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第二日,他便出现在了琼娘的店铺前。
来之前,他一早便着人打探,知道琼娘正在店铺查账,待得走进去时,正好与琼娘碰了个正脸。
那小妇如今全然是姑娘的打扮,一身的清新柔美,若是不知情的,当真看不出这小妇曾经嫁人生子。自己府里的卫氏,更是没法跟这等国色天香媲美。
他心里觉得对她爱意更浓,正想着如何开口,琼娘倒是主动向他施礼,微笑着问:“二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小店,可是要给府里的女眷选买些什么?”
二皇子的目光扫过琼娘白皙明净的面庞,笑着道:“本王的母妃快要到了生辰,想着给她选买些称心之物。”
琼娘一听,便吩咐伙计端来托盘,上面都是些店铺里新进的首饰,都是成套的红珊瑚镶嵌的行头,每一套都是价格不菲。
二皇子微笑着看,心内却有些迟疑。
他与大皇子不同,并无邪门歪道的来钱路数,更不可能跟老三一般,豁出皇家脸皮,满京城地给人题写牌匾赚取零用。
因为他一向效仿父皇奉行节俭,加之私下里还养着一群卖命的暗卫,府里的用度开销皆是要精打细算。譬如他的王妃卫氏,便因为一整年都戴着同样发簪行头出席大小宴会而遭人偷偷耻笑。
这里面固然有做戏扮清廉的刻意为之的意思,但是也真是有节俭度日的难处在里头。
可是琼娘陡然拿出这么一整套的名贵行头来,二皇子未免有些囊中羞涩。
但是琼娘却没眼色般,见二皇子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没有看中,竟然叫人又换了翡翠行头来,那幽绿的颜色,似一汪汪的春水,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些个物件的美妙,那便是——贵!
刘剡有些骑虎难下,心内暗自后悔方才为何不说是给府中的小儿买东西,省得端来这些个费钱的东西。
当下,他也减了来偷香嗅玉之心,倒是面带尴尬地直言,这些物件太贵,他买不起。
琼娘微微笑道:“既然是宫里的静敏妃过寿,我岂有收取钱银之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权当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就送给静敏妃了。”说着便叫人包了锦缎盒子码放在香樟木的礼箱里,给二殿下送到马车上。
刘剡连忙道:“这怎么使得,这……岂不是本王来白拿东西,多少银子,本王照付便是。”
琼娘伸手用绢帕轻轻擦拭了下脸颊,漫不经心道:“也不过是千两黄金的而已,有什么使不得的?”
二殿下一下子灭了声音,这千两黄金若真是递送出去,那他府里的一家老小,下半年便可站在城门楼子上尽情地吸着西北风了。
可是这东西又的确是不能收,不然满京城都会知他到一个下堂妇门前打秋风,收刮了千两黄金。
所以琼娘虽然再三坚持,可是二皇子最后到底是退了礼盒,也顾不得与财大气粗的佳人清谈,便有些狼狈地急匆匆走人了。
喜鹊在一旁看得分明,待得二殿下走了,便问:“小姐,那么贵的行头,竟然要白白送人?”
琼娘心道:送了又受不起,才能免得看故作多情才子的调情骚气!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言,她便是眼角微微扫向喜鹊的发髻簪的寡淡绢花道:“我看你前些日子,似乎也添置了些精致的行头,该不会都是自己买的吧?是哪个人送的啊?这怎么现在不戴了?”
喜鹊被问得脸白白红红的,可是嘴里却干净利落地道:“以前不懂事,以后便都是自己买的了。”
琼娘却不想放过这话题,只喝了一口茶,突然问道:“那以前不懂事收下的……可是我哥哥给你买的?”
琼娘这么抽冷子一问,喜鹊果然毫无防备,立刻慌乱地跪下,琼娘也不说话,只慢慢饮完了茶后才,放下茶杯,垂着眼皮道:“都是怎么回事,与我慢慢地说来。”
在一旁服侍的翠玉听了,也是被唬了一跳,直直望向喜鹊,心道: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大胆,难道真是私自下里,跟娘家少爷有了手脚?这可如何是好?
喜鹊的眼圈也红了,只跪在地上道:“小姐,是奴婢的错,先前您没有嫁人时,奴婢便觉得少爷好,后来您嫁入王府,虽然与他不常见,却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不过奴婢自知卑微,原是不该招惹少爷的,前几天已经跟少爷说清楚,叫他不要再给奴婢买东西,安心听夫人老爷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贤妻才是道理。”
喜鹊这么倒豆子一样的说辞,砸得一旁翠玉直蒙头,便气得冲过去狠狠拎提了她的耳朵道:“都是在说些个什么!只说错了,叫小姐原谅你才好,说个什么的话,难道你不说,少爷便不娶妻了?”
翠玉这也是跟喜鹊要好,才这么气急。前些日子,崔家的夫人似乎托人给崔家少爷说了不少的亲事,可是到了最后,那少爷都不同意。
现在喜鹊突然被琼娘诈出这么些个话来,叫人一听,岂不是疑心是她撺掇着崔家少爷不娶?
要知道崔传宝先前便有过被狐媚暗娼迷惑了心智,惹得崔家鸡飞狗跳的先例,这喜鹊都是知情亲历的,怎么就心思大的想要做崔家少爷的通房呢?
翠玉心里发急,自然是要上去拎提着喜鹊的耳朵,让那丫头清醒着点。
可是喜鹊却是一早便想好的,跟琼娘道:“当年小姐跟我爹娘签的并非死契,这算时日,家里的父兄积攒了钱银,想着要替我赎身,我自己也是积攒了银两,算一算应该是够了,自此离府后,绝不再跟崔家少爷有来往,若违此誓,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琼娘不动声色,慢慢道:“我竟然不知哥哥与你什么时候有的私情,你跟我一场,我也不能薄待你,若是爹娘肯,便收你入崔家通房便是。”
喜鹊却是干净利落道:“谢过小姐厚待,以前是喜鹊不懂事,只感情用事,却没有思量着自己与少爷的身份云泥之差,但喜鹊跟小姐一般,便宁可不嫁,也不愿与人为妾,若是小姐还心疼喜鹊,还请施恩放奴婢回家,与亲人团聚。”
翠玉这下也没话了。喜鹊与她不一样,并非家养的奴才,而是来自小乡。
可是家里虽然穷苦,喜鹊应该也是受父母疼爱养大的,身上自是带着一股乡野间的泼辣,平日里也甚得琼娘的喜欢。
哪里想到,在小姐身边,别的没学得会,这等子傲气倒是学得十足,准备勾搭少爷在前,不愿为人妾在后,难不成她还想做崔家的正妻,琅王的大舅嫂子不成?
我的天啊!这丫头的心思怎么这么的大啊!
翠玉细细思量,倒吸一口冷气,只气得瞪着喜鹊,想伸手打她,却知这也是个倔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173章
琼娘听了喜鹊之言, 却是笑了, 让翠玉将喜鹊扶起后道:“没有白疼你,不是那些个眼皮子浅显的,你我主仆一场,当初你来我身边时,我便言明自己也是穷苦出身, 定然不会苛待于你。你……若想走, 我自不会强留着你,一会, 你的赎身银子我不会要, 便是身契给你。此番我们举家要迁往江东,你便回乡里去,到父母身边尽孝去吧。”
喜鹊见琼娘并没有将这事情闹到崔家二老的面前, 倒是长舒一口气。
前几天, 她偷偷与崔传宝私下里说话时, 他的意思要说给老爷和妹妹听, 让她强拦住了。
当初她初入崔家, 私下里倒是跟崔传宝谈得来,那崔传宝也从不在她的面前端少爷架子。一来二去,年龄相近的少男少女,便是不知不觉地动了情。
如今她也算是跟在琼娘的身边长足了见识,自然知道就算是琼娘与琅王真的休离了, 那崔家的门槛依然是自己高攀不起的, 既然如此何必让人骂成高攀爬床的贱人, 不如自求回家去。
所以今日借着琼娘询问的由头,便主动开口提了出来。
现在琼娘答应,她便郑重地给琼娘磕头,自起身回去收拾东西,托人叫自己的爹爹和兄长来给自己赎身。
可是这事儿到底是让崔传宝知道了。
他越过院子偷偷来见喜鹊,却看见她在收拾东西,问她话也不言语。
崔传宝犯了急,便径直要去跟爹娘说,喜鹊见他犯起浑,自然就说出了自己已经要赎身出去的话。
这下崔传宝更急了,便是喜鹊拉也拉不住地去寻了琼娘。
琅王今日休沐,因为王府收拾行礼乱成了一团,便到琼娘这边安安神。
今日皇帝又宣他入宫,楚邪如今知道了真相,实在不想与他再接续什么父子情缘,便连宫门都懒得入,径直称病没有前往。
可是他这身世每每想起,心中自是难以纾解,琼娘哄他向来都是哄大外甥的路数,便给他炖煮了桂花糖芋头。
她熬煮这甜点是受了娘亲刘氏的真传,那桂花糖浆熬成了酱红的颜色,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光。
就算琅王并不是如小儿一般嗜甜如命,也很爱吃这种甜香的芋头。
可两个馋嘴小儿见爹爹吃这个透着香气,便也呜呜哇哇地往爹爹的腿上爬。那小羲和也是生猛的。待得骑到爹爹身上后,小枪一支,哗啦啦的一泼,差点刺啦进楚邪的碗里,给他添些新鲜的食料。
琼娘这边哭笑不得地抱起儿子,那边院外传来了崔传宝的声音。
琼娘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便让翠玉传话,叫他在外厅等着。
琅王不高兴,觉得过了休书后,琼娘就拿自己当外人,连家里的事儿都不肯让他听了。
等帮琅王换了衣服,琼娘好说歹说,将他劝回自己的王府后,才来见崔传宝。
等崔传宝说出了自己与喜鹊两情相悦的事情,还望妹妹帮着跟爹娘说和,代为成全后,琼娘耐着性子问:“爹娘说了那么多的亲事,殷实的商户小家碧玉,书生门第的灵秀千金,甚至还有些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的你便都看不上呢?”
崔传宝如今在书院里也读了些时日的书本,虽然根底浅薄,比不得那些自幼苦读的,但是到底因为算是开眼长了见识,自然也清楚自己若是要纳个丫鬟当通房,家里人不会说什么,可若是娶了个妹妹的丫鬟当千金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喜鹊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绝对不给与他当通房的。
想到以前再见不到喜鹊,他咬了咬牙道:“妹妹,我知道我若娶喜鹊,你许是看不上眼的。就像爹娘当初给你相看那些个殷实的商户子弟,你却嫌弃着他们学识浅薄一样。可是我到底是与妹妹你不同,你自幼在柳家生长,见识与阅历都是我等不能及的。我们崔家也是得亏了你,才有了如今的殷实富足。可是我与爹娘一般,虽然身体享受着富贵,但是毕竟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老爷与公子,我自问跟那些个小姐们都过不到一起去,倒不如喜鹊这般的,我与她说什么都自在,做什么都开心……”
其实崔传宝说的,琼娘也明白。就冲着他爹爹在花园子里养猪,母亲还习惯着将穿破了的内衣纳上补丁再穿的行径,便知人之长久养成的本性,并不会因为家底的骤然增厚而改变。
她的归回,让崔家彻底发生了变化。比如父亲如今心情舒畅,吃食无忧,并无身染重病的迹象。而崔传宝也避开了娶进有恶习的婆娘败坏家风,最后惹上人命官司的命运。
然后其他的改变,便是琼娘无能为力的了。
按理说,崔家如今顶着京城首富的名头,什么样的姑娘娶不进来?
但是仔细想想,那些个姑娘家肯嫁入崔家,是冲着崔家的钱银而来,还是冲着哥哥的品学而来?
而且自己的爹娘有许多的乡野习气,在一处生活的时间久了,会不会暗地里看不起公婆?
楚邪盯得紧,她去往江东后势必要回王府。到时候家里有个不跟崔家人一条心的媳妇,将来又会怎么样,琼娘也不好揣度。
其实若是不谈及喜鹊曾经是自己丫鬟着一节,她还真是大嫂的好人选。
喜鹊为人踏实肯干,又是穷苦出身,跟爹娘与哥哥相处自然是无话可说……
但是若喜鹊只是为了贪图崔家的钱银,而并不真心爱哥哥,那么无疑是自己放任,给崔家带来了祸根。
是以,这两人的事情,琼娘必定是好好思量,不会轻易松口。
想到这,琼娘对着哥哥试探说道:“喜鹊已然和我说要赎身,不久就会回转家乡。而我们一家子也要前往江东。南北阻隔,千山万水,时日久了哥哥自然心思就淡了。”
崔传宝见妹妹并不松口,心中发急,猛然起身腾腾地就往外走。琼娘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崔传宝并不回头,边走边说道:“我去找爹娘,告诉他们我要迎娶喜鹊。爹娘若是不答应,我便跪在他们面前不起来。”
这时喜鹊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绷着小脸,扬着下巴厉声说道:“你给我站住!上次因为暗娼的事,便让老爷夫人操碎了心,丢够了人。你现在去跪求老爷夫人,可曾替老爷夫人着想过,传扬出去,崔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这般胡闹,又可曾为小姐想过?小姐身为京城女富豪,未来的琅王妃,身份何等尊贵,难不成便要因为你这个不成器的哥哥而被人耻笑吗?为了一己之私你便是连至亲的父母妹妹都不顾了吗?”
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言辞,一下子将心中不忿的崔传宝说呆了。他只想和喜鹊成亲,其他俱是未曾想过,听了喜鹊这番话,他顿时失了刚才的气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琼娘看到这里,心中暗道平日里倒是没有发现,喜鹊既明事理,又够泼辣,倒是正好能管住哥哥。
原来喜鹊看到崔传宝离开,心中担心他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便尾随在后。崔传宝进了琼娘的前厅,喜鹊便轻轻来到门外偷听。听琼娘说到千山万水,南北阻隔,心中突然一阵难过,眼圈不由地红了。接着便听到崔传宝要去跪求爹娘,她一下子急了。忍不住走了进去喝住崔传宝。
喜鹊见崔传宝原地不动,连忙向琼娘行礼,正要开口,突然门外传来:“说得好,说得好”,随着声音,老爷和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喜鹊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强忍住心中不安,动作僵硬地给老爷夫人请安。
崔传宝看了一眼喜鹊苍白的脸,上前一步挡在喜鹊面前,说道:“爹,娘,这不关喜鹊的事,是我主动求娶喜鹊的,只是她一直都不肯应……”
琼娘也站起,请爹娘坐下。
刘氏坐在椅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打量着喜鹊。喜鹊本就雪白的脸一下子又白了几分,彻底看不出一点血色。
刘氏这段时日发现儿子经常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因着那先前暗娼的事情,心中有些不安,告诉了老伴,两人暗暗观察儿子。今日看到儿子进了女儿的院子,直觉着儿子要把心事说给女儿,于是刘氏拉着不情愿的崔忠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结果发现女儿的侍女喜鹊正在门外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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