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着愣了愣,秦时月最先道:“那去雪岭的人,岂不是都会死?”
楚瑜没说话,她垂下眼眸,继续道:所以你们得尽量减少去雪岭的人。”
“没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北狄军不会上当的。”
秦时月皱着眉头,他静静看着楚瑜:“大夫人,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楚瑜抬眼看他:“我还会将这个办法说出口吗?”
全场再次沉默下来,秦时月皱着眉头,便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去吧。”
楚瑜抬起头,站在一旁的沈佑,他神色很平静:“北狄对我这个‘叛徒’恨之入骨,我对他们也很了解,到时候我可以带着小队人马伪装溃败,将他们引进雪岭。”
楚瑜静静看着他,秦时月开口道:“沈兄……”
“我什么都没有,”沈佑平静出声:“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妻子孩子,孑然一身,无所牵挂,我去,最合适了。”
“可是……”
“好。”
楚瑜定下来,她垂下眼眸,平静道:“仅凭你还不够,军中你们可有监控着的北狄探子?”
“有一个,一直在盯着。”
陶泉开口。楚瑜点点头:“故意给他们传个消息,就说沈佑到时候打算兵分两路,正面六万军,背面四万军,到时候沈佑会从梅子林偷袭他们。到时候北狄军一定会先去梅子林拦截沈佑,梅子林距离雪岭很近,沈佑你就当他们引到雪岭去,再点燃火药吧。”
沈佑点头:“明白。”
“就定在半月后吧。”
楚瑜平静道:“明日将兵力调到昆州去,动静要小,别被人发现。半个月后,沈佑即刻行动,时月同时围剿赵军,战线同时进行,保证等围剿华京时苏查反应不过来。”
“是。”
众人听命,楚瑜觉得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道:“去吧,先去休息。”
说着,楚瑜扶着肚子起了身。
当天晚上,大家各自去做准备。
秦时月坐在书房里,一张一张临摹魏清平写的字。
魏清平以前一直嫌弃他字写的丑,嫌弃他闷,他被嫌弃,心里还不大高兴。然而如今临摹着魏清平的字,他居然觉得,其实她就连骂人,也是极好的。如果她回来,他愿意被她骂一辈子。
如果她回来,就算他会被魏王打死,他也要上门提亲。
这样想着,字也打了颤,秦时月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魏清平。
他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他想,他们都会好好活着。
而百里之外,魏清平正观察着刚用了新药的病人。
早上她接到了楚瑜的传书,立刻尝试了这个法子,等到了现在,病人明显有了好转。她站起身来,着急道:“赶紧将方子带到太平城去!”
楚瑜的信里,已经描述了如今的情况,宋世澜是此战关键,因此无论如何,最优先的抢救的就是宋世澜。
当鸽子扑腾飞往太平城的方向时,沈佑则是继续站到了王岚的门口。
他每次出征都会站在王岚门口,以往他一贯就是站一夜就走了,从不说话,从不出声。然而这一晚上,他却站在门口,低低的叫了一声:“王岚。”
王岚坐在里面,手里绣着花,听着沈佑说话,她的手抖了一下。针扎在食指上,她赶紧吮着食指,然后听见外面沈佑的声音道:“我要去战场了。”
王岚垂下眼眸。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见到你该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这辈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可我怎么想,似乎做错的都没办法清晰。一个人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是一辈子。无论这个错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王岚静静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颓了下去。沈佑坐在她院子门前的坎子上,声音里带着笑意:“其实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你这姑娘真的太可爱了。”
沈佑低笑着,说着他们的过往。
其实他们的焦急很少,这么多年,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在门外等,一个在门里等。他们之间有一条长河,永远跨不过去。
“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送了我一块暖玉?我觉得你真的特别有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出手就是暖玉的姑娘。”
“王岚,”天亮起来,沈佑叹息出声:“你说,要是过去那一切都没发生过,多好。”
要么不要有恩怨纠葛,要么不要有爱恨牵扯。
王岚没说话,她已经习惯这么多年,在门内静静与他一起等天明了。
沈佑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温和道:“王岚,保重。”
王岚愣了愣。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说保重。
过往的时候,他一直说的都是,再会。
然而她也不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她就是在石桌面前呆呆坐了很久,才终于站了起来。
白岭离边境不远,沈佑一天就到了白城,然后开始整军。
而这时候,蒋纯在太平城接到了魏清平写下来的方子。她赶忙让人配了药,冲到了宋世澜房门前。
宋世澜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
他的病情开始恶化,这时候他拒绝蒋纯再靠近他,他每天就自己房间里,从小窗户里拿药、领饭。
蒋纯拿着药和方子,在门外拍着宋世澜的房门:“世澜,魏清平给方子了,你有救了,你开门,开门啊!”
宋世澜在房间里,他愣了愣。
他此刻很狼狈,身上全是溃烂的脓包。
他不愿意蒋纯看见自己这个样子,这些时日,他看见太多人死去,死得面目狰狞,痛苦不堪。他预感到自己马上要走到这一步,他不愿让蒋纯看到,他希望蒋纯记忆里,自己一直是那个同她玩笑的翩翩佳公子。
如今骤然听到这话,他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他轻咳了两声,同她道:“将药放在小窗上吧。”
蒋纯知道他这样骄傲的人,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尽管她早已偷偷看了好几次。
她先去给他熬药,然后端到他的窗前。
她偷偷躲到角落后,看见一只全是脓疮的手伸了出来,将药喝了下去。
她开始每天给他熬药,每天都喝。药见效快,几乎第一天宋世澜就明显感觉体力好转,他声音也清朗起来,他和蒋纯就隔着门,轻轻说着未来。
“我到时候想从琼州一路铺红毯扑倒白岭去接你。”
“不太好吧?”蒋纯坐在门口,抿着唇道:“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
“怎么会……”
到了第四天,宋世澜停止了发烧、咳嗽、腹泻,所有伤口开始结痂。
他终于从门里走出来。当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蒋纯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而这一日正是沈佑与北狄开战的日子,也是秦时月与赵军开战的时间。
此时的苏查被顾楚生哄的服服帖帖,顾楚生带他流连于华京的青楼赌坊,从北狄来的君王,头一次见到华京这样的风流盛京,根本无法克制。整个北狄军队都处于彻夜狂欢之中,而顾楚生就是他们最好的引路人。
他与北狄迅速打好了关系,得到了苏查的信任,所有人活得战战兢兢时,顾楚生却是如鱼得水。楚瑜迅速同他联系上,顾楚生心里便有了底,他将华京的事情迅速给楚瑜梳理了一遍,随后道:“我会护住卫韫,尽管攻城。”
楚瑜收到顾楚生的话那日,她就静静坐在庭院里。
她手边堆了一堆的信报,来自于天南海北,都是最新的消息,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所有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她坐在庭院里,整个大楚都是喊杀之声。
沈佑领着人冲进了雪岭,秦时月领着军队和赵军拼死挥砍,宋世澜和蒋纯领着人冲进琼州王府,将宋四踩在地上。
“哥哥让你好好配合卫世子,为什么就不听话呢?”
宋世澜将剑悬在宋四头上,温和道:“哥哥还没死呢。”
而后雪岭埋好的火药骤然炸开,雪山上的雪倾崩而下,沈佑翻身卷进一个角落里,死死捂住了心口。那里是当年王岚送给他的暖玉,也是这一辈子,王岚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巨大的雪崩让白城都有了震感,王岚心跳得莫名有些快了,她直起身来,赶紧冲出院子里去,寻了楚瑜道:“阿瑜,发生了什么?”
楚瑜喝着茶,愣了愣,片刻后,她慢慢道:“沈佑在雪岭引爆了火药,大概,和北狄军同归于尽了吧?”
听到这话,王岚猛地睁大了眼。片刻后,她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楚瑜只听“砰”的一声响,就听外面传来焦急的声音:“六夫人……”
王岚一路冲到雪岭,雪岭常年埋雪,她赶到时,已经经历了将近一天时间,战争已经结束了,大雪埋葬了所有人,有手臂从雪中伸出来,看上去十分可怖。
王岚踩在雪里,大声喊着沈佑的名字。
“沈佑!”
“沈佑!”
她一面喊,一面哭,整个雪岭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在地上试图搜寻着踪迹,走到火药的引爆点,她突然看见了一片衣角。
她认出来,那是沈佑军服的颜色,他是将军,本就有不同色的军装,王岚愣了愣,随后赶忙蹲下身来,开始拼命刨着大雪。
雪冻得她满手通红,兵刃划破手指,血混杂在雪里,然后她开始看到头发,接着那个人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他在一个独特的空间里,雪堆在他上方,他周边仿佛是一个茧子一样,将他保护在了中间。王岚不敢停,哪怕她的手上犬是血迹,她仍旧在努力挖着对方。
等到最后,她终于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她双手一直在抖,她拖着他出来,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感受到他心窝的温度,听着他薄弱的心跳。
“沈佑,”她这辈子没做过这样的活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可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这一次,你干净了。”
她沙哑着嗓音:“你睁开眼,你睁开眼睛,这一次,所有过往,我们都当他不存在了。我们好好过,只要你活过来,好不好?”
沈佑没有应答,王岚咬着牙。
那天在风雪里,背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王岚终于觉得。
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坎,没有什么赎不清的罪。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沈佑的捷报早一步来了楚瑜手里,北狄十万军尽数灭于雪岭,她重重舒了口气,缓了好久后,她才站起身来,平静道:“通知长公主准备,备好马车,今夜出发去华京。”
她身子开始有些重了,准备的东西也多,没了一会儿,长公主带着她的假肚子急急出现,克制不住激动道:“可是华京得救了?”
楚瑜神色平静,点头道:“如今北方已无患,秦时月以近两倍军力剿灭赵军应无大碍,我哥昨日发信于我,西宁偷袭陈国,他也只留了一部分军力在边上,正赶往华京,我与他约定好,”楚瑜神色冷峻:“三日之后,两军交汇,共取华京!”
“好!”
长公主高兴击掌,起身道:“我们启程吧!”
楚瑜应了声,两人一起入了马车。
一路上,楚瑜都有些困顿,长公主帮忙照顾着,看上去虽然是两个孕妇,但实际上只有楚瑜要令人担忧些。
两日后,楚瑜和长公主赶到了天守关,此时秦时月已经扎营在天守关上,眺望华京。
楚瑜和长公主站在城门上,看着远处华京灯火通明。
“你说,”长公主感觉风声猎猎:“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这四周都已经被围了,”楚瑜声音平淡:“除了守在这里,他们又能做什么?”
“北狄这一次倾国之力而来,”长公主叹了口气:“这一次,怕是再也没有北狄一国了吧?”
“是啊。”
楚瑜声音散在风里:“我们赢了。”
“明日入京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长公主扭头看她,有些好奇,楚瑜愣了愣,随后却是笑了:“能怎么办?”
楚瑜抬起手,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将头发挽到耳后:“将他带回来,他在身边,做什么都好。”
她没说名字,长公主却已经知道是谁,她静静看着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肚子上。
“那孩子呢?”
楚瑜沉默下来,长公主平静道:“我需要一个孩子,你知道。”
楚瑜还是没有说话,长公主叹了口气,她转头看着远处:“我知道,你不愿将这个孩子送进宫来。可是说句实话,为君为臣,总是不一样的。日后我若为太后,我私心里,始终还是提防着卫韫。这把刀太锋利,你明白吗?”
卫韫这样的人,有声望,有兵权,有实力。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成为所有帝王睡觉都在担忧的利刃。
卫家当年热血忠诚尚且如此,一个反了两次的卫韫,又如何让高座安枕?
“你同我说这话,”楚瑜平静看着长公主:“便不怕你当不成太后?”
“那不正好吗?”长公主笑起来:“你以为我又想当?”
她叹了口气:“只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当罢了。”
楚瑜抿唇不予,长公主继续道:“我需要一个筹码,确认卫韫日后不会反。我随便找一个孩子,无论哪一个孩子,都会让我害怕,卫韫服不服。我知道你的心思,楚瑜,你想让你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可是你以为,卫家当年,不是这么想着对卫韫的吗?”
让卫韫平平安安、高高兴兴长大,所以十四岁的卫韫,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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