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碎成疾风扑面而来。
轰然声中铁笼一分为二,飞扑至眼前的是再清晰不过的贝茜的身影。
她裙袖撕裂大半,身上却毫发无损,血眸更亮,一瞬间有种勾魂摄魄的力度,以手作刀,直取他心口。
千钧一发。
可惜到底功败垂成。
还差两根手指的距离贝茜的指尖就能触到霍尔的心口。
但那之前,眼前一花,再看时已经被铁爪一般的手牢牢钳住了腕。
“我以为希里兰德把力量给你的时候已经削去不少。”霍尔也是一张紧绷的脸,哑声道,“还能这样凶?
真是不错。”
他说着,发觉脸上有些疼,用另一只空余的手去抚,抚下一手的血来。
他脸上的伤疤裂开了。
贝茜死后,希里兰德在他脸上留了这个耻辱,如今又被贝茜活生生撕开。
霍尔终于大怒,怒得冷笑一声,翻转手腕,能感受贝茜反抗的力度:“但力量爆发出来,你这样的身体怎
么承受得住?恐怕刚才保命就已经用了八成的力气。”
他再一用力,便听贝茜极力压抑的一声闷哼,伴随手骨折断的声响,将她抛飞出去。
这一击极狠,贝茜摔在地牢台阶上,一时连爬都爬不起来。
好疼。
她却不能喊,眸中的红减淡了些,趴在那儿艰难喘,一低头看见光芒黯淡下去的戒指,又听见霍尔往这里
过来的脚步声,知道他是真会再次杀了她,终于被激起些求生欲,拼命往上爬。
霍尔知道她想跑出去,虽然盛怒,但没有阻拦,就这么瞧着那狼狈的身影苦苦求生。
他不是仁慈,更不可能怕,不过被盛怒激发了虐杀欲,要像上次那样折磨完了贝茜再杀。
本来想一石二鸟再用她逼出希里兰德,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贝茜死了其实更好利用。
在霍尔这样残忍的心态下,贝茜顺利从地牢逃了出去。
外头的光太亮,带着久违的希望与温暖,灼得人眼睛疼,要落下泪来。
她终于能够站起,脚步踉跄,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因而并没有发现宅邸里空荡荡,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贝茜跑进大厅,门就在前头。
大厅里的东西有些乱,稍不留神就要把人绊倒。
绊倒贝茜的是霍尔放过去的一阵蝙蝠,啃啮她的脚腕,啃出一圈血。
他非常喜欢她现在的表情,知道自己要死却还带点希望,活生生扼杀起来才有满足感。
他脸上伤疤的血已经止住,还残留着血痕,看起来格外可怖。
“到这里了,伊丽莎白。”他怜悯地道,“本来想让你等到希里兰德来的。你太不听话,我也没有办
法。”
贝茜还在爬,并不回头看他,费力踢蹬着脚上食人血肉的蝙蝠,小脸白惨惨,几乎要没了生机。
忽然,她神情一动。
被霍尔重创,好在听觉还很敏锐,清楚听见隔着门、隔着一段距离的打斗声。
有人来救她。
贝茜发现被关时没哭,被霍尔折了手也没哭,这么艰难地逃命更没有哭,唯独这个认知一入脑,生出点落
泪的欲望来。
她紧紧咬着牙,爬得更快。
霍尔怎么可能放她走,笑着抬手,缠在贝茜脚腕上那一圈蝙蝠扎进牙去,拖着她的腿往里头退。
贝茜被硬生生拖回一段距离。
这距离使她害怕,真怕了。
她拼命用手掰住能摸到的一切东西,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见门迟迟不开,而回头看只离霍尔几步远的
距离,终于呜咽着喊出声:“救救我……”
她开始不自主回想被挖心的那一幕,手指抠着,已经抠破了皮。
“别怕,来我这里。”霍尔道。
他俯身要亲自去拉拽贝茜。
这么一个动作间,贝茜颈上那戒指的光芒彻底黯淡,终于“啪”地应声碎成了两半。
裂缝间倏然冲飞起的一道光似利箭,快得令人来不及躲,瞬间戳瞎了霍尔一只眼。
霍尔惨叫一声,本能后退,听得大门作响,用力睁开另一只还完好的眼睛去看。
指缝中的鲜血滴落到地板上,溅开的血花与站在门口那黑发的青年长剑上落下的血一般无二。
赫恩很平静地站在那里,脚下踩着光,视线落到贝茜身上。
他满手的血,不知杀了多少拦路的人,脸上也沾了殷红,一眼望过去竟不像王子,像被屠戮暂时平息了怒
火的年轻的魔王。
赫恩的怒火没有平。
看见贝茜那一刻,他才算真正起了盛怒。
而他身侧站着的那个同样浴血的身影,一头银发的发梢都成了红的。
一双灰眸在望见贝茜的时候彻底失了神,脚步虚浮,仿佛重历前事,虽不动声色,但看神色分明一瞬间逼
近癫狂。
希里兰德的杀意凛冽刻骨得贝茜都能感受到。
她从地上抬起头,下意识不是要看门口救她的人,是又挣扎着往前爬,要离霍尔远一些。
然后才望过来。
她第一个看的是赫恩,眼泪已浮到眼眶里来,却还没有掉。
直到看见了希里兰德。
四目相对,即便他不说,从前伪装了那样久,这一刻她也一清二楚了。
是他。
第70章
希里兰德喜欢贝茜。第一眼看见就喜欢。
她那样娇小,在暗巷里看见的吸血鬼显然给吓得不轻,简直要缩成一团,感激他吓走了危险,却不知道最
危险的就是他。
说她胆小,但临走之前,她还敢回头来看他一眼。
于他而言,她是个人类富商的女儿,才成年没多久,他却已经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已经忘记时间的吸
血鬼了。
吸血鬼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被贝茜望了那一眼,面上还是冷冷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是刚好路过,没必要停留,贝茜带着女仆回到家的时候他也已经不在那个小镇上了。
第二天希里兰德外出觅食,捕捉了个女人,张口要以獠牙入肉吸血时,鬼使神差一般想起贝茜来。
他想她那张脸,还有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点点残留在空气里的她的气息。
很香。
这么想着,他莫名没了胃口,放下已经睡过去的人站一会儿,忽然化作夜风离去。
希里兰德那时候还不能明白这种感觉,他很强大,向来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从不例外。
这次,他想要把贝茜带回去。
他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悄无声息出现在贝茜卧房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警惕,还有一点
因为想起来是他而放松的放松。
她经历的东西太少,还肯轻易相信人,因而被他咬脖子喝了血时才颤抖得那样可怜。
希里兰德觉得贝茜可怜,弄睡她抱在怀里带走的动作便格外轻些。
再温柔也没有用,贝茜醒来之后已经受了初拥,坐起在铺了软红的棺材里,怔怔看着他,还没等说话,眼
睛一眨,两颗眼泪就滚下来了。
更久以后她说过他又自私又冷酷,想来他的确是又自私又冷酷,看见她倒还愿意伸手过去替她擦擦眼泪,
但她求着他说放她回去,他却只笑一笑,说不可能。
他尝过她的血。
很甜,非常美味……独一无二。
为着这个独一无二,他不愿意放她。
希里兰德未必不知道贝茜对自己的讨厌。
她讨厌他到了憎恨的程度,不反抗无非是因为尝试了许多次,最终知道实在无法反抗才死的心。
他不很在乎,要的是贝茜每天乖乖给他抱着同眠,愿意给她所有他觉得好的东西,如果她逃跑,他也很有
时间与精力把她再带回来。
直到某一天,希里兰德的无所谓变成了种很奇怪的滋味。
他有事离开宅邸,把贝茜关在里头,本该第二天早上才回,结果临时改变主意,披星戴月地赶在十二点钟
声敲响之前就回了。
贝茜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悄无声息出现,她并不知道,仍旧趴在窗台,伸手在凝结了雾气的窗户上画画。
手指画出来的两个小人稚拙又简单,一个大一个小,希里兰德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自然不会认为那
是在画他和她。
贝茜想她自己的父亲。
被变成血族,她自己就很怕自己,更不敢回家,世界这么大,唯独她哪里都去不了。
她画着画着就缩回手去抹眼泪,手背抹得湿湿,身子颤抖着,连哭得大声些也不敢。
这之前,贝茜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希里兰德还在那里看她,忽然觉得心脏很不舒服,像她擦眼泪的手伸进来,在他心上狠狠拧了一把。
他对她温柔得多了,也一下子变得加倍贪心,不单单要贝茜陪着,抱了她在怀里的时候,他还想亲她。
却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再度反抗,他想亲近她,她只以为是新的以她取乐的方式,险些连抱也不
肯给抱。
希里兰德说一句话,她就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说带她回去看看父亲。
这并非利诱,其实是他在讨好,恐怕他自己也没觉察。
可惜说在了错误的时间,贝茜依旧认为那是利诱。
希里兰德更想不到的是,贝茜回去悄悄看望父亲没多久,她父亲就意外离世了。
不是他害的。跟他脱不了干系。
听到消息那天晚上,贝茜又是流了许多的眼泪,因为哭得太累,连推开他的力气也不剩,任由他搂了她,
也不说话,总是怔怔的。
他的心肝在这天晚上被无形的手拧了许多次,以至于泛起疼来。
“希里兰德。”贝茜问,“你不道歉么?”
希里兰德不说话。
贝茜的话明显少下去。又开始新一轮逃跑,然后被以新一轮的方式捉回,脸上漠漠地没有表情。
希里兰德以为从此要习惯她这样的表情了,哪里还想过,她其实也是会笑的。
有一回,苏跟她说了什么话,竟令得她弯了眸,小小声笑起来。
希里兰德心脏不拧了,生出种诡异的嫉妒,这嫉妒让他很难受。
他那样强大,却唯独化解不了这种难受,说来实在可笑。
他潜意识里想讨好贝茜,后来做的许多事情,包括许了个“最好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讨好贝茜。
却不知道给她招来了致命的灾祸。
霍尔这个披着纯血皮的血族,贝茜不喜欢,希里兰德更不喜欢。
尤其他还刻意魅惑过贝茜,令得希里兰德对他的厌恶深之入骨,地位之争一爆发,希里兰德就想杀了他,
始终没能如愿以偿。
霍尔比他更清楚这是为什么。
没有弱点的人才无敌,血族也一样。
希里兰德有他自己的软肋,而一旦有了软肋,就不能再无往不胜了。
但没人料到希里兰德输得那样惨,以至于一败涂地。
决战之际,他弄丢了贝茜。
派出许多血族去找,没有一个把她找回来。
希里兰德自己跑回来找,在霍尔遁身的地方找到了伤痕累累的贝茜的尸体。
她躺在那儿,心口空了一块,非常安静,睡得很沉,再也醒不过来。
希里兰德愣在那里,一时不敢眨眼睛,然后想,昨天才见贝茜,她知道他要走,留了几个血族保护她,同
往常一样什么也没说,独独在他跨出门那一刻,轻轻叫了一声“希里兰德”。
他喜欢她叫他的名字,非常喜欢,因为不经常能听见,每一次都是奢侈。
但这次太过奢侈……以至于,他的伊丽莎白没有了。
真的没了。
希里兰德看看贝茜空荡荡的心口,再摸摸他自己的心,癫狂成了不知道回哪里去的飓风。
霍尔险些死在他手里,丢下贝茜的尸体落荒而去。
希里兰德抱她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发,再摸摸她的脸。
往常这样她就要乱动挣扎,如今实在是乖。
他亲她,再亲她,忽然又想起她拿手在窗户上画画的样子,他想起她画着画着,一下子就哭了。
然后被挖了心死在这里,一睁眼睛问:“希里兰德,你不道歉么?”
希里兰德身上很多伤口,算一算,实际上还没有贝茜的多。
他就摸一摸她的伤口,一道,两道,三道,有的借着身体死亡前的痊愈能力悄悄长好了,有的来不及,样
子可怕地留在那里,卷成奇怪的形状。
摸到心口,他眼里滴出血来,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慢慢道:“伊丽莎白,我的肋骨被抽掉了。”
贝茜一动不动,没有听见,再不能听见。
“对不起。”希里兰德道,“你听,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这样道歉真是低声下气,想是因为她,顿时又不觉得低声下气,弯唇笑起来,随即放声痛哭。
他的伊丽莎白没有了。
是最爱的这一个,如今才懂什么叫爱,所有的一切因他的自私而起,如今彻底失去了他的全部。
内战没有结束。
霍尔不见踪影,也没有人能找到希里兰德,但血族与血族仍旧在缠斗。
贝茜被希里兰德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无声息地睡着。
希里兰德在她身旁坐成了枯木。
日落时,他站起身,将一把匕首放到了她手里,用掌心包覆着她的手,剖开了他的心。
他是真的很强大,强大到挖出心脏还能继续动,心跳停了,呼吸还没停,还能够支撑着用剩余的力量封存
保护她。
日复一日,贝茜依然干净,他却脏兮兮,成了个无心的蓬头垢面的怪物。
希里兰德等了很久很久,贝茜一直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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