刮到了她的手心她才恍然回过神:“父皇忘记了?儿臣已经嫁人了。”
姬羲手中的权势在他去世时尽数落入了她手里,为了不引起皇帝的怀疑,她这些年一直装出思念姬羲过度,想要孤寡终老的样子。
皇帝虽然宠爱她,但也是在她对太子的皇位没有丝毫威胁的前提下,一旦她危及太子的皇位,即便皇帝对母亲宠爱有加,也很可能会重惩她。
毕竟母亲本是先帝皇后,而她又是母亲被皇帝封后七个月便早产生下的公主。母亲后来虽是在验血时做了手脚,瞒下了皇帝,但皇帝心中到底有没有怀疑,她却拿捏不准。
皇帝瞧见玉微骤然暗淡下去的神色,抬手抚了抚玉微垂着的发,沉声道:“圣王世子已经去了三年,你还要为他守孝多久?总不能一辈子不再嫁吧?”
玉微小声嘀咕道:“不再嫁怎么了?”
皇帝见玉微不以为意的模样,顿时严肃地道:“朕当初依了你的心意,让你为圣王世子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也是时候为你择一位驸马了。”
玉微被皇帝陡然严厉的眼神看得不敢抬头,却还是不肯松口:“父皇,儿臣不想再嫁人,还请父皇……”
皇帝板着威严的面容训斥道:“这一次别说叫父皇,叫母后都没用,过几日的赏花宴你必须去,要是敢不去,朕立刻下旨把你的名字从姬家族谱里剔除,你再也不是圣王世子妃。”
玉微顿时苍白了脸色,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紧紧拽住皇帝的龙袍:“求父皇不要把儿臣从姬家族谱里摘除,儿臣想留在姬家,守着夫君,求父皇成全。”
看见自己女儿害怕的样子,皇帝心里到底是心疼占据了上风,但想想若是一直依着她,她可能真的就要孤独后半生,顿时又狠了狠心,语气却是莫名地软了下来:“你听朕的话,过几日去赏花宴,正好檀儿也去,你们姐妹俩选好中意之人同一日出嫁,倒是不失为一桩喜事。”
檀儿?玉檀?
玉微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暗色,略微一思索,方才想起玉檀已经及笄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
皇帝见玉微垂着头,始终不肯说话,略微蹙了蹙眉。云皇后察觉皇帝的不悦,立刻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斟酌着道:“陛下,臣妾也希望卿儿早些寻到良人,可卿儿与圣王世子感情深厚,不愿意再嫁臣妾也能理解,不若再让她缓些时日如何?”
皇后的温柔体贴让皇帝颇为受用,他心里那点细微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反握住云皇后的手,笑道:“还说卿儿的性子不是你给惯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重情重义的性子是随了皇后,当初同意姬羲与她的婚事本是为了她好,却没料到没过几年姬羲竟然就死在了一场刺杀里。
云皇后顺着皇帝的话道:“臣妾敢这样惯着卿儿不也是因为陛下的默许?”
“你啊,罢了罢了。”皇帝扶起跪在地上的玉微,叹息道,“不是父皇要逼你,只是朕和你母后都希望你今后能有个依靠,我们终究不能一直陪着你,有驸马替我们照顾你,我们也安心些,只是你若实在不愿意,便再缓些日子。”
玉微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仿佛逃过一劫般松了一口气:“谢谢父皇。”
皇帝依旧板着脸色,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玉微:“别高兴太早。”
闻言,玉微刚愉悦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连脸色都暗下去了几分。
皇帝却是突然笑了,转头对云皇后道:“你看这孩子,一提起选驸马就和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云皇后牵着皇帝就要往殿内走:“陛下就别和卿儿计较了,不若进去尝尝御膳房刚送来的梨花软糕,据贵妃妹妹说很是可口呢。”
皇帝挑眉:“贵妃也说好吃?”
云皇后温声细语地道:“可不是吗?今儿贵妃妹妹还特意说起了梨花软糕。”
皇帝顿时对梨花软糕起了好奇心:“那朕可一定要尝尝,贵妃那般挑挑拣拣的性子都说好吃,看来是真的不错了。”但没走两步又想起玉微,顿时停下脚步,对玉微吩咐道,“过几日的赏花宴你还是要去,能找到中意人最好,若是找不到,你去帮你妹妹瞧瞧也是好的。”
“儿臣知道了。”这一次玉微没再沉默,而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皇帝满意地颔首,又问道:“卿儿可要随朕进去尝尝梨花软糕的味道?”
玉微摇摇头:“儿臣还有事,就不打扰父皇和母后了。”
皇帝也不再多劝,日常吩咐了玉微一句后便随云皇后进了殿内。
皇帝携云皇后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玉微凝视了早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须臾,转身离开。
念嫣一直在外候着,见玉微出殿,赶紧迎了上去:“殿下,回扶雨宫吗?”
扶雨宫是玉微未嫁给姬羲之前在皇宫的寝宫,便是玉微出嫁之后,皇帝也因为偏爱她,为她把整座宫殿都空了下来。
她昨日会歇在扶雨宫是因为回宫来探望云皇后,云皇后又让她留下今日一起赏花,只是如今看来,这花是赏不成了。
“不必,回圣王府。”
她自嫁给姬羲之后便甚少回皇宫,一直住在圣王府,便是姬羲去世之后也未曾离开。
念嫣迟疑地看着玉微尚且披散着的长发,提醒道:“殿下,您还未绾发,不若先行回扶雨宫,奴婢为你绾好发之后再回王府。”
玉微摇头:“回王府吧。”
她只是发上未簪珠玉,过分素净了些,倒也不至于失礼于人前。
“是。”
玉微离开之前,迎着光看了看巍峨大气的朝曦宫,这座宫殿囚困了母亲的大半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必须要加快速度才是。
……
爻云山
玉微负手立在雨中,她本是想回圣王府,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便调转了方向,来了爻云山。
爻云山是元隋开国皇帝赐给圣王府的墓地,埋葬的都是历代圣王和圣王妃。
如今她站的墓前便是姬羲与她的墓,只是姬羲躺在墓里,而她还安稳地站在墓外。
姬羲是为了护她而死。
她亏欠他的,已经永远也还不完。
圣王并非普通的亲王,是随开国皇帝征战沙场,打下江山的一代功臣。开国皇帝视圣王为手足,赐给圣王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更是给了圣王府无上的爵位荣耀。
六百年来,便是世家之间各种相互倾轧掣肘,圣王府却始终处于不衰不败之地,历代帝王也从不猜忌圣王,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每一代圣王都是天子近臣。
圣王府代代单传,姬羲是上一任圣王唯一的子嗣,然而她与姬羲却尚未诞下子嗣,他便因为她而死在了一场荒谬的刺杀之中。姬家延续六百年的荣耀,就这般终止在了她手上。
玉微缓缓阖上眼,任由雨水砸落在她脸上,便是她一开始选择嫁给姬羲就是为了他手中的权势,但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刺杀的那一刻她却无法不动容。
她到如今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姬羲点了她的穴道,把她藏在河道里,自己却是以一敌百地杀了无数刺客,她怕呛水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她眼睁睁地看着水面被血水染成血红色,最终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姬羲的血还是刺客的血。
突然,落在脸上的雨停了,鼻息间是熟悉的浅淡佛香。
玉微颤了颤眼睫,睁开了眼。
并非是雨停了,而是裴颐执一把玉骨伞站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了雨。
他不再是一袭青衣,而是熟悉的胜雪白衣,清冷的容颜一如往昔。
玉微舔了舔滑落至唇角的雨水,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颐的目光淡淡地扫了面前的墓碑一眼,把手中的伞完全倾斜向玉微:“我需要回裴氏一段时日。”
她已经回到了元隋,他也能稍稍安心一些,回一趟裴氏,用千年寒莲治疗折损的隐脉。
裴颐的语气完全像是要出远门的丈夫在和妻子交代行程,只是比较简短,但习惯了裴颐寡言少语的玉微也不甚在意,她眼中的光芒略微闪了闪,点头道:“你不必担忧我。”
裴颐把手腕上的披风搭在了玉微的肩上,而后单手为她整理着披风,低声吩咐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万事小心。”
玉微笑笑:“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最多只是篡个位。
裴颐看清玉微眼中的漫不经心,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便也不再多言,直接展开她的手,把召玄令放入她手中:“召玄令能调动裴家所有的势力,你若是需要,便用它。”
她一向不爱听他的话,总喜欢逆其道而行之,他却偏偏把她无可奈何,若不是他身上的伤的确无法再拖下去,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他也了解她,知道她不会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下动手,只是到底是担心她。
玉微垂眸看向手中似乎是以玉琢而成的小巧令牌,令牌上的暗纹繁复而又古朴,像是刻下了某种咒语一般。
她正想把它捏在手里,手心的召玄令在她合上手的前一瞬化为了一股薄到几近透明的雾色,下一刻直接消失在她面前。
玉微诧异地道:“它消失了?”
裴颐摊开掌心,一团越来越浓郁的雾色在他手心缓缓凝聚成一块令牌,正是召玄令。
他道:“召玄令平时会化作无形的雾气跟在你身旁,你若是需要它,摊开手心,默念它的名字即可。”
玉微惊讶地挑挑眉,跟着裴颐说的做,召玄令果真出现在了她的手心,她拿起召玄令,放在光线下仔细端详,就是这样小的一块令牌,竟然可以用它调动整个裴家的势力。
忽然想起什么,她狐疑地问道:“这样说来,岂不是只要知道如何使用召玄令就能号令裴家?”
这样的话,推翻裴家现任家主也太容易了。
玉微好奇地摆弄召玄令,披在她肩上的披风因为没有系上,此刻又散了开来。
裴颐松开手上的伞,微低下身子,仔细地为玉微系上披风的系带:“召玄令一共两枚,皆是认主,家主的召玄令只有家主和家主夫人可以命令它,这一枚是我的召玄令。”
玉微在玉骨伞浮动在两人头顶时便仰起头,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似凝固在了空中的伞,蓦然听见裴颐的话停了下来,她疑惑地微低下头,旋即唇瓣便触上了一片温凉。
裴颐精致的五官近在眼前,她立刻反应过来唇上柔软的触感是为何,瞬间便想推开他,却被他握住了手,反带入了他怀里,他清冷中糅合了温润的声音低低地擦过她耳畔:“只有你和我。”
玉微呆滞得忘记了推开裴颐,就这般紧紧地被他抱在怀里:“裴颐你……”
良久,等裴颐已经离开,她才反应过来裴颐口中的“只有我和你”的一重意思,他在告诉她,他的召玄令只有他和她可以号令。
玉微松开手中被她捏得温热的召玄令,召玄令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却知道它会跟在她身边。
她沉默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又在爻云山静立了片刻才离开。
……
元隋的赏花宴向来在三月至四月之间,由皇后主持,皇帝可能会去。
说是赏花宴,实则不过是变相的相亲宴,元隋民风较为开放,对女子的要求没有那么严苛,女子出门也不需要蒙面。
每年赏花宴都是京中达官贵人的子女参加,若是男子看上了参加赏花宴的某家千金,便赠她一朵花,若是女子收下,便表示她也对男子有意。
赏花宴的前一日玉微便回了扶雨宫暂住,她本是只想去走个过场,去看玉檀会闹什么幺蛾子就离开,结果等第二日她到赏花宴时才知道了脱身到底有多难。
因为今年的赏花宴皇帝也来了。
再结合前几日皇帝警告她的话,玉微不用脑子也知道皇帝是因为她才来的赏花宴。
玉微认命地坐在位置上,看来是要硬着头皮坐完整个赏花宴了。她以手支着下颚,戳着留白藏得只剩下一条的尾巴。
裴颐回裴氏却没有把留白带走,留白也就一直跟着她。但好在留白基本并不需要她操心,还偶尔能让她开心。
玉檀坐在玉微左侧,见玉微始终没个正型,还把一只畜牲抱来了赏花宴,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轻蔑。
这个时辰还是在欣赏歌舞阶段,并没有世家公子和小姐能自由的赏花,但男眷和女眷席位之间没隔着屏风,相当于是皇后默许了世家公子和小姐可以相看中意之人。
因此,不时便频频有世家公子往女眷席这边望来,玉檀的坐姿顿时更加端庄秀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她趁皇帝不注意时靠近玉微,提醒道:“皇姐,别再逗狐狸了,父皇总是转过头看着你呢。”
即便是稍稍偏着身子,玉檀的坐姿也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优美高贵。
玉微的坐姿与玉檀的标准坐姿不同,自始自终都是慵懒地坐着,一手搭在椅背上支起下颚,一手逗弄着扒在她腿上的留白。本应该是有些失仪的动作,但玉微做来却是自带一股端方大气。
听见玉檀的话,玉微抚在留白身子上的手一顿,转眸看向了偏过头来的玉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今儿的主角是皇妹,父皇定是在瞧皇妹。”
玉微轻笑起来,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疏离的面纱,将原本的三分神秘悠远添足了十分,她的美不仅在于容貌,更在于周身那种似危险又似疏离的风韵,让人忍不住为她而驻足。
一时间,看过来的世家公子更多。
玉微虽是嫁过人,但这等千秋绝色,便只是娶回去摆着也是分外赏心悦目,更何况她还是皇后唯一的嫡女,又颇得圣心。
元隋没有尚了公主不得担任朝廷命官的习俗,娶一位得皇上宠爱的嫡长公主回去百利而无一弊。
世家公子心间已是转了几个圈,看向玉微的目光也越发跃跃欲试。
坐在高位的皇帝见世家公子大多的目光都落在玉微和玉檀身上,顿时龙心大悦,对身旁的皇后道:“朕一定给卿儿选一位最好的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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