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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味热吻——容光

时间:2018-10-24 10:13:51  作者:容光
  程亦川收回目光,坐上了缆车。
  都快比赛了,袁华还在神情肃穆地提醒两人注意事项,广播里的英语成了背景音乐,偶尔夹杂着观众们的欢呼声,隐隐传上山来。
  山上与山下俨然两个世界,山下是热闹无比的,而山上却是高度紧张的。
  程亦川收起了心神,看见身边来来回回的世界级选手,也看见了不远处有些心虚朝他看过来的Justin。他努力平复呼吸,告诉自己别紧张,好好发挥就行。
  魏光严趁袁华不注意,凑过来小声说:“没事,你看不看得见她不要紧,反正她一定能看见你。”
  这话不假。山下观众无数,他很难找到她的身影。可赛道上的两分钟时间里,只会有他程亦川一人,漫山风雪与山底众人,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点头,抬头看着魏光严,说:“你也一样,好好发挥。”
  魏光严哭丧着脸:“大哥,我还有十来分钟就下去了,你终于想起来安慰我了。”
  “我给你机会全程安慰我,也是一种转移你注意力的好方法。”程亦川一脸“我是为你好”。
  魏光严呵呵,回他一个“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
  十来分钟在这比赛里简直是弹指一挥间就过了,眼一眨,就轮到了魏光严。
  袁华双手摁住他的肩,低声不断打气,魏光严连连点头,终于要踏上赛道起点处。
  程亦川叫他:“魏光严!”
  他回头,脸色有些泛红。
  程亦川笑着喊了句:“别忘了,她也在电视机前看着你!”
  魏光严的脸在一刹那间涨得更红了,双手握拳,重重点头,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用力吼了句:“老子拼了!”
  双手在胸前死命捶了两下,像是人猿泰山。
  他那一声吼,把周围的运动员吓一跳,连袁华都愣了一愣,笑出了声。
  “这家伙。”
  程亦川只觉得魏光严的热血也一路燃到了他的心里,上前几步,他也握紧拳头站在原地,看见枪响后猛烈冲刺而下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魏光严下去了,在又一名运动员踏上起点时,他的成绩通过广播和大屏幕传达给了观众。
  一分三十九秒一二,比他在队里取得过的最好成绩只差0.03,相当不错。
  袁华笑了,程亦川也低低地叫了句YES。
  正式比赛时,因为环境和心理状态,鲜少有能比平常发挥得更好的选手,能稳定在自己最好的成绩上,已经难能可贵。
  轮到程亦川之前,出人意料的是那名美国运动员Justin跑了过来,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拍拍他的肩,说:“那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Justin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但目光是诚恳的。
  程亦川惊讶地看着他,很大度地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Justin笑了,说:“我很少在赛场上看见中国人,你滑得很棒,程。”
  程亦川也笑了,学着他那样,大大咧咧回拍了拍他的肩,说:“不用遗憾,从现在开始,你今后会常常在赛场上看见黄皮肤黑头发的人。”
  Justin哈哈大笑,说:“祝你取得好成绩,真心实意的。”
  “谢谢你。”程亦川挥挥手,大步流星往起点处走,头也不回地说,“我会的。”
  哪怕无法夺得名次,哪怕与世界水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比赛,如今他不也参加了?跨过门槛,越过高山,之后的一程又一程,焉知他不会追上来,甚至赶超?
  宋诗意说得对,他还年轻,他并非只活二十岁,他还有长长的时间去追赶、去超越。
  哪怕他不行,只要那道鸿沟在缩小,终有一天,在某一位中国运动员的身上,鸿沟会被填平。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愚公移山吗?差距终究会消失的。
  他前所未有的确信。
  袁华说了什么,广播里又播放了什么,他统统没有放在心上。
  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耳边的所有嘈杂声就在此刻尽数消失。他甚至没有去想宋诗意是否在山下,他能否超常发挥令她喜笑颜开,又或是发挥不好叫她有些失望,那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全都不见了。
  他听见广播里的女声用并不标准的发音叫出了程亦川三个字。
  这一刻,他是程亦川,是一名滑雪运动员,自八岁起开始踏入雪地,从此与这高山白雪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
  他站在起点处,俯瞰赛道,缓缓俯身,做好了预备姿势。
  在山上与山下变成两个世界后,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在瑞典,也不在什么国际赛场了。风还是凛冽的风,从遥远的山巅吹来,夹带着雪的气味,也许还融进了清晨的日光、黄昏的夕阳、地中海的飞鸟与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与他在亚布力每日经历的、看见的、闻到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雪还是一样纯白无瑕,太阳还是一样轻盈热烈。
  而他呢。
  他露齿一笑,把滑雪镜摘下,挡住了刺眼的白色,全神贯注,将所有的力量都凝固在了腿上,整个人宛若紧绷的一张弓,箭在弦上。
  他还是那个他,热爱这漫山风雪,一往无前的程亦川。
 
 
第74章 第七十四个吻
  风雪之下,那抹耀眼的红仿佛雪山上的霞光,眨眼间冲出起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旗门,一路行云流水而下。
  继魏光严之后,他是第二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选手。山下的观众们依然在欢呼,尤其是他接近终点处时,各色的旗帜都在空中挥舞着,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语言的人,纷纷兴奋地尖叫着。
  越靠近终点,喧哗越大。
  他从属于滑雪运动员的寂静世界抵达人间烟火处,眼前人头攒动,耳畔呼声震天。
  竞技滑雪的魅力大抵就在于此,真正热爱它的人是不分国籍,也不分种族或是宗教的。他们爱的只有滑雪这项运动,只有风雪交加时令人屏息的刺激。
  这一天,程亦川完成了他的世锦赛首秀,这是他迄今为止参加的最重大的一项国际赛事,他顺利完成首秀,在终点处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双手握拳,冲着半空中使劲挥了两下。
  魏光严冲了上来,陈晓春也冲了上来,和他撞在一起,撞到肩膀发痛也毫不在意。
  一旁的工作人员跑来赶他们走,不住用英语说着move,因为下一个选手就快上场了。
  程亦川快走几步,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宋诗意的身影,可在广播里响起他的成绩时,他依然没能找到她。
  程亦川的最终成绩是一分三十八秒八八。
  作为教练们口中的大赛型选手,他又一次在比赛中完成自我突破,刷新了个人最好成绩。此次男子速降项目共有二十一名选手参赛,他是第十六个出场的,目前排名第六,比魏光严还领先三名。
  袁华带的运动员已经比赛完毕,他正从缆车下来,几乎是一跃跳下,踩着松软的积雪一路狂奔而来。
  袁华有些失态了,但这个节骨眼上,没人在意教练的气质是否稳重。他一拳砸在程亦川的肩上,险些把人砸倒。
  程亦川吃痛地嗷了一声,又被他大力搂入怀里。
  “……”
  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才看见袁华脸红脖子粗,双眼发光,握着拳头说了句:“发挥得很好!”
  程亦川揉着肩说:“教练,你表示喜悦的方式真独特……”
  下一刻,袁华也没有顾此失彼,又以同样粗暴的方式对待了一遍魏光严,“你也很好!”
  魏光严:“……”
  本来是挺好,被这么又捶又搂的,感觉就不太好了。
  女子速降项目排在男子速降之后进行,袁华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程亦川在他临走前叫住了他:“教练,你知道孙教他们在哪儿吗?”
  袁华回头,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孙教练没来。”
  孙健平竟然连正赛也没来?程亦川大为吃惊,他还以为宋诗意无论如何也该跟孙健平一起来的。
  “那丁俊——丁教练呢?”
  “丁教练也没来。”
  这下程亦川觉得不对劲了,丁俊亚也没来?作为女队教练,他怎么可能不来?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直觉告诉他,丁俊亚是和宋诗意一起的。
  袁华顿了顿,还是说了出口:“他们回国了。”
  “回国了?”程亦川一脸茫然,“为什么回国?出什么事了吗?”
  比赛还在进行中,技巧队明天还有项目,出什么事了袁华不能说,这是孙健平临走之前叮嘱过的。军心不能乱。
  他摆摆手,笑笑说:“能有什么大事?丁教练家里有点急事,回国解决去了。你别瞎操心,看看后面的比赛吧。”
  说完,这回袁华真走了。
  程亦川怔怔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撒腿往外跑。
  魏光严叫他:“哎哎,去哪儿?”
  “回车里拿手机。”他头也不回地说。
  全体运动员都把手机上交到了袁华那里,程亦川回到车上时,助教还守着包呢,看见他回来了,急吼吼地问成绩。
  程亦川只顾着找手机,还是紧随其后的魏光严和助教说上了话。
  一整个上午,他用袁华的手机给宋诗意打过电话、发过信息,她始终没有回复。如今好不容易拿到手机,上面依然没有她的只言片语。
  程亦川茫然地坐了下来,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当然没办法回复了,既然回国了,这会儿应该还在飞机上。可是丁俊亚家里有事,为什么她跟着回去?不是说过只是师哥吗?师哥的家事,她跟着凑什么热闹?
  魏光严看出他的不对劲,安慰说:“别担心,是丁教练家里有事,又不是她家有事,小事情,小事情。”
  可这样的安慰根本不成安慰,就因为跟她没关系,她还跟着回国去了,这才叫人不是滋味。
  刚拿到好成绩的兴奋在此刻忽然凝固,她非但没有来看他的比赛,还跟着丁俊亚回国去了,这个消息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而下。
  程亦川在车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难看,胡思乱想的结果是一颗心越来越乱。
  魏光严只能自顾自安慰他,看他没有半点反应,一颗心还悬着,最后只能开启自嘲模式。
  “哎,刚破纪录的人有什么资格摆脸色?我都被你压成老二了,我才该摆脸色等你安慰我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念了半天,才终于等来程亦川的反应。
  程亦川猛地跳了起来,一股脑往车外走。
  “喂,你上哪儿去?!”
  “机场。”程亦川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说,“房间里的东西你替我收拾收拾,我先回去等你们。”
  “你没跟教练请教,擅自离队会被处分的!”
  魏光严急得跟下了车,助教也在后面叫程亦川。可程亦川头也不回地跑了。
  *
  孙健平是在早上六点过时发病的。
  国家队所有人员统一住的标间,哪怕教练组也不例外,孙健平是和袁华住的一间屋。
  当时袁华刚起来,看向来早起的孙健平还侧着身子躺床上,打趣了一句:“今儿我可比您先起来。”
  孙健平动了下,没吭声。
  袁华不以为意,一边朝洗手间走,一边说:“我先洗漱去了,您还能再躺会儿。”
  然而等他洗漱完毕,走出来时,孙健平还躺在床上。
  袁华一愣,走上前去:“孙教,怎么还赖床呢?”
  走近了一看,他大惊失色,一把将灯摁亮。只见孙健平脸色惨白侧卧在那,大汗淋漓,双目紧闭。
  “孙教?孙教!”
  然后教练组全被叫醒了,包括宋诗意,全员围在孙健平的床前。队医很快赶到,一量血压、测心跳,表情都变了。
  “打急救电话!”
  孙健平在这个过程中转醒,气若游丝地抓住宋诗意的手:“别闹出动静。”
  宋诗意脸色惨白地回握住他:“您别说话,好好歇着——”
  “别让他们知道。”孙健平还是一如既往不听劝,说几个字就喘起粗气来,却还坚持咬牙嘱咐,“还有比赛,不能影响他们。”
  这次比赛有多重要,孙健平又为之付出多少,众人有目共睹。
  宋诗意咬牙,说:“找酒店前台,开车送孙教去医院!”
  袁华正要动,就被丁俊亚阻止了。
  “我和宋诗意陪孙教,你看着队里。”
  论资历,袁华比他更能稳定军心。众人将孙健平送上车,丁俊亚与宋诗意都上去了,大家交接几句,很快目送汽车远去。
  医院就在市区,离酒店不算太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孙健平在途中已经出现休克症状,口吐白沫,宋诗意也面如菜色,死死攥着手心没让自己情绪外露,只是一声不吭掏出纸巾,替孙健平擦掉嘴边的秽物。
  酒店已经联系过医院,车还在大门外,已有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跑上前来,将人转移后火速送往急救室。
  最终,孙健平的确诊结果为:心肌梗塞。
  医生摘下口罩,用英语与他们沟通,丁俊亚就在一旁,宋诗意承担起了沟通的任务。她说孙健平平日不抽烟不喝酒,积极进行体育锻炼,也没有不良嗜好——
  “熬夜。”丁俊亚打断了她,“他这一年都在熬夜。饮食不规律,压力大,一直都在透支身体。”
  医生听了半天,皱眉说,患病原因应该是过劳。
  好在孙健平的状况并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观察两小时后,医生建议立马回国进行临床治疗。因孙健平不是瑞典人,也没有亲属在身边,瑞典医院并不敢贸然救治,只能稳住他的病情,建议他们立刻启程回国。
  宋诗意与丁俊亚很快订好机票,连同医院的一名医护人员一起,全程由绿色通道抵达机场,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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