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卫戗才觉察到自己手脚虚软,身体麻痹,低头看向位于自己双臂间,王瑄那仰起正对她的脸:“你这药浴有问题。”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说出心中所想。
他红唇微翘:“假如我一早料到你今晚会来,便不会让桅治下那几味猛药了。”说罢咬住自己下唇,须臾,便见了血。
愕然的卫戗呆愣愣的看着王瑄,纵然他的眉目被锦带遮掩,可她还是觉得此刻的他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
也就在卫戗愣神时,王瑄突然动了,只见他一手勾住她脖子,将她的头拉低,另一手捏住她下巴,送上自己沥血的唇。
真是岂有此理!卫戗怎能不挣扎?
“解药,吃下去。”言简意赅。
清白与性命,孰重孰轻?
裴让和姨婆还在等她回去,芽珈更不能没有她……一咬牙,闭上眼,就当他是仇人好了——不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能生啖其肉,活饮其血么!
可后来他居然又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嗯,你吃的太用力了,我觉得有点疼。”
听完这话,卫戗只觉心口一堵,差点气昏过去:“王瑄,你不是高洁典雅的有如谪仙一般的君子么,这么做也不怕污了你琅琊王氏十一郎的盛名?”
好一通冷嘲热讽,但他浑不在意,轻描淡写道:“又没有外人。”
一直蹲在旁边高架上,举着一边翅膀遮住头脸的渡引从羽毛间探出小脑袋,插嘴道:“阿引也不好意思出卖主君。”
她个女人更不好意思出去声张,恨声道:“脸皮厚比城墙。”
油盐不进的王瑄轻抚自己的唇,呢喃:“肿了呢!”又道:“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啊!”最后放下手,对她理所当然道:“就这样吧,
我予你三个承诺,你把玉牌送回来。”
这是正经买卖,感觉体力稍稍恢复了些的卫戗果断拉开和王瑄的距离,不过仍旧站不起来,只好倚在他对面桶璧上坐着。
其实住在山里,像只野猴子一样长大的卫戗贞操观念并不强,何况她还死过一回,实在懒得纠结那些没用的,真要追究起来,她已经活过三十来年,而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看这表现,也不是个有经验的,这分明是她更占便宜啊。
所以,此刻卫戗更关心的还是:“真的只要是你能办到的,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为我做到?”
他颔首:“嗯。”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是不超出我能力范围太远的要求,我都会尽最大可能的满足你。”
他也太好说话了些,反倒叫她生疑,或许这是个圈套也说不定——他认识她的声音,却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或许是打算诱以重利诓她乖乖奉上玉牌,事成之后,杀她灭口……
若然如此,鸡飞蛋打是小,丢掉性命可就亏大发了——怨不得她疑神疑鬼,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她刚被自己的夫君和姐姐合伙坑害,下场绝对够凄惨,那锥心的背叛使她成了惊弓的鸟,这尤其深刻的实例再一次教育她,遇事三思而行!
就在卫戗胡思乱想时,王瑄抬手解开自己左手腕上那条花纹繁复的乌金链,捉住她的右脚,就将那乌金链系到她脚踝上,等卫戗反应过来,王瑄已经退回原位。
卫戗弯腰曲膝,双手探入药汤下拉扯右脚踝上的乌金链:“这是什么东西?”
王瑄懒洋洋的靠着浴桶:“口说无凭,此物自我出生后便一直戴着,从不离身,今日我将它暂存于你处,待到他时我践诺之后,你再将它取下还我。”
“你王十一郎从不离身之物,想必十分珍贵,就不怕我把它弄丢了?”
“无碍,此物除我之外,旁人是摘不掉的。”
还在拉扯乌金链的卫戗一听这话,豁然抬头,眯着眼审视王瑄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试探道:“你有没有活砍人脚的嗜好?”
王瑄轻笑出声:“我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可你还是不相信我。”叹了口气:“我若有心使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只管拿住你,叫你家人将玉牌送来便可。”
卫戗本想说“挟持人质,勒索财物,会破坏你的大好形象……”,但这话出口之前却又想到:背信弃义,背后捅刀,还不是一样落人口实?前者是真小人,后者是伪君子,不管怎么做,都不是好东西,暴露只是时间问题,王瑄犯不着冒这个险——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琅琊王氏下一任族长,区区几个小钱未必看在眼里,而且她在上辈子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良记录。
想到这里,卫戗的眼睛已是亮晶晶——捡来的玉牌换王瑄的三个承诺,这就是空手套白狼啊,傻子才不干,早早想好三件事,让王瑄赶紧办了,然后她就躲他远远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嗯,她目前最想干什么来着,让他改道,要不要直接开口呢?
还是算了,万一给梁逐他们知道她是有意拖延,没准直接押她上千里马,抄近路飞奔回家丢进司马润那火坑里。
决定之后,卫戗把她之前考虑过的问题提出来:“假如我第一个要求是你说过的一箱珠宝外加一箱黄金呢?”
他勾起被蹂|躏惨了的嘴唇:“如果换我是你,肯定会要求更多。”
“要是太贪心,搞不好到头来成了竹篮打水。”卫戗笑了一下,然后敛了自嘲的表情,正色问道:“你们王家装金银珠宝的箱子多大?可别告诉我,跟胭脂盒差不多。”
“你可以自己抬箱子来。”
看王瑄的态度,卫戗突然想起那块被她随便丢进箱子里的玉牌,这叫王瑄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回去的东西,它本身应该没那么值钱,那珍贵的便是它所代表的意义或者它的实际用途……卫戗突然有点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那玉牌是干什么用的?”
王瑄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卫戗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没想到他突然出声:“或许是我的未来吧!”
未来?是指前途?难道传说有假,他那王家继任族长之位并不是十拿九稳,只有把这块玉牌拿回去才会获得认可?
也不对啊,那她前世捡到的那块“瑄”字牌又是怎么回事?从那天晚上的事情看来,王瑄是早就知道那个地方的,既然这玉牌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他一早就把它拿回去好了,又怎么会等她捡到,他再想方设法讨回去,而且从前世司马润的举动看来,那块“瑄”字牌同样很重要……
卫戗越想头越大,算了,如今这世道,哪个门阀士族家中还没有点不为人知的秘辛呢,她可别挖得太深,到头来没因狠敲王瑄的竹杠得罪王家,反倒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那她重活这一回还有什么意义啊?
抬抬胳膊动动腿,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卫戗哗啦一声站起来,动作利落的翻出浴桶,低头看了一眼右脚踝上的乌金链,嘴角抽了抽:“玉牌我会在方便的时候拿来给你,告辞!”抬腿就走,伸手撩起纱帐,一眼就看到外面案几上摆成一排的五个托盘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换上吧,穿着湿衣服出去,给夜风一吹,怕是要害病的。”
“我身强体健顶得住。”开什么玩笑,在这里换衣服,要是他眼睛上那锦带是闹着玩的,她衣服一脱,他立刻摘掉锦带,那她岂不是又摊上损失了!
“那就挑一套合身的带回去,下次再来不想被人发现,就穿它。”
卫戗想了想,还是顺从了王瑄的“好意”。
当然,她接连两天晚上都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害姨婆十分担心,当她的面给裴让下了狠令——除非她洗澡和出恭,余下时间,严盯死守,再让她出事,就拿他是问。
但让她带着裴让去见王瑄,呃,她这位义兄的样貌属实有点扎眼,才几天时间,就有七八位待字闺中的小姑,或明或暗旁敲侧击的打听他的情况……所以说,把他带到王家人面前一晃悠,不出半天工夫,王瑄就能把他从上千人之中揪出来,这样实在不好,该想个法子才行!
第二天,卫戗又躲进后面那辆载货的带蓬牛车里,将地图摆在箱子上,举着那玉牌翻来覆去的看,正这时,牛车突然停了,卫戗忙收起玉牌,撩开帘子看出去:“怎么回事?”
☆、意料之外
车夫随口应道:“不太清楚,前方堵住了。”
这种情况在作战行军时经常遇到,所以思绪尚未完全回笼的卫戗习惯性的发号施令:“梁逐,去探探情况。”
梁逐本能的抱拳低头,恭敬应道:“是!”说完抬头,诧异的看了卫戗一眼,来此之前,他那棺材脸的恩主不经意间提到她,竟破天荒的笑了一下,还用叫他炸寒毛的口吻说了句:“她呀,有点特别!”
见到她后,他默认:她呀,确实特别——滑不溜丢,像只狐狸;身手不凡,极难对付;还有就是她那张脸,人家十三四岁的小姑,哪个不是怎么漂亮怎么打扮,再看看她,怎么难看怎么折腾,短短几天功夫,已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切实的感觉到:她啊,何止特别那么简单——这不经意的言谈举止所泄露出来的气魄风度,绝非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野少女所能拥有的,怎么回事?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快回。”等得不耐烦的卫戗出声催促道。
梁逐这才回神,再次抱拳:“少主……”想了想,他的任务就是将她安全带回卫家,至于其他的,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该说的。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梁逐便折返,回话说,从内部传出的消息:琅琊王氏本家的一个庶子和旁支一个嫡子为了根白玉笄打得不可开交,发展到后来,两家百十号人乱成一锅粥,在拥挤山路间铺开好大一摊子,谁还能过去?
当时卫戗正懒洋洋的歪靠着箱子,不能当着大家的面研究玉牌,只好把玩她那把破木剑,听了回报后,嗒的一声撂下木剑,眯眼问梁逐:“什么簪子那么重要,值得王家子弟为它豁上了脸皮?”
梁逐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也察觉到了这个疑点,但连他们王家内部人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何况是他,所以只能据实回报:“看到的人都说那白玉笄材料普通,做工粗糙,不值什么钱,也搞不懂二位小郎为何挣得面红耳赤,闹到最后还大打出手。”
卫戗眨眨眼睛,暗忖:莫非不计代价争取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是他们王家的优良传统?摆摆手:“算了,等着吧。”反正她也不急着赶路,要是这一仗能拖它个半月二十天的,她回头就买一筐白玉笄给这两位小恩公送去……
百无聊赖低下头,突然发现剑柄右下角的地图上点了个小黑点,旁边标注着“周庄”二字,不由出声:“这个小村子感觉怎么这么怪?”
刚才凑过来听信的卫勇接茬道:“什么小村子?”
卫戗移开木剑,伸手指着那个小黑点:“这里,后面是群山,前面是水道,前后上百里没有任何城池,只它一个小村子座在这里,难道不怪?”
卫勇伸头来看,但看不懂,梁逐也靠过来,他识字不多,更看不懂,但他知道这个周庄——从卫家出发前两天,他与密友饮酒,他说要上南山,密友说将去周庄……
“这个周庄,应该不是个村子,而是一座宅子。”
卫戗蹙眉重复:“宅子?”她二师兄的原图中,门阀世家也只标注了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余下的,就连司马润和桓昱他们家都懒得理会,怎么会特别圈画出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宅子?
梁逐抬手挠挠鸟窝似的脑袋:“可能是周杵的别院。”
卫戗略一沉思,眼睛突然亮起来:“周杵——新平太守周杵?”
梁逐没想到卫戗竟还知道周杵,呆愣愣的点头:“是。”
周杵,湛卢原来的持有者,那把剑,曾是司马润许她的聘礼,但她最初接到的却是一把高仿的假湛卢,她曾天真的以为他被人骗了,怕他难过,便装作十分开心的样子,为显诚意,还把它当佩剑时时戴在身边,结果它遭遇到真正的宝刀,只对抗了三两下便崩断,剑尖顺着一股巧劲没入她胸口,差点要了她小命!
直到她最后一次出征前,司马润才将真正的湛卢给了她,但随后珠玑便领着她儿子登门,说湛卢是司马润当年送她的定情信物,她是个柔弱女子,才不稀罕这种东西,可司马润说如果她不喜欢,就把剑留给他们的儿子,因她卫戗是替她珠玑的夫君和儿子去打江山,所以暂时把剑借给她用用,待到他日凯旋时,还须原物奉还……呵呵!
算算时间,现在湛卢应该还在周杵手里,卫戗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有了!
周杵除了湛卢剑之外,还有些别的稀奇物——很对王瑄胃口的稀奇物,所以上辈子王瑄发现周杵踪迹后,马不停蹄找上门,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诓回了一堆宝贝,其中就有湛卢剑。
是的,最初她问湛卢剑的具体来历,司马润总是含糊其辞的应付她,最后那次,他对她格外的温柔小意,对她不知道的事情也是有问必答,他说,他用了一样王瑄十分在意的东西换回了那把湛卢剑……
湛卢剑,她用着十分趁手,这一次她自己拿回来!
在脑子里将具体步骤推演一遍:先让珠玑获悉谯王司马随的消息,诱使珠玑去将王瑄迷得晕头转向,接着她再投王瑄所好,不着痕迹的将周庄的位置透露给他,双管齐下,不信王瑄那死小子还不上套——如此一来,既能改道,又能得剑,想想就忍不住笑出来!
抬头看看天,王家那俩小子真不错,瞧瞧,这都拖到快晌午了,也不用等人家通知,赶紧各找各的地方埋锅造饭吧!
卫戗吩咐过后,伸手进袖中摸摸那块玉牌,盘算着瞅空去王瑄那一趟,可一斜眼就看见兢兢业业蹲在一边紧盯着她的裴让,她无力扶额,又忘了还有一个小麻烦在。
一抬眼,发现路边的河里有几个妇人在洗手,卫戗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只见她回头笑吟吟的看着裴让:“哥哥,我衣服上不小心沾了些秽物,想去洗洗,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居然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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