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在前,人总是格外弱小,他们敬畏着无可探寻的力量,恐惧着强大残忍的势力,因此只能如同无辜的羔羊一般,在屠案上引颈待戮。
而此刻山间府邸之中的这一群妇孺孩童,就是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羔羊。
他们被安放在一间间陈设精美,床榻柔软的房间里,像一个个精心准备,盛于玉碟上的食物一般,随时等待着主人的传召与享用。
纵使厢房内绫罗绸缎堆满,熏香袅袅,他们却被囚于这样的金丝华笼内,惶惶不可终日。
每当屋外传来脚步声,恐惧与哭泣无法抑制,有人却会轻笑着叩响雕花的漆金的房门,娇软的嗓音如同歌鸣泣血的黄鹂鸟儿一般,“今日,就到你们啦。”
随之而来的尖声哭嚎与求饶之声,还有那美貌婢女神经质的娇娇笑语,则成为所有侥幸逃过一劫,苟延残喘之人的深渊噩梦。
经过一次,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走了,就再无可能活着回来。
阿鸿娘拼命用手捂住阿鸿的嘴,低泣着说道,“别哭,阿鸿,别出声,阿鸿,别出声.......别怕......”她的身子在这样可怖的氛围之中再次迅速地垮下来,却仍拼着一口气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然而阿鸿实在是太小了,尽管被母亲捂住了嘴,还是泄露了一点细微的哭声,他大大地睁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脸颊上也泛起了红。
外边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阿鸿娘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房门外传来了婢女的轻笑声,“我听到了哦,下次,就是你们了。”
轻快的脚步声远处。
阿鸿娘松开手,将头埋进了阿鸿小小的身子上,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
小小的阿鸿听到母亲的哭声,也跟着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顾央跳到他们中间,用有细小倒刺的舌头舔了舔阿鸿的脸,“喵呜......”
阿鸿哭得一抽一抽,睫毛被眼泪沾得湿漉漉的,倒是不忘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身子,“阿、阿毛......”
“.......”顾央冲天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认下这个小孩子给自己取的名字。
阿鸿娘啜泣了一会儿,撑着身子站起来,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喃喃道,“不行,我们得逃出去,我得带着阿鸿逃出去。”
她说着就要去推门,只是房门早就被人从门外锁死了,又怎么会就这样被推开呢。
阿鸿娘使劲推了两下,随后就发疯一般,拿起屋子的各种东西往门上砸,也不知她一个病弱之人是如何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
房门被砸得震天响,却依旧纹丝不动,外边也依旧安静得如同死寂。
顾央任由自己被阿鸿抱在怀里,开始思考现下的处境。
来到这府邸已经过去了两日,整日都被关在这房间里,顾央只有等夜晚时分,才会悄悄溜出去,收敛了所有妖气在这府中小心探查。
她已确定这山间府邸就是那蛇妖所在之处,而这些送来的人,都是供蛇妖修炼的养料。
再加上日日来替蛇妖挑选养料的美貌婢女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付家与蛇妖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只是不知道,为何蛇妖会偏袒于付家,还任由付家接着它装成山神,依靠这样曲折的法子在安源扎根壮大,甚至更像是,付家之人将蛇妖圈养了起来。
等阿鸿娘终于安静下来,与阿鸿相互搂抱着睡去,顾央便再次穿门而过溜了出来。
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经她探查应是蛇妖居所的院子。
顾央躲避了路上巡查的侍从,轻手轻脚地跃上了房顶,肉垫悄无声息地踩在瓦片上。
她并不敢使用妖力隐藏,怕因此让蛇妖察觉了不对。
安静地在屋顶上蹲坐了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爪子,轻轻挑开了一片瓦。
从上边望下去,屋内挂满了深红的帐幔,地面上则铺陈了极其柔软而精美的地毯,她搜寻了一会,便在一架软塌上发现了蛇妖的身影。
那是和长相美艳而阴冷的男人,发丝铺陈而下,只是脸上却带着一股病态之色。
她不敢多瞧,妖的感官总是格外的敏锐,因此很快移开了视线。
蛇妖并没有发现她,而是用手撑着脑袋,眼眸微微眯起,十分享受的模样。
顾央很快就看到了软塌旁倒在地上的人,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却并不是和顾央一道的哪一个人,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却牢牢不得动弹。
而只不过是一会功夫,那妇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成了一具丑陋的尸体。
蛇妖吸食完了她身上的精气,便有几分慵懒地拍了拍手。
很快就有下人打开门,面不改色地将那妇人的尸体拖了下去。
蛇妖没有看那妇人的尸身一眼,只对下人道,“给我把那东西拿上来。”
下人迟疑,“可是......”
蛇妖闻言,好看的容颜顿时扭曲起来,他一掌拍在软塌的扶手上,木雕的扶手即刻化作了齑粉,“给我拿过来!”
顾央舔了舔爪子,寻思这蛇妖怎么更像个疯子——难道是走火入魔疯了?
不待她细想,之前的那个下人就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个脂膏大小的木盒子呈给蛇妖。
蛇妖一把将那盒子夺过打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暴戾的神色也转变为迷醉,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顾央这下心中了然,付家与蛇妖或许最初就是相互利用,但如今已让蛇妖对那木盒子的东西成了瘾,即便蛇妖的妖力越发强大,也逃不出付家的掌控。
原剧情之中没有丝毫蛇妖的影子,莫非是这蛇妖吸食过量,早早丧了性命。
顾央不着痕迹地看向蛇妖,试探地放出一丝神识,蛇妖却一无所觉,依旧抱着那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
现在他在顾央眼里,就是一个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连理智都难以维持的疯子。
更危险,却也更容易对付。
她没有再多瞧,用爪子盖回了瓦片,顺着方才那妇人尸体被抬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处理尸体的下人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两人一边抬着妇人的尸体,一边聊着天往外边走,不紧不慢的,顾央很快就跟上了他们。
这一走就走出去了二里多地,来到一片极为广阔的田地。
地里还种着粮食,叶子在月夜里也看得出是青青翠翠的。
两个下人目不斜视,径直走至地里,拿出锄头和铲子就将地给挖开,把那妇人的尸身埋进了土里,顾央甚至眼尖地看见了泥土之中露出的另外半截白骨。
等那土重新盖上时,面上种着的粮食看起来都没有多大的损坏。
它们会在农人的照料下长得越发高大,生出的米粒愈加饱满,比其他的要好上很多。
——不。
或许这整块地里,早已堆满了惨死之人的尸首,而他们的亲属,甚至连他们死去的消息都不得而知,感恩戴德地遵从着害死他们的仇人。
安源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尚来有小粮仓之称。
而付家田地所种出来的粮食黄穗饱满,瓜果鲜香多汁。
血肉浇灌而成的土地,又怎么会不肥沃?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雪豹&将军(十四)
一架马车正在路上疾行, 马车后则跟着一队长长的人马,各个身穿甲衣, 目光尖锐。
赶车的是个十分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劲装,腰间还别着匕首,然而他赶车的技艺颇精,马鞭的力度不至于伤到骏马,又能在最快的速度下令马车行驶平稳,尽力让坐在马车内的人舒适。
车内传出来几声轻咳,声音很低,还未发出便被人极力压制在喉间, 但顾一目明耳聪, 还是从杂乱的马蹄声之中将它辨别了出来。
他微微收手扯了扯缰绳, 转头问道,“大人, 不如我们还是休息一会再赶路罢?”
谢瑜至温和的声音很快传来,“不必,尽力赶路。”
顾一深知他的性情,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闻言也只能继续驾车赶路。
谢瑜至端坐在马车内,手撑在座上垫着的软垫上,以袖掩口又咳嗽了几声,才随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用温热的茶水盖下喉间血腥气。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这副破败的身子, 纵使亲近的护卫如何妥贴,吃下的补药又如何珍贵,最后总归是补不上祭祀所需的精气与灵气,徒劳罢了。
如今重要的,还是身在安源的聂九成和顾央。
聂九成送回来的那封密信里,将安源所谓的山神、蛇妖,以及与其隐隐有牵扯在内的付家都如数告之,谢瑜至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看似平静的复朝,水面底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暗潮。
上一世,前朝余孽卷土重来令人措不及防,不止有战力不俗的私兵和敌国的暗中插手,更有一名工于心计的军师坐镇在前。
而那个人,就是多年前失踪于安源的司空。
谢瑜至原以为是司空在安源之时遇险,为前朝余孽叛党所救,从此效忠于他们。但这蛇妖的身影出现之后,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些企图兴风作浪的前朝余孽身后,竟还站着一个深藏不露的付家。
他眸光一转,落在身侧一本厚厚的册子上,指腹在微微发黄的脆弱纸面上轻轻抚摸。
这是谢家两百年来的族谱,所有曾担任过大祭司的谢氏公子,都能从上边窥得一丝踪迹。
谢氏自□□皇帝还未进军中原起,便是受上天眷顾之人,代代只会传下一个男丁,而这个男丁,就会拥有通神之能,为他所庇佑的族人求得上天的垂怜。
而他自己,则成为奉向上天的祭品。
复朝建立之后,大祭司成为百姓所敬畏的近神之人,通天监在皇帝的默许下塑造了不老不死的谢瑜至和莱仪,谢家的公子从此深居简出,夭折于族谱之上,以至于世人都知谢瑜至百年前出于谢家,皆知谢氏出贵女,却不知也曾惊才艳艳、丢弃姓名的谢氏公子。
此刻翻开的老旧族谱之上,却记载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乐合十年,谢冯氏诞下谢二子。
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打破了谢家数代只会诞下一名男丁的规律,而这个所谓的谢冯氏以及谢二子,却自此未在族谱之中出现过,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乐合十年,那是在百年之前。
颇巧的是,祭司府的记载之中,乐合二十三年,用于祭司的礼器之一青龙觚失窃,自此再也没有寻回来过。
谢氏虽不可将灵气与精气作为伤人的利器,但作为通神礼器的青龙觚、朱雀剑、白虎钟以及玄武鼎却天生拥有镇压妖魔的力量。
如今,正巧又冒出一只蛇妖来。
谢瑜至的指尖划过册子上“谢二子”三个字。
付家。
谢子为人,付。
......
脚步声近了,女子衣带上系着的佩环叮咚作响,仿佛敲响了屠刀落下的丧钟。
阿鸿娘抱着阿鸿,神色惶惶地看向房门,背部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墙壁上。
然而这并不能让婢女开门的动作更慢一些,他们只能听着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房门一点点被开启,露出婢女夭桃浓李的面容。
她华光流转的美眸微微一弯,启唇轻笑道,“二位,同我走罢。啊,还有这只可人的小猫咪。”
阿鸿娘迟迟不动,目露警惕地看着她。
貌美的婢女轻轻叹了口气,团扇在微微扇了两下,道,“一定要我命人请你们出来吗?”
她身后四个侍从均是往前迈了一步,面上是麻木的平静。
阿鸿娘咬牙,起身捞过一个瓷瓶便向那婢女砸过去,“你做梦!”
“啪”地一声,瓷瓶碎裂在门前,婢女险险避过,两条细长的黛眉一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进了府,你还以为自己有得选吗?”
阿鸿娘挡在阿鸿身前,摸过一个凳子挡在前边,红着眼眶道,“你们别过来......”
婢女收了笑,袅袅娜娜地退后一步,冷冷道,“给我把他们拖出来。”
四个侍从听命行事,躲过阿鸿娘扔出的东西,上前抓住她的手一拖,阿鸿娘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被扯着手腕拖拽着往门外走。
阿鸿被这场景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抓娘亲的衣袖,却被另一个侍从拎着后领提起来,在半空中挣扎。
顾央从隐蔽的角落里钻出来,后退微蹬便对着拎着阿鸿的侍从扑过去,她的身形在半空中渐渐变大,最终化为了一只巨大的雪豹。
顾央从他手中抢过阿鸿放在背上,一爪便对着他肩膀抓下,在他身上留下露出白骨的伤口。
那侍从惨叫一声倒伏在地上。
顾央没有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速战速决解决了剩下侍从和那个为首的婢女,房内顿时倒了一地,血流成河。
阿鸿抓着顾央身上的白毛,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阿......阿毛?”
顾央又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侧过脑袋低吼了一声。
阿鸿看到还伏在地上的阿鸿娘,顿时挣扎着从顾央身上下来,迈着步子跑到娘亲身边,带着哭腔喊道,“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快起来啊......”
阿鸿娘喘了口气,虚弱道,“快走,阿鸿,你快走......”
阿鸿摇头道,“阿鸿,阿鸿要和娘亲一起走!”
顾央心中叹息,现在没有多少功夫给他们争执,蛇妖虽说被那东西所影响,但不代表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如果他此刻过来,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轻轻低下身子,将阿鸿娘拱到自己背上,阿鸿也很快爬上了她的背,她站起身,迅捷地往门外跑去。
人已经杀了,这个府邸必定是待不下去了,顾央只能先带着他们离开。
她在院子里停顿了一会儿,无形的妖力四散开来,各个厢房的门锁“咔哒”一声,重重地落了下来。
屋里有人注意到了外边的动静,静默了一会忽然高声呼喊道,“门打开了!门打开了!快逃!”
有人披头散发地推开门跑出来,有的是和顾央一道被送过来的,有的是之前便待在这里的,求生的念头攥挟着心神,令他们拼着命也要垂死挣扎一番,蜂拥而出。
顾央顾及不了那么多,蛇妖随时都会赶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留给这些人一道细微的神识,能帮助他们在受到重创之时护住心脉。
她以最快的速度驮着阿鸿和阿鸿娘离开了府邸,一直走了十里多地才将他们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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