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师姐你请假了?怎么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
她退出与程亦川的对话窗口,回复郝佳:家里有点事,请了一周假,早上又走得太早了,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郝佳是个活泼的话痨,在队里人缘挺不错,哪怕是宋诗意这种对谁都友好、却又跟谁都不亲近的类型,她也没心没肺贴了上来,整日里师姐长师姐短,任谁都对她讨厌不起来。
她恍然大悟:这样啊,是很急的事吗?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宋诗意笑了,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帮忙。倒是你,好好备战省运会,争取拿个好成绩。要真得了奖金,等我回来你可要请吃饭。
郝佳正是要跟宋诗意八卦一下今天这事,她的室友是罗雪,高冷优越。郝佳跟男队女队甚至隔壁队关系都不错,唯独跟罗雪不对付。
话又说回来,罗雪这种人,一天到晚脸上就写着八个大字:我很牛逼,不要烦我。谁能跟她关系好得起来?
郝佳又是个典型的不说话不八卦会死星人,想到宋诗意今天不在,她完全可以当个耳报神,就这事儿好好跟宋诗意八卦一下。
哪知道她还没开口,宋诗意就先提起运动会的事了。
郝佳奇怪:你怎么知道?
宋诗意答:听程亦川提了一下,猜到参选名单里肯定有你。
什么?是程亦川告诉她的???
郝佳目瞪口呆,飞快打字:那你不会也知道他和卢金元周三要在雪场大战的事了吧?
这下轮到宋诗意惊讶了,看了两遍,反问:什么大战?我不知道。
这下郝佳放心了,只要还能八卦就好,还好程亦川把唠嗑的机会留给了她。为了一口气说得流畅些,她发了一条长长的语音消息,超时后又连续发了好几条,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宋诗意听。
话痨如她,讲得巨细靡遗,简直令人身临其境。
宋诗意一条一条停下来,心跳一顿。
程亦川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插科打诨好半天,只说准备得当、自信满满,却只字未提卢金元的事……
郝佳还在发表个人意见,又是感慨程亦川命好,又是吐槽卢金元人品卑劣。
可宋诗意没有继续听下去,她点开了和程亦川的对话窗口,最下方是刚才忙着和郝佳说话,没来得及看的新信息。程亦川连发三条——
第一条:你回家了吗?你妈态度怎么样?
第二条:没吵架吧?你也该收敛收敛脾气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让着你。
第三条:人呢???
宋诗意没回复,直接打字问:你和卢金元怎么回事?
消息没有发出去,她又很快删了。
再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卢金元的事?
再删。
她对着屏幕发呆片刻,把手机扔了。
其实不需要问,他连发三条都在关心她的状况,心思昭然若揭——根本就是不愿让她担心。
宋诗意失神片刻,又拿起手机,说:挺好的,我妈始终是我妈,不至于把我赶出家门。
睡觉时间早就到了,程亦川训练一天,眼皮子一直在打架,此刻终于等来她的信息,胸口一颗大石落地。
他笑眯眯躺下了,在黑暗里发去一句:加油,宋诗意!!!
紧接着下一条:晚安,宋诗意!!!
盖上被子,他香甜地进入梦乡。
而另一边,宋诗意定定地看着他的信息,半晌,苦笑着爬了起来,打开冰箱,拿了鸡蛋、一碗冷饭,一边往锅里倒,一边按开免提,拨通了陆小双的电话。
“喂?”陆小双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嘈杂的乐声里。
宋诗意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两点之前吧!”她大着嗓门儿吼。
“给你炒了碗饭,就放在橱柜上,你回来热一热吃吧。”
“好嘞!”
“挂了。”宋诗意摁灭了手机,拿着锅铲翻来覆去地搅动,最后把饭都盛在了碗里,对着一片狼藉发呆。
她不在家里,在陆小双这。
中午到的北京,她拎着土特产回家,很真实地被钟淑仪拒之门外。
钟淑仪问她:“你回来干什么?”
她说:“看看你。”
母亲单刀直入问了句:“退役吗?”
她张了张嘴,没能回答,只叫了声:“妈——”
砰地一声,门关了。钟淑仪在屋子里说:“行了,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叫我妈,也用不着看我。”
宋诗意立在门外,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已经失眠好几个晚上,今天又起得很早,在飞机上并没有睡着。身体与精神皆是疲倦至极。
她仰着头,看着近两年北京的空气质量经过不懈努力,已经被治理出来的蓝天,回想起程亦川对她说的话。
他说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算事儿。
可这逼仄的胡同里,仅有的一线蓝天让人怀疑,那五个字到底能否飘得过来。
她疲倦地揉揉眼,一路走到隔壁胡同,拍响了陆小双的门。
夜生活半夜结束,白天正窝在家里补觉的人,猛然间被吵醒,一面怒气冲冲嚷嚷着“谁啊”,一面大步流星赶来开门。
推门一看,宋诗意?
陆小双揉揉眼,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你不是在哈尔滨吗?”
“回来了。”她拖着疲倦的身躯往屋里走,“我妈不让我进门,我困了,来你这儿躺会儿。”
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和陆小双总是相□□留。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仿佛把前些日子的瞌睡都补足了,等她醒来,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
宋诗意炒完饭,推门出去,迎着北京的干燥夜风,在国子监大街晃悠起来。
冬夜人不多,她裹着厚厚的棉袄,沿着路边慢慢走。
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最后生活给予她迎头一击,安稳与幸福就此破灭。
宋诗意拿出手机,对准国子监斑驳的墙壁拍了拍,又对准光秃秃的树枝拍了拍,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她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尤其是家逢变故后,几乎不怎么晒个人信息。今夜大抵是憋得慌,无处申诉,只能用文字发泄。
她将照片一一发上去,一字一句斟酌,最后却仍然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国子监大街的冬天真冷啊。
她不爱卖惨,也卖不来惨。隔着手机屏幕,你的悲惨到底能换来什么呢?说不定是嘲笑,说不定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永远多于真正为你的喜怒哀乐而牵动心绪的。
她关了手机,双手揣在兜里,一边走一边发愣,直到某一刻,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一看——
程亦川。
不知为何,热泪忽然涌起,这些日子她仿佛格外脆弱,动不动就热泪盈眶。
而这样的时刻,说来奇怪,竟大多与这个小她五岁的大男生有关。
她怔怔地看了片刻那三个字,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心虚,最后不动声色地接起:“不是睡了吗?”
那头的人沉默片刻,片刻后,异常笃定地控诉她:“宋诗意,你撒谎!”
“……”
她一没露出异样,声音如此平静,二没发什么不该发的消息,朋友圈如此正常。他是如何得出她撒谎的结论的?
“我撒谎?我撒什么谎了?”
程亦川气势汹汹:“你现在在哪儿?”
“北京。”
“你——”她把他气的够呛,险些被口水呛到,“我还不知道你在北京?这都几点了,大晚上你出去当夜游神?”
“睡不着,起来走走。”
“你跟你妈没和好!”他下了结论。
“……”
“之前问你你还说挺好,我就知道有假!”程亦川像个名侦探柯南,或者神探夏洛克,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说什么挺好呢,我才刚闭眼就觉得不对了。你妈要真那么容易妥协,至于跟你闹了大半年都没好?”
“……”
“我一想就觉得反常,睁眼一看朋友圈,呵呵,和妈妈挺好的人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待着,这么冷的天出去夜游?”
“……”
“说什么国子监大街的冬天很冷。你也知道冷?这么冷你出去干什么?你是抖M吗,宋诗意?”
他一声比一声强有力。
宋诗意噗的一声,一不留神笑出了声。
程亦川怒了:“Excuseme?你还笑?”
“我的确撒谎了。”宋诗意唇角还带着那点笑意,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和我妈没和好,她甚至没让我进门。”
“没让你进门???那你现在——”
“我住在陆小双家。”
“男的女的?”他条件反射。
宋诗意又笑了,“女的,发小。”
这名字很熟,程亦川思索片刻,记起来了,上回在商场她找人借钱,微信对话框上就是这个名字。
他振振有词:“你大半夜出门她也不知道拦着,这算哪门子发小?”
宋诗意发现他一通电话打过来,她除了笑还是笑,几乎每句话都有今她捧腹的神奇魔力。
她停下了脚步,不再夜游,说:“行了,你别啰嗦了,我回去就是。”
程亦川倒是一愣,狐疑地问:“真回去了?”
她笑:“真回去了。”
“那你和你妈……”
“谈判吧,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死缠烂打。实在不行,大不了我退役。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重回巅峰的可能性了,我认真考虑过,我家毕竟在国子监这儿有套房,我模样又不难看,说不定我还能相个亲,找个条件不错的对象嫁了。”
她的语气并不凝重,像是在说笑,但程亦川一听就觉得坏事儿了,她好像是来真的。
他吼了一声:“你在搞什么笑啊?不是说好不放弃吗?我在这儿——”
话音戛然而止。
他想说,他在那儿绞尽脑汁替她想办法,试图联系上有可能帮助到她的康复医生,她居然又轻言放弃。
可是不成,这事儿还不到说的时候。
程亦川忍了又忍,“想想你的座右铭,宋诗意。”
“我的座右铭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屁!从今天早上开始它明明已经是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算事儿了!”
宋诗意站在冬夜里,毫无防备大笑出声,还惊动了路过的行人。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轻声说了句:“程亦川啊程亦川,你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还在鼓励我的人了。”
孙健平没有,丁俊亚没有,他们都为她好,却希望她做一只备受呵护的笼中鸟。
母亲没有,二姨没有,她们都恨不能劝服她放下雪板,立地成佛。只有这家伙还一心惦记着她的梦想,一腔热血地告诉她不要放弃。
她笑到最后,几度哽咽。
她说:“傻子,顾好自己吧,后天不是要跟卢金元一决胜负吗?赶紧睡觉,养精蓄锐去。”
那头的人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她煞有介事地说:“你都能推理,难道我不能?换作平常,指不定多得意跟我炫耀自己有多厉害了,今天三言两语敷衍过去,没几句话就说要睡觉了。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你心里有鬼!”
她一边说,一边往箭厂胡同里拐,很快就站在陆小双家门口了。
她仰头,看着今夜的闪烁星星,笑着说:“真的晚安了,程亦川。”
不知道今夜哈尔滨天气如何,愿你抬头时,也有万千星辉照耀。
第33章 第三十三个吻
陆小双凌晨两点杀回了家,推门时还蹑手蹑脚的,怕吵醒宋诗意,结果进去一看,那家伙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都几点了,还不睡?”她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没好气地问,然后把钥匙搁在鞋柜上,腰也懒得弯,打着呵欠直接甩掉了脚上的两只鞋。
鞋子吧唧两声,横尸在地,她也不管不顾,直接往屋里走。
“下午睡太久,这会儿没瞌睡了,睡不着了。”
宋诗意抬眼就看见她浓妆艳抹的样子,并没有半点讶异,陆小双在酒吧驻唱,这副模样是常态。
陆小双脱了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件大红色无袖长裙,妆也不卸就往厨房里走:“饭呢?饿死我了。”
她把饭热了一遍,端了两碗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罐香辣酱,坐在茶几上。
这就是她的生活常态,偶尔累极了,回家甚至饭也不吃,倒头就睡,否则也不会瘦成这个样子,一米七的个子却只有九十斤。
宋诗意也不跟她客气,端碗陪她一块儿吃,边吃边问:“怎么又把头发剪了?”
将近一年前,她还没离开北京时,陆小双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肩了,可这会儿又给剪成了干净利落的超短发,几乎没比男孩子的板寸长多少。
陆小双扒拉一口米饭,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回答:“我除了睡觉吃饭,其余时间全在酒吧混天度日,懒得洗头。”
“…………”
“再说了,那么多人清醒时都他妈不是人,你还指望他们喝醉了能当个人?等他们喝得五迷三道的,看都看不清我的脸,想动手动脚的时候,一摸我脑门儿——嘿,这不是个爷们儿吗?这不就下半身冲动不翼而飞?”
宋诗意哈哈大笑,笑完又有些心酸。
陆小双的父母去世早,在她还是个孩子时,就遭遇车祸双双离世。而她家亲戚又势力冷漠,没人愿意接下这烂摊子,全都推三阻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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