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愣了愣:“什,什么意思?”
桃箓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阿珏魂魄不全,师父本以为他的残魄被封印在玉牌中,可那玉牌是空的,应该是他留了后手,将那残魄藏在别处。”
卫戗突然想起王瑄曾和她讨论过类似话题,说过“所谓狡兔三窟,他怎么可能让我知道”……
桃箓:“而他最为记挂的便是你,所以他的残魄肯定不离你左右,你仔细想想,身边可有什么特别的物品,或者表现异常的人?”
特别的物品?卫戗低头看看自己右脚上的乌金链,这是王瑄给她系上的,的确不同寻常,但对王珏来说,这链子是尤其讨厌的存在,曾试图要打开它,结果被她拒绝,说有这链子在,王瑄就还欠她两个承诺……
至于表现异常的人?灵光一现,莫名想起先前将玉牌托付司马润转交给她的裴让,心脏乱了节拍,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桃箓:“一时间我也想不起什么来,敢问师兄,一直找不到阿珏的残魄会怎么样?”
盯着卫戗双眼的桃箓,最后也只是摇摇头:“算了,我等大师兄遭了这么许多年的罪,总算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实属不易,小生再与众师兄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你先去陪‘尊夫人’吧!”
卫戗心跳越来越快,嘴角勾起来:“多谢师兄。”
待原路返回,却看到司马润与虞濛并肩站在一起,卫戗有些莫名,但还是坦然走过去:“阿濛?”
虞濛闻声回头,看到卫戗,明显松了一口气,像只灵动的鸟儿一般,拎起裙摆欢快地奔跑过来:“阿戗,你总算回来了。”然后当着司马润的面,将自己投入卫戗怀抱。
卫戗:“?”
司马润:“(▼ヘ▼#)”
看着怀抱中的虞濛,卫戗明白,一定是司马润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做出如此形容,虽然她二人只是挂名夫妻,但卫戗早就将虞濛视作自己人,何况面对的还是司马润,不管从哪方面出发,都是要维护虞濛的。
卫戗伸手圈住虞濛,挑高下巴迎视司马润:“殿下有何吩咐,请与下官直说,莫要惊吓内子。”
司马润:“诶?咳咳咳……”
卫戗刀子般的眼神刮过司马润呛红的脸皮:“如无吩咐,下官便携内子告退了。”
司马润:“哎,戗——咳咳……”
不想再与司马润有任何纠葛,卫戗带着虞濛大步离开。
迈出前殿,空气虽冷,但没有风,又穿得暖,还是很舒适的,抬起头来,天蓝云淡,远目眺望,倍感大气磅礴,虞濛双眼晶亮,由衷感叹:“真美!”
卫戗微笑附和:“是吧。”迟疑片刻,还是问出来,“阿濛,司马润找你所为何事?”
虞濛低着头,睫毛快速扑扇,半晌,幽幽开口:“殿下他对我说,待下山之后,你就算不假死脱身,也会寻个其他由头辞官归隐,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还年轻,为时不晚,只要我点头,回返后他立马去找皇后娘娘为我另觅佳婿。”
倒是出乎卫戗意料:“佳婿?”
虞濛点点头:“是,殿下说谯王妃的同宗侄孙崔景铄,无论身份样貌还是人品,皆与我登对,且尚未婚配……”
卫戗暗自琢磨一番,前世崔景铄年纪轻轻便成为誉满天下的风流名士,除去和谯王司马随的姻亲关系外,几乎没有污点;今生他误打误撞进入桃花源,又和桓昱交好,听司马润那意思,这崔景铄终究还是要出境的,如果真和虞濛走在一起,倒真算得上一段良缘。
关键是虞濛到底怎么想?卫戗看着她:“阿濛,我见过崔景铄,他和桓九郎交情匪浅,是个不错的选择,你意下如何?”
虞濛抬头看过来,不知是冻得还是其它原因,大眼睛和小鼻尖都红了:“阿戗,你与我说句真心话。”
卫戗:“嗯?”
虞濛眼中浮现水汽:“其实我就是个累赘吧?”
卫戗心口揪了一下:“缘何这样想?”
虞濛咬咬嘴唇,苦涩一笑:“过去年少无知,一直认为自己备受宠爱,可实际上,我不过是一枚趁手的棋子,当涉及到家族利益时,别说我的幸福,便是生命也可以拿来利用。”
这是事实,但卫戗卫戗总觉得它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来说,过于沉重,免不了要想要宽慰几句:“阿濛,不要胡思乱想……”
结果被虞濛打断:“阿戗,虞氏绝非等闲人家,却叫人在眼皮子底下调换了新嫁娘,若不是自己人所为,怎么可能呢?”
卫戗急慌慌地解释:“你也知道,那假新娘是个妖女,妖女么……”
又被虞濛打断:“看吧阿戗,你果然觉得我是累赘,想让我回去。”
卫戗也只能打住劝说虞濛的念头,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委屈了你。”
虞濛转过脸去:“嫁人生子就不委屈了?”看着巍峨雪山,深吸一口气,眉目弯出好看的弧度,“阿戗,我不想被囚于斗室之中,我想走出去,去看看这天下的名山大川,或者偏安一隅,开开心心地过活。”
看着虞濛神采奕奕的笑脸,卫戗轻轻点头:“好。”
将虞濛送回房间后,卫戗立马去找裴让,却发现他没在神宫里,甚至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卫戗心里有鬼,哪敢大张旗鼓在宫中寻人?只得克制!
第七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卫戗突然听到笃笃的响动,她翻身而起,抓住床头龙渊剑,低哑道:“谁?”
窗外传来细微的一声:“哑——”
卫戗心头一动,下榻去到窗边:“渡引?”又收到一声,“哑——”卫戗放低龙渊伸手打开窗户,放这黑色神鸟进了屋,“半夜三更来找我,所为何事?”
渡引扑棱翅膀飞起来,将窗户给关上,复又落地转过身来仰视卫戗,开门见山:“卫戗,能否请你从今往后,与主君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连日来,卫戗一直躲着王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张阿珏曾经使用过的脸……可听到渡引郑重其事提出,还是让她心头一颤:“嗯?”
渡引:“自然,阿引不会凭白提出这个要求……”
第二天一早,卫戗终于接受了王瑄的邀约。
明显消瘦的王瑄,见面之后,耷拉着脑袋哑声道:“戗歌,对不起。”
卫戗却释然一笑:“身体原本就是你的,你设计夺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
王瑄猛抬头,双眸晶亮:“那……”
卫戗:“十一郎曾经许诺我的三件事,还差最后一件。”
王瑄的喜悦凝结在眉梢眼角:“什么?”
卫戗没心没肺地笑道:“你和司马润联手,给我和阿珏铺出一条不归路……一看到你,我就愈发觉得自己是个蠢货,所以,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这就是我拜托十一郎的第三件事,没有超出你能力范围内,相信十一郎可以办到。”起身,将右脚迈出一步,“当日情景,我仍记得,你说过,这条链子自你出生后便一直戴着,从不离身,暂存在我这里,践诺之后,你便会拿回去,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见,这条链子,你现在就收回去吧。”
王瑄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仿佛瞬间回到先前病弱时。
卫戗面无表情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王瑄勾唇笑笑:“借口罢了。”深吸一口气,“你明知道,魁母前辈是他母亲,为了保他可谓煞费苦心,甚至诸如筑境、鎏坡和桃箓等高徒,也皆是为了他而收下,纵使我亦参与其中,可当真会害他不成?”
“十一郎此言有理。”卫戗歪歪头,“然而我卫戗,却是个气量狭小的女人,并不想去理解你。”又将右脚往前送了送,“这条链子……”
王瑄挥挥手:“抱歉,钥匙我并未戴在身上,等回到临沂再说好么?”
卫戗并未从王瑄脸上发现什么异样,便也信了他:“待日后十一郎拿到钥匙,遣人送来给我,我解锁后,会一并归还,还有留在我那里的婢女寒香,也带回去吧!”言罢,冲他拱拱手,“十一郎,就此别过。”
王瑄沉默不语。
卫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便转过身,迈步就走,边走边抬手,摸了摸心口窝,那里面藏着一枚吊坠……
而目送卫戗背影的王瑄亦抬手,从衣领里摸出一条链子,链子下面缀着一枚精致小巧的乌金钥匙……
与王瑄见面之后,卫戗便带着自己人动身下山,离别前,桃箓将那玉牌交还给她,慎重其事:“戗歌,好好保管它。”
卫戗攥住失而复得的玉牌,点头:“一定的。”
二人再次互相道别,卫戗便上路了,但在出宫没多久,就被闻讯赶来的司马润堵在半路上。
司马润将卫戗单调到旁边:“戗歌,你可曾爱过我?不说今生,只问前世。”今生,她自然不可能再爱他,问了,徒增悲伤。
卫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想见到司马润。
司马润目光中一片死寂:“你最是割舍不下的便是芽珈,在你眼中,同你相依为命的芽珈就是这世上另外一个你,你让她扮作你,把她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是的,只是相对安全,因为你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我。”涩然一笑,“倘若当真信我,又怎么会让如此璀璨的一颗珍珠蒙尘?直到这辈子,才叫我惊诧地发觉,芽珈竟有如此大才!”
听了司马润的话,卫戗冷漠道:“殿下此言有理,那便是不爱吧。”冲司马润拱拱手,“下官的家人还在等着下官回去,告辞。”
司马润拦她不住,只能眼睁睁看她策马狂奔而去。
下山之后,卫戗并未去洛阳或者返回临沂,而是带着虞濛和芽珈去到护羌校尉府,其实她在山上时,曾想过去给阳平长公主送些好礼,然后通过阳平长公主向圣上透一透自己是女儿身,借机请辞,反正早已留下后路,倒是不担心落得个欺君之罪,只是后来又一想,一旦自己女儿身暴露,恐让虞濛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料,是以作罢。
在护羌校尉府待了大约半年时间,王瑄始终没遣人来给她送钥匙,起初卫戗还托人给王瑄捎话,几次三番后,还是不见王瑄有所回应,她暗道大约这链子也没有多重要,久而久之倒也抛之脑后。
半年后,在一次荡平匪患行动中,卫戗遭遇暗算,坠马受伤,借由头辞官归隐。
位于临沂的庄园,易守难攻,可卫戗还是不怎么放心;还在桃花源里的时候,是考虑过要出来以后有机会就再进去,可鎏坡毕竟是魁母的弟子,他与他师父一条心,不怎么安全,不去也罢。
正琢磨着要去哪里仿造一个小桃花源时,她大师兄游江亲自上门来找她,说山下的日子过得不舒坦,就回山里去,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师兄们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都等着卫戗回去,非但是他们这帮人类,还有树上的鸟,河里的虾,也都在等着她……
卫戗会心一笑,是啊,南山也是个好地方,山下方圆几百里,在她已知的未来中,没有遭受战乱波及,也可以建造一个半封闭的桃花源。于是她同祖剔等人打招呼,倘若他们还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她会将他们举荐到司马润麾下;倘若他们想要安逸富足一辈子,就留下,她会保他们康顺一生。
人各有志,有去有留,去的带着卫戗的手书上路;留下来的分成两拨,留下来的分成两拨,一波由祖剔率领返回临沂庄园,还有一波跟着裴让随他们回南山。
是的,裴让,在他们从魁母神宫中出来后,裴让就自动出现,卫戗几番试探,裴让都表现得十分正常,卫戗摸着胸口的吊坠,暗笑自己多心,裴让还是原来那个哥哥啊!
但卫戗拖家带口回到南山后,却并未立刻着手准备建造桃花源,她总是很忙,譬如上山给芽珈去捉鸟,下河去给虞濛摸虾,后来她二师兄徒析又要远行,她想起曾许诺要带虞濛去看名山大川,于是收拾行囊,带着夫人,领着妹妹,赶着马车追在徒析身后出门了,自然,裴让一如既往骑着他的骆生跟在后面。
就这样名山大川玩个遍,转眼,卫戗就满了十八岁,这年中秋前夕,卫戗一行转到临沂城外,虞濛劝她:“又是一年团圆时,父在家中,过而不入,怕是不大好。”
卫戗一想也有些道理,何况她的庄园还在这里,虽然这两年姨婆和允儿都被接回南山了,可弟兄们没走啊!
卫戗先回了庄园,住了两日后,才回卫府去看卫毅。
虽然虞姜和卫敏忧伤愤疾,接连殒命,但卫源还在,卫毅守着他,又有司马润和王瑄明暗关照,日子也算平静,除去稍显老态之外,身体并无大碍。
八月十五,天色渐晚,王家热气氤氲的浴室里,刚刚结束沐浴的男子,摊手由着侍从擦干自己后,穿上丝袍缓步走出来,外头站了一溜婢女,手中皆端着个托盘,盘上摆着叠好的衣裳。
男子一路走过去,直到看见排在最后的婢女托盘上的衣裳方才站定脚步,伸手抓起,抖开,披在身上,是一件通体素黑的广袖衫。
掌灯时分,临沂城内“纵情玩月、火烛竟宵”的中秋节一如当年一样热闹,卫戗带着芽珈和虞濛去到东街,又来到那处卖傩公傩婆面具的摊子前,芽珈站定不走,从摊子上拿起那眼熟的傩婆面具,朝卫戗脸上比划,卫戗莞尔一笑,伸手接过,戴在脸上。
虞濛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卫戗下意识伸手去抓虞濛的手,不想竟抓住修长,冰凉的手,心下一动,猛地转头,对上一位身着黑袍,脸上戴着傩公面具的高挑男子,卫戗猛地掀开自己的面具:“你?”
对方也移开面具,露出胜似好女的一张脸,对她粲然一笑,身侧是五彩花灯,身后是繁华街景,站在她对面的这个高挑男子,在灯光的映照下,好看到诡异,特别是一双眼,似能夺魂摄魄,将卫戗的思绪瞬间从这喧嚣闹市中抽离出去,脑子里不时蹦出“妖姿艳丽,蓊若春华。”这样的诗句,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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