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直说以后萍娘再说这样的昏话,尧氏当出言训斥,不可说出玩半点有辱清闺之言。
尧氏一一记下,只是谣言刚起便去寻琼娘未免显得市侩,到了月末时,正好是往昔她给琼娘和将琚庆生的日子。借此机会去修补母女之情再好不过。
而柳萍川至此,便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闺阁之中。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琼娘重生的事情。
一时做贼心虚,担忧琼娘会报复害了自己的性命;一时想到琼娘除掉自己后,与尚云天破镜重圆,夫妻恩爱到白头,便气得眼眶欲裂。
前世里,琼娘死去了之后。不光是尚云天冷落着她。琼娘的那一双儿女,得知娘亲投井而死,原来是跟爹爹要娶新妻有关,也是嚎啕大哭,大喊着要娘亲回来,先前与她积攒的玩伴情谊荡然无存。
她入门那天,那当哥哥的更是领头儿往她身上泼着热汤哄撵着她走……
这些往事细想,怎么能无恨?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花费了心思也是白白心疼一场。
这般辗转都是无果,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琼娘重生了也好,前世今生的新仇旧账,当面算清才畅快淋漓!她也是重生,且比琼娘活得久得多,掌握的先机,亦是比她多……
这么想来,有什么可慌怕的?
眼看着过几日,乃是当今太后的寿辰……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这般冷静下来,柳萍川慢慢恢复了镇定,只坐在铜镜前冷笑着,寻思着自己接下里的出路。
琼娘不知养母打算,实际上这几日她忙得都无法顾及京城传过来的种种谣言。
倒是最近来的许多食客们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着点菜的功夫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的身上瞟。
毕竟柳家原来的那个小姐竟然沦为商家女这般的消息,的确是叫人不能不好奇。
琼娘只落落大方任着人看个够。
她可不要像前世那般,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被人说嘴,最后累得不像自己。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但是客源太多,两家分号也有些坐不下了。
伙计问,是否再添些座椅?
琼娘摇了摇头,只吩咐换了店里的碗碟和熏香,然后借着本钱上涨,每道菜加利一倍!
反正做得是富贵之人的买卖,没有人会揪着算盘跟她讨价还价。既然要来看戏,怎的还没留下些钱银贴补?
那位琅王手下的掌柜楚河很是欣赏王爷的红颜知己专注于赚取钱利的进取之心,竟然主动来问琼娘有没有意思再开间分号?
琼娘摇了摇头,只问起楚河一些南蛮之地才有的香叶调料一类的事物,很是用心地讨教了许多。
眼看着,太后的寿辰便要到了,她得置办些顶好的香料,才有底气办上一桌子色味俱佳的宴席。
楚河见小娘虚心讨教,便来了精神,言道:“南蛮之地不类中原,四季不分,阴阳不调。一年内有泰半是酷暑高热,余下的却又寒湿入骨。是以南蛮之人阳气太盛,体热身燥,身形短小,且寿命不长。中原之人若是到了那里,更是不耐。暑湿,瘴气,水土个个都能取了性命。”
琼娘听了点了点头,此言不假,不然为了岭南一直为待罪之人的发配之地,去了往往是客死他乡呢!
楚河喝了一口琼娘递过来的茶盏,又滔滔不绝道:“但正因南蛮之地气候异常,山高林险,生长了许多奇特之物,若是有熟悉药材之人去了,可说是遍地为宝。”
琼娘想要多听一些,又倒了一杯香茗,递给楚河。楚河双手接过,嗅了一下香气,半闭着眼品了一口,接着道:“说到调料,南蛮之地尤多,有的芳香浓郁,有的辛辣刺鼻,有的绵软醇厚,皆是中原未曾见过之物。因为气候地势造成的亏损,南蛮之地的赤脚大夫多擅煲汤,将补形的药材与鸡鸭鱼肉,山药芋头等寻常之物混在一锅,放入当地特有的调料,慢火熬煮成一锅浓汤,香气扑鼻,喝下后能祛暑气,养脾胃,这也是当地人长寿之法宝,药膳里的美味。”
说到这里,楚河闭眼停口不言,似乎还在回味去蛮地事品尝过的那一锅锅飘着食材,散发出香气的浓汤。
琼娘细腕执笔,快速地记着待楚河回来神来,又细细问了一遍南蛮之地调料的种类,味道,功用。
楚河见琼娘似乎对药膳一类甚是有兴趣,便道:“我们王爷是收藏的大家,最喜收集各地奇书,我记得他有一本南蛮当地老郎中亲自整理的关于药膳医理的手札,崔掌柜的你不妨借来,读上一读,必有收获。”
不过最后,这位楚掌柜也泄了底子:“我们王爷在南蛮交战那会子,年纪尚小,穿衣饮食都不听人劝,以至于落下了体寒的毛病,娘子你多学些药膳理方也好,当煲些汤品替我们王爷调理下身子……”
琼娘哭笑不得地收了笔记,觉得琅王虽然在朝堂上不善做人,但是收买手下人心倒是高手,起码他的这些个属下,可真对他这位小主公死心塌地。
待送作了楚河,她便巡店打烊。带着丫鬟喜鹊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洗漱完毕后,一边看着闲书,一边想着琅王的生财有道。
前世被囚禁在皇寺里那会儿,他这个被软禁了的虚职闲王却总是出手阔绰,让人纷纷侧目。想来,便是这些个家奴下属不离不弃,为他攒下惊世家财。
记得一年,京城里的贵人们流行品酌牡丹。其中有种渐变色的牡丹最为惹人。
那花为“美人面”花开初时乳白,渐渐开时转为淡粉,待得花瓣层层绽放时,已经是粉面若桃花。可不正应了美人情窦初开的香颊羞涩?
记得她第一次见这花时,正好是一次宫宴,她初见此花甚是惊艳,忍不住多望了几眼,还对夫君尚云天忍不住开玩笑道:“若是自己的生辰时,能有此花摆满园,便此生无憾。”
当时尚云天还笑她痴话连连,那一株花便价值万金而求之不得,若摆得满院岂不是要富可敌国?当真此生能有甚么遗憾?她这愿望想要成真,只怕要下辈子投胎,嫁个帝王才行。
当时她与夫君说笑,却转过墙角时,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琅王撞得满怀。
当时他怀中抱着丰韵美人,身边环绕的是美妾艳婢,可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邪气地瞥着她。
那副浪荡样子惹得她微微蹙眉,拉着夫君便赶紧离开了。
至于花香满园这种荒诞奢靡的场面,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在两年之后,她在一处京郊的别院举行的宴会中,竟然真的见到了满满一花园的“美人面”。
当时与她一同赴宴的夫人们连连惊叹,直道是谁这般的大手笔?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琅王的妹妹进京探望哥哥。她最喜牡丹,于是琅王便摆下了满院的奇珍牡丹,供妹妹展颜一笑……
众人唏嘘琅王阔绰之余,再次觉得这个王爷真是不知收敛,境遇若此,却还招摇,难道不知古有石崇斗富,最后惨遭灭门横祸的下场?
想到了这里,琼娘猛一推手里的书籍,突然想到:那一天……可不就是她以前的生辰吗?
只是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并非柳家女,生辰也是不与哥哥柳将琚相同,加之崔萍儿归府,她更不好凑趣去打搅了真正柳家人的和乐。
是以原先的生辰摒弃不用,夫君尚云天不好记下这等子谄媚妇人的小事,婆婆更不会想起给媳妇办生辰。她以后又有了儿女,便忘了自己的,不过而已。
难道只是巧合?
琼娘自摇了摇头,觉得哪有这般的严丝合缝的巧合?
原先不懂琅王的心思,现在细细想来,这个男人真是疯魔!
她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且为别人生儿育女,他何苦来的这般用心,先是隐去姓名,舍命相救。
后有一掷千金,遍铺奇花异草,却不得在她面前讨巧正名。
疯魔一个,无可救药,喝什么汤都是治不好的……
就在她想得入神之际。自己的身子却被人猛地一抱。
她吓得正想出生呼喊,却被人捂住了嘴:“呼喊什么,不认得本王?”
琼娘瞪圆了眼扭身一看,可不就是那前世的冤家,今世的魔障吗?
夏日贪凉,所以她的后窗大开。这王爷许是练出来了,现在自跳窗进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这般专注,在想何人?连有人入你屋子都不知道。”
琼娘累了一天,浑身无力,也懒得赶这无赖立时便走,白白费了唇舌。
加之思及前世微妙的往事,便怅然答道:“想起个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的故人。”
琅王原本手正往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听了她这一说,手势微顿,只拖着长音道:“哦,怎个一掷千金法?说来听听。”
琼娘自然不能说得太细,便只说了故人买下千株价值万金的奇花,为已嫁为他人妇的小姐庆生之事。
不过琅王心里却想:“果然唯女子小人难养也!那五钱月利的事儿,这小娘要揪着多久?凭空编排出这么个空撒钱不见响的蠢货,难道又是在讥讽本王?”
第51章
这琼娘一路下山, 心里便是太后的寿宴。
入太后之口的东西。俱是讲究个稳妥, 寿宴制出来,也要由专人试毒品尝,往往等折腾一通后,那菜品都凉了。是以宫中御膳都是温水贮存,给人以不冷不热的温吞之感。
不是御厨们没有手艺, 而是那些个煎炸烹炒大多不耐这等繁琐的考验, 为了保证口感,菜品的做法便也受限了。
琼娘也是如此, 所有的菜品大都走得守成保靠。
可是此番琼娘回去后, 想了又想,还是改动了自己的菜单,只留了三样菜品。
一个在庙庵里静心潜修之人, 哪里会追求饮食的繁复?更何况是太后那般繁华尽落后, 归于宁静的尊华显贵之人?
不过想到, 白日里太后脸色尽退的情形, 琼娘翻开老中医的手札, 又对照着她以前买来的药典书籍,细细察验一番后,终于确定了所有菜品。
待得太后生辰那日,琼娘一早便做好了所有的产品,雍阳公主派来的宫人将菜品盛装入了食盒之中。
而雍阳公主也早早来到了皇山之下, 准备一会上山见给太后见礼。
只是她先来了食斋, 让琼娘再做些上次的那种甜滑的“蒸蛋”给她吃。
琼娘手脚麻利, 不一会便端了小蒸碗来,呈给公主解馋。
见她吃得略有些无度,琼娘开口劝道:“一会与太后见礼,岂不是要长跪,公主还是略缓缓,免得一会折弯了肠胃,不好克化。”
雍阳公主却不急不缓地用巾帕子抹了抹嘴道:“太后最近几天不喜见人,一会你且看,皇子皇孙的跪满了庙庵门口,也没几个得见的。不过是在庙庵处站一站,尽一尽孝心便是。就连这寿宴,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真正能入口的,还不定是哪里宫里的心意呢!”
琼娘前世里,倒不知这等皇家里的套路。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她的那几样菜肴,最后被太后赏了哪个宫女太监也说不定,哪会那般正好,就论到品尝她的菜品?
于是略微拎提的心,便也放下了。
可偏在这时,一位身着僧袍的嬷嬷进来问道:“敢问哪个是崔家琼娘?”
琼娘连忙转身福礼道:“奴家便是,敢问这位嬷嬷有何时吩咐?”
那嬷嬷虽然身着灰布僧衣,但气派甚大,只上下打量了琼娘一番后道:“太后看中你了制的宫宴,吩咐你前去布菜讲解菜品的妙处。”
琼娘压根没有想到太后会突然传唤自己,一时少不得换衫梳头。
雍阳公主也喜不自胜,觉得琼娘的菜品入选,自己这个推举之人也是脸上增光。一时喜得带着自己的侍女围着琼娘打转,只觉得她浑身素寡撑不起场面,便要将自己头上的钗拔下来替琼娘戴上。
雍阳公主走的是牡丹一派的雍容之风,琼娘如今一个小小厨娘岂能驾驭?到底是婉谢了公主的好意。
只穿了自己新近裁剪的灰白宽幅长裙,略微宽松的腰线,大幅的裙摆,不见身形,却显得身形更加纤细可人,而白布外衬着薄灰,行走间裙摆飘摇,竟有淡墨挥毫,行云流水之感。
与这身魏晋雅士之风的衣裙搭配的是穿着混了麻线银丝的浅脚儿薄底儿布鞋。
那头也干净利索,满头乌发只高高挽起了发髻,斜插了一根含水的碧玉长簪。
总而言之,琼娘现如今的衣着,便只追求一样——舒服。
那些个厚重金钗,繁复的襦裙外衫,撑起长袖的假肩,束紧腰部的紫玉宽带统统抛甩到九霄云外。
当个商家小娘的好处便是自由自在,岂可不穿得潇洒写意?
当她从闺房走出来,准备随着雍阳公主的软轿上山时,那向来好美的公主,忍不住在软轿上扭着身,回头看了琼娘好几眼。
公主心道,这小娘通身毫无颜色,只是那脸儿却被乌发白衫显得愈加莹白,一身子宽宽肥肥的衣裙也不知怎么裁出来的,压根不见臃肿粗苯,只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尤其是那一双被合脚布鞋包裹住的莲足,在宽大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微银闪闪……
雍阳公主翻了个面儿,继续托腮侧身看着琼娘,心道:原是不知什么叫女色,只以为是胭脂水粉衬出的艳姝,如今才领悟,最勾人的,便是看似寡淡清冷里的娇软。
她若是男子,当学忘山哥哥广纳美妾,见了此等美色,便收纳进府里自受用了去。
这一时歪想,便思绪飞远,只想到自己变得如琼娘这般格调,迷得她的忘山哥哥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味苦苦追求,而自己却早有移情之意,不得不开口回绝楚郎……
待公主立在了庙庵门口,正想到得趣之处,欲拒还迎地撩拨着她的忘山哥哥时,太监一生尖利的声音,便震得她回了魂:“传——江东王觐见太后!”
那方才在幻海里还趴伏在绣花鞋边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的俊逸男子,此时剑眉冷目,高大的身躯显得气势逼人,只越过一干王孙皇子,目不斜视,神情淡漠,长袖翩然间便入了庙庵里去。
雍阳公主嗅闻着拿长袖舞动残留在空气里的淡淡檀香,只觉得愁思又添了几缕,
到底是她的忘山哥哥,藐视天下女子,就算琼娘这般娇艳又是如何?不还曾只是哥哥府里的一个厨娘罢了!
可恨自己竟然不曾见过哥哥的侍妾们,究竟得是何等的绝色,才能让忘山哥哥为之倾心一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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