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起来很激烈的样子。
最后是程亦川黑着脸扭头下台,头也不回地走了。宋诗意拿着话筒连连跟大家说不好意思,拿这点小事耽误大家时间了,然后也搁下话筒,拔腿就跑。
教练们看着程亦川远去的背影:“……”
喂你回来啊,让你做检讨,又没让你上台演讲,你他妈大摇大摆走了算什么事?
于是程亦川的第二次检讨又以乌龙结尾告终。
孙健平面无表情地侧头对袁华说:“再有下次,让他干什么都好,绝对别让他拿到话筒。”
袁华心有余悸地擦把汗:“没错没错。”
“嗯,没错就上去吧。”
“什么?”袁华一顿,“不是说好他做完检讨,您上去总结吗?”
孙健平从容地扫视台下众人,微微笑着说:“我年纪大了,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说完,他起身健步如飞地溜号了。
袁华:“……”
他是真的很想抓住那只小兔崽子毒打一顿,往死里打的那种。
*
从冰岛回来,宋诗意还没回过家。孙健平放了她一周假,让她回家和钟淑仪好好待上几天,然后安心回来训练。
正好,她也想甩掉那只牛皮糖,背上背包、拿起假条,二话不说奔向了机场。
临走前,孙健平问她:“你和程亦川怎么回事啊?”
她一顿,说:“没啥事。”
“没啥事?没啥事我怎么觉得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跟豺狼虎豹似的?”
“……”您老好眼力。
宋诗意随口糊弄几句,撒丫子跑了。留下孙健平在办公室里好笑,不紧不慢喝了口水,心道老子都是过来人了,能让你糊弄过去?
没一会儿,袁华来了,把椅子拉开,往上一坐,凝重地问:“他俩的事,怎么处理?”
“不处理。”
“不两头劝着点,让他们慧剑斩情丝?”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孙健平嗤笑,“还慧剑斩情丝呢。”
“他俩都在关键时期,这时候怎么能谈恋爱呢?!您老人家比我更清楚,还不得赶紧隔离他们俩,免得他俩柴火越烧越旺?”
孙健平笑了,说不用。
“程亦川正值热血年龄,有点躁动是正常的,这时候要去打压,说不定适得其反。”
“那宋诗意呢?”
“她我就更放心了。”孙健平放下保温杯,微微一笑。
宋诗意是他带了多少年的徒弟了,性子沉稳,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他信得过她。
袁华嘀咕:“您信得过她什么啊。《诗经》里都说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倒宁愿相信等程亦川这劲头过了,就消停了。您那宝贝徒弟要是真陷进去了,那可完犊子了。”
孙健平瞥他一眼:“这么有文化,动不动引经据典的,你咋不去教文化课?”
袁华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宋诗意一声不吭跑回北京了,程亦川是在她都跑掉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午饭时间,他等在女队的宿舍楼下,一心想抓住去食堂吃饭的她,反正说什么都要当跟屁虫,一起吃个饭也是好的。
可迟迟没等来她,倒是等到了郝佳。
郝佳问:“在等师姐?”
“对。”
“别等啦,她今天一大早就回北京了。”
程亦川一愣:“回北京了?”
很快就想通了。但她这么一走了之,连话都不跟他说一句,真是叫人生气。
程亦川气呼呼地转头走人,又被郝佳叫住,只得停下来:“还有什么事?”
郝佳迟疑片刻,说:“我没想到,你真把师姐带去做康复训练了,她腿都好全了?”
“好全了。”
“老毛病都治好了?”
“这你问她去。”程亦川看她两眼,“怎么,你不高兴她回来?”
郝佳一愣,笑着反驳:“怎么会?师姐伤好了,能回来继续为队里效力,我开心都来不及。男队还有你和魏光严这种新秀,我们女队只有个罗雪,师姐回来正好替我们打压一下你们嚣张的气焰。”
程亦川看看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宋诗意在北京待了一周,先和陆小双去后海胡吃海喝了一顿,两人凑一块儿商量了一宿,次日就开始跑前跑后替钟淑仪张罗,在小区附近盘了个店面给她,继续做点小生意。三天下来,终于搞定。
这三天她没少接到程亦川的骚扰短信。
“走了也不告诉我,宋诗意你都没有心的吗?”
她当然不会回,看完就翻白眼。
程亦川也懂得适可而止,无时无刻的骚扰只会让人反感,他是聪明人,每天就那么几条消息,和她在冰岛时一样。
早上起床:“啊,又是没有宋诗意在身边的一天,清早睁眼,倍感忧伤。喝水的时候想起一首诗,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来,干了这一杯。”
配图是个含泪干杯的小人。
宋诗意骂了句神经病,笑出了声。
中午吃饭,他说:“今天食堂阿姨夸我越来越好看了。看在她总是偷偷给我多加一勺肉的份上,我告诉她变好看的秘诀了。想知道秘诀是什么吗?”
宋诗意:“不想。”
但以他的尿性,果不其然强行无视了她的拒绝,依然兴高采烈地接着说了下去:“不行,我知道你想。你只是口是心非。我告诉她,变好看的秘诀就是——恋爱中的人最美丽。”
“……”
宋诗意:“有去精神科看一看的打算吗?挂号费我请。”
她发了一只红包过去,四块钱,刚好够出挂号费。
夜里,训练完毕,程亦川在操场上发来消息,打头的是基地的夜景。
他说:“很多时候在这里夜跑,总会忍不住去想,你曾经在哪条道上跑过,在哪棵树下休息,在哪片草坪上坐过躺过,抬头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望着同样灿烂的星星。”
她拿着手机微微一顿,有些出神。
下一秒,他发来又一条消息:“这样一想,就觉得充满动力。因为我正踏着你走过的路,努力奔向你。”
宋诗意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屏幕,不知自己该回应他什么。
是说一句加油,还是告诉他快放弃?
她迟疑着输入:“你现在应该全神贯注于你的运动生涯——”
又过了十来秒,她把那句话删掉了。她知道自己心口不一,最后干脆什么都没说,关掉了手机,闭眼睡觉。
这一夜,她梦见了程亦川。
梦里,穿着运动服的少年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像风一样跑着,热烈而清新。她站在终点处看着他,看他越来越近,看他笑容灿烂地朝她挥手。
睁眼时,清晨的日光照进窗来,天窗上有猫优雅地走过,俯下身来懒洋洋地挠挠身子。
宋诗意揉揉眼,叹了口气。
离开北京前,钟淑仪做了一顿好菜,叫上陆小双,三人一起吃了顿饭。
宋家人不善于表达情感,总是活得很硬朗,钟淑仪是,宋诗意也是。但这一晚,钟淑仪不停给两个姑娘夹菜,嘱咐她们多吃点。
饭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两只翡翠玉镯,给了姑娘们一人一只。
她说:“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玉,但对我来说很有意义。现在我把它们给你俩,我不奢求你们大富大贵,就希望我的两个女儿这辈子平安健康。”
过去执迷不悟的,不知什么时候消弭殆尽了。离开她住了大半辈子的老胡同,忧愁之中似乎也有如释重负。那些交往一辈子的人,因为离她远了,反倒不用再去担心他们的目光与非议。
宋诗意埋怨了她二十来年,说她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如今她才终于想通。
时间仓促,这一年又过去一半,但她活得比以往更轻松。宋诗意去了冰岛,每日会打电话跟她说说话。陆小双惦记着她一个人在家,总会买菜来央她做好吃,她明白,小双是怕她孤单。
偶尔想想,她依然是幸运的,少了丈夫,却多了个女儿。
她在机场送走了宋诗意,临别前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说:“你放心训练,妈在家等你。”
宋诗意点头,转身离去,在安检口又忍不住回头。
母亲终归还是老了,刺眼的白发,难掩的皱纹,明明刚才说再见时还在笑,这会儿远远望过去,眼里分明有闪烁的泪光。
她的眼眶一热,想跑回去抱抱母亲,却还是按捺住了。
成为运动员以后,东奔西走,常年不在家。钟淑仪从未说过想念她,她也从来没有撒娇说想家。大抵每个选择都开启了不同的人生,她的选择是雪山,而钟淑仪的选择从不理解到理解,让令她如今更有底气去全力追梦。
*
宋诗意归队了,很快开始和昔日的队友们一起训练。
归队第一天,不少人来问候她。
“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说退役了吗?”
“腿都好啦?”
不论是真情实意的关心,还是虚虚实实的试探,她都笑着应承下来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知道。
程亦川倒是拉上一帮人,替她搞了个欢迎仪式。由魏光严把她叫出去,说是吃顿饭,结果基地外的小餐馆里被彩带和横幅打扮得不伦不类,一桌的大鱼大肉,满堂的大老爷们儿。
薛同在,陈晓春在,魏光严在,连丁俊亚都来了。程亦川欢快地站在椅子上,高呼:“一,二,三——”
大家齐声喊道:“欢迎回家!”
椅子上的猴子拉响了拉炮,彩带喷射而出,洒了她满头满身。
宋诗意笑了,在那漫天彩带里,看见大家笑容满面的脸,最后仰起头来,看见了那双淬满笑意的眼。
少年神采奕奕从椅子上跳下来,把用完的拉炮扔在一旁,说:“吃吃吃,这顿我请!”
宋诗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察觉到心里已然地动山摇。
这一晚,她跟自己定下一个约定。
三年,给她三年。她一定会拿下一个冠军,如果那时候程亦川的年少冲动还未过去,她就答应他。
而眼下——
她举杯,挨个挨个敬大家,最后轮到程亦川时,她眨眨眼,笑眯眯道:“这一杯,敬我的金兰程亦川。”
程亦川:“………………………………”
笑僵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个吻
如果说很多人还对宋诗意的再次归队有所疑虑,等到她真正回来,并且跟上大部队开始训练以后,这份疑虑就彻底打消了。
八月归队开始训练,到十月中旬时,她已经力压众人,成为仅次于罗雪的存在了。
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来,这不是她的最好水平。三年前的她本事远在罗雪之上,超越罗雪并不是她的目标。她眼都没眨一下,仍在奋斗路上。
她有多拼呢?这个程度令曾经一度为突破瓶颈而苦战的魏光严都甘拜下风。
他坐在训练馆边上休息,挠挠下巴,匪夷所思地问程亦川:“她是机器人吗?早六点,晚八点,人家还在床上她就爬起来了,人家训练完去吃饭休息,她又来练了。人家在雪场一上午滑三四轮,她就能马不停蹄滑个十三轮,她都不会累的吗???”
程亦川冷漠地说:“可能不会吧。”
“照她这个努力程度,矮子都能揠苗助长成一米八壮汉了。”魏光严浑然不觉自己在乱用成语,一脸崇敬地看着另一头压完腿开始练力量的宋诗意,捅了捅身边的人,“喂,你现在是不是特开心?”
“我开心?”程亦川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我开心什么?开心她每天忙训练,消息都不回一条?开心她倒头就睡,起床就练,昨晚在食堂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在研究提速要诀,根本没认出我是谁?还是开心她可能很快就要成为女队NO.1,但是即将忘记有个痴痴苦等她的男人叫程亦川?”
魏光严一口水呛了出来,险些没喷他一脸,最后好不容易止住笑,拍拍他的背:“你放心,师姐不会忘记你的。”
程亦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就听见下一句:“好歹你是她金兰,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哎哟我去!”
魏光严挨了一脚。
程亦川起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又听见魏光严的补救:“生什么气啊,你真该开心。”
他脚下未停,心道开心尼玛。
身后又是一句:“她不是说好拿了冠军就跟你谈一场吗?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努力?”
脚下蓦地一停。
程亦川再回头,看见魏光严痛心疾首地说:“明白了吗?为了早点和你在一起,她都这么拼了。你这么理解,会不会开心一点?”
于是程亦川每日殚精竭虑的焦点从“她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我该如何博取师姐的关注”,顺利变成了“到底要不要为了日后的幸福大团圆结局而忍耐也许长达好几年的单相思”。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他,所有原本还持观望态度、质疑宋诗意第二次复出意义何在的人,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打消了疑虑——她是真的伤愈,以比从前更凶悍的姿态,卷土重来了。
上一次复出,因为腿伤,宋诗意连队里的平均水平都达不到,然而这一次,她带来的压力是无与伦比的。
罗雪严阵以待,而被她碾压下去的姑娘们奋起直追。训练时,曾经嘻嘻哈哈的女队忽然间严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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