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抱着喂两口水喝,一时表情少女起来。
弗雷德走了一段路。行至路口,勒马减速。
路口骑一匹黑马正等待着的人面孔再熟悉不过,一双异瞳更是好辨认,正是早上不知到哪里去了的苏。
他这会儿见弗雷德放慢速度,很配合又默默地加进队伍里来,就走在弗雷德身旁。
昨晚吃下那带了狠劲的一巴掌,苏在弗雷德面前也不见卑微,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抬眼打量一下
将军的脸色,明明那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却眉尖一动,末了低声道:“好熟悉的嫉妒,大人。”
弗雷德怀中空空,这么望过去,前头再坐个小身子最合适。
苏的话传进耳中,他转脸看一眼,冷冷道:“嫉妒什么?”
“她始终属于我。”
第42章
王子殿下并不经常来纳蒂。他很忙,整个王国的版图都盖上王室的纹章,天高地阔,哪里都是他家的后花
园,但不见得每一处都能走遍。
今年算是特殊。有人记得,他两三个月以前来过一回,这次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重返凤凰城,还带来个娇娇
软软的小姑娘。
八卦传播如流水,一时间这荒凉小城里不多的居民难得起了好奇心,咀嚼那点莫须有的王室绯闻,仿佛日
子也有趣过起来。
都不知道贝茜是什么身份,但赫恩对她宠爱是真的宠爱。
在城主安排的宅邸住的这么几天,女仆经常能看见王子将贝茜抱在腿上说话,薄唇含笑,任由怀里那人的
小手抬起来拨弄自己的领口,待贝茜不声不响地仰起脸要亲时就带着她回了卧室,关起门来挡了旁人的目光,
挡不住越发暧昧的遐思。后来门开,贝茜已是在床上拥着被子半梦半醒,吃饱餍足了的甜美模样,水也由赫恩
亲手端了送到唇边喂着喝。
至于奶或甜者茶一类女孩子喜欢的饮料,赫恩却一应不肯让贝茜碰,不知情的人说是怕小了他六岁的小姑
娘甜坏牙齿,却不知贝茜喝奶喝醉之后是怎样的情状。
当然了,非常惹人喜爱。
只是给这么娇宠着,也不见得贝茜有多受用。近几天总不爱说话,赫恩不在的时候就看着外头发呆,睡觉
也少。
她不过脑子里要想的事情太多,烦乱如理麻,还想迫着自己能回忆起些更关键的线索。
不要总是希里兰德那张脸。
但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发笑,带着几分嘲意——沉睡之前的生命,生生给希里兰德强势占掉了一半。
他用血养出她的恨意,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过。
还有一天便要返回王都,赫恩趁着贝茜白天睡着转身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不想才将将离开还不到两个小
时,贝茜就又揉着眼睛坐起身。
没有梦也醒得突兀,再躺回床上去还是睡不着,干脆下床来拿一本书看。
当地小作家写的故事书,用来给孩子当睡前读物,她翻一翻前几页,发现讲的是凤凰,也就慢慢地看下
去。
人只见神鸟不死不灭,不想它向死而生,未必能有选择的权利。
凤凰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熊熊烈焰围城,火光几乎要焚到天际。在火焰中脱皮去骨,将自己揉碎成最混沌的模样,顺应既定的命运
去迎接必然到来的重生。
不知幸福还是痛苦。
贝茜的手指在书页上停顿下来。指尖抚过薄薄纸页上说来轻描淡写的死亡,忽然想到那天无名吸血鬼见到
她,震惶脱口的那句“你居然没死”。
心脏一跳。
在他的认知里,她是死了的——就算不死也该到了濒死的地步。
说记错也牵强。毕竟希里兰德身旁除了她,并不经常有其他吸血鬼。
她慢慢地合上书本,将手抬起放在心口。
感受到掌心心脏跳动节奏的那一瞬间分明有些恍惚,继而想,难道她真死过一次吗?
如果真死过,为什么没有干脆死得透彻,反而睡一觉睁开眼睛还是活生生的,就算轮回也还带着血族的身
份与从前的记忆。
真是不太公平。
如果真死过……又是谁杀了她?
一点感觉也没有。
赫恩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贝茜摸着心口发呆的这么一幕。
他有些意外,脚步一顿,随即瞧见贝茜望过来,倒笑一笑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了,问:“又睡不着
么?”
“我睡了一段时间了。”贝茜道。
她欲言又止,自然被赫恩看在眼里,低头看一眼放在她腿上的那本故事书,面色如常,又道:“有心
事?”
贝茜就摇头。
“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藏心事。”赫恩道。
她如果能依赖他,自然令他很高兴,他也喜欢她遇到事情便挨到他身边来小动物寻求庇护一般的模样,只
是真正遇上事情的时候,她不见得马上就愿意向他求助,明明小小的一团,总要把担忧与顾忌的憋在心里,才
真有些叫他想低低叹一声。
不说未免表露出些不信任。
只是这么想着,却感觉胸膛上隔着军装贴上来一点柔软的触感,垂眸去看,小而白的五指,指骨纤柔,一
瞬间瞧出些单薄来。
贝茜在摸他的心。
她原本在干净的地板上坐着,此时做出这么个动作,自然往前探着身子,然而这姿势太难受,专注地感觉
了一会儿便将手收回去,仍旧坐回原来的位置。
同样的跳动……他却是鲜活的,透出蓬勃的年轻的活力,正是生命最好的时候,凭空令人生出几分莫名其
妙的向往。
“我在想心跳停了是什么感觉。”贝茜道。
这话说得奇怪。
“什么感觉?”赫恩顺着她的话问。
便见这小吸血鬼再度摇头,扭过脸去看窗外,大概什么都看进眼里,大概什么也看不进,张口的声音在耳
边听着也是缥缈如呓语。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想我曾经体会过。”
她忽然又想起个关键的事情,其实一开始就应该问,只是当时觉得没什么意义便抛在脑后,这会儿回头去
看赫恩,挪动挪动膝盖,坐得离他更近些,问:“你说当初发现我的时候,我在一个山洞里。”
“那山洞呢,山洞又在哪个地方?是王都吗?”
赫恩唇畔的笑意便微不可察地淡了些,直视贝茜的眼睛,沉默须臾,才道:“不是王都。”
贝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即便局外人也知道如弗雷德当日想的一般,赫恩没告诉过她那山洞的具体位置,
即便前几日到了纳蒂也没有说,大约藏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此刻贝茜问起,想必还是隐瞒。
“那在哪里?”贝茜又问。
坐在她跟前的王子眸底如沉潭,瞳人里映着她的一张脸。
然后他抬手往外面一指,居然很诚实地道:“就在纳蒂。”
弗雷德的队伍在行进没多久就转变了方向,由去往王都的大陆掉头改道,看着不是要离开,竟要返回原路
的样子。
没有人问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将军带着走的士兵都很忠诚,一贯听从弗雷德吩咐,往东绝不往西的。
只是这回所谓的“急事”,即便他们也好似不能参与,绕过城中心往北行进得深入些,在还有民居的地
方,弗雷德便勒马停了步,不出声地抬手令身后跟着的一队人马也跟着停下来。
“在这里等着。”弗雷德冷冷道。
连回头也懒得回头再看一眼,至多不过转脸传递给苏一个无感情的眼神,再听见马蹄奔踏的声音,便只有
他与苏两个人扬长而去。
不知去往什么地方。
银白发丝在风中撩动着,将军的眼神同他本人一样沉默,不过在那沉默底下,还潜藏着压抑已久了的夺人
命的怒意。
这样漫长的时间……
改变了太多事情。
但总有些连时间也抹不去的东西,因着无人知晓,便一直封存着成了秘密。
苏不声不响地跟在弗雷德身后,任由他速度越来越快,再一抬眼,不知不觉已经驰出很长一段路,钻进一
片淡雾与枯树围绕的山野中。
这是一座山。
倘若抓个王子的亲卫队队员来看,大概很快便能辨认出,这地方就是当时赫恩发现了贝茜的。
荒凉至此,无人问津。
弗雷德下马往前继续走。
攀爬上坡似方向自在心中一般,周周转转,终于在乱石堆积的一处停下。
从两旁残根还能看出半截山洞的影子,然而果真像赫恩说的那样,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连所谓睡着贝茜
的水晶棺,也碎进乱石泥地里,再难找到踪影。
弗雷德弯腰去捡了一块石头起来看。
那一双灰瞳狭着,不知从石头里究竟能看出什么东西,眨眼之时那股颤搅着的情绪简直成了滔天骇浪,下
一秒便要夺眶而出。
他知道谁曾经躺在这里。
如果没能活下来,就都成了任人践踏的尘土。
苏站在弗雷德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脸色变得很难看。
被吩咐将埋在上面的一层乱石拨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来,那脚步分明踉跄了一下。
废墟下面仍是废墟,尘土埋着的还是尘土。
乱石除去,苏的一双异瞳竟无比黯淡,泛起痛苦的泪意来。
“我不知道。”他扑过去跪在弗雷德面前,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摁进泥里,脏污不堪,“我当时不知道,大
人……”
弗雷德仍旧没有说话,好似也没看见跪在跟前的人,越过他,从那水晶碎片旁边抓握起一抔土,忽而一
笑,扬在了空气里。
苏面颊落下两行泪,以头点地,泣不成声:“希里兰德大人——”
第43章
弗雷德——大概要改口叫希里兰德——带苏去过的那个坍塌了的山洞,赫恩后来也带贝茜去看过。
山路难走,干枯树影之间总还缭绕着淡雾,往远了看遮挡视线,怕一不小心就要走错了去。
赫恩虽不怕走错,但前面慢慢地挪着个小身影,也就跟着她的步子放慢了速度,面色平静地抬腿走着。
亲卫队就在下面,他没佩长剑,后腰有把镶嵌了红宝石的匕首,往后一伸手就能摸到。
贝茜视迷雾如无物,怎样挡眼在她看来也不过透明的一般,赫恩说了大概方向她就知道具体往哪里走。
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软软的小鞋子不适合攀爬这样乱石嶙峋的山路,先前赫恩问了要不要背,给她摇头
拒绝。
又不是小孩子。她有时也觉得他对她有些娇惯了。
贝茜回头望一眼。
走得慢还因为身后跟着的黑发青年走得慢。她心知自己体质特殊,赫恩原本不迷路的,架不住雾渐渐厚起
来,他该是看不清,脚步一直迈得很小。
各人有各人的心,哪里知道对方想的与自己半点儿不相同,她倒是误会了赫恩,想一想,还是停下来,慢
慢地挨近他。
赫恩没料想她突然停下,“嗯”了一声低头问:“怎么?”
话音刚落,手指便给一个凉凉软软的物事握住了,她自然而然来牵他的手,小脸上平静的,只在给赫恩意
外之后笑起来时才移开视线,转身继续走,一面走一面道:“你走得好慢。”
方才那嫩嫩的唇一抿,花瓣似的。
不怪赫恩这么娇惯——谁得了这个宝贝,也想时时刻刻搂抱在怀里,揉一揉能将她揉得软成一团。
这么一前一后牵着手慢慢走着,到底走到了那坍塌的山洞旧址。
原先给苏挪动过的石头与土仿佛施了法术般回归了原位,看不出有人来过。
贝茜牵着赫恩的手不知何时反被赫恩握在了掌心,只是那纤柔的五指还没来得及烘暖,便从他手心里抽离
开去。
赫恩颀长的身影停下来,在离那堆混乱几步远的地方等着贝茜。
他不做声,只看着她走过去,裙子一拂蹲下了,手往满地狼藉里一伸,抓了满满一把土。
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赫恩先前不说在纳蒂发现的她,原因是“再没什么线索可挖掘”,如今看一看,仿
佛是真的。
贝茜把那抔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她的记忆如果有味道,除了血腥味大概也没其他。
此时闻土的动作好似没有意义,但她眉头一皱,不知究竟闻见什么,将土洒落在地上,站起身又挨过来。
赫恩顺从地给贝茜抱住了腰,任由她的手在腰后摸索,也知道那把银柄匕首被她拔出鞘,只在她拿着匕首
要回去时笑着说了声“小心手”。
贝茜蹲在地上往土堆里挖坑。
动作生疏,明显不经常做这些,但她一点一点挖着倒是很耐心。
途中不是没想过借着身体里那股莫名其妙出现了的强大力量将坍塌的石块都掀飞起来,但背对着赫恩悄悄
往前一伸手,张开了五指什么也没发生,回头看看还好他没有发现,难得地觉得有一点丢脸。
于是继续挖。
起初还好,久了那硬硬的匕首便磨得手疼,她停手转一下腕,忽觉身旁一阵小风,鼻端又萦绕着很熟悉了
的气息。
赫恩接过贝茜手里的匕首继续挖,转脸看她一眼,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用沾了泥的小脏手摸过脸,一边脸
蛋上留了块黑黑的痕迹。
倒像某天她用墨水抹他的脸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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