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她的脚步声,邵轩睁开眼,回身伸手去拽住她胳膊。
她脚步因他的动作停顿,但她却什么话都没有听到,她胳膊又被松开。她仰头看向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往外走。
邵轩蹲在地上,指尖颤抖地去一点点把刚才的树皮聚拢成一堆。
她做到了,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跟他一样,总会纵着她。
他咧了咧嘴,似乎是在笑,面上表情又那么麻木,下刻疯一般站起来冲出宫门。
原以为她走远了,结果看到她倚着红墙的样子,巧笑嫣然,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喊:“兄长,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摘果子。”
邵轩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是她熟悉的温柔和宠溺:“思思何时想吃,兄长何时摘。”
久违的乳名轻响在耳边,顾锦芙捂嘴偷笑,邵轩望着她的笑颜,笑意也渐渐在眼底流淌着。
他的思思长成大姑娘了,笑起来却还那么傻。
顾锦芙是哼着小调回乾清宫的,在沐浴更衣后,也不管宫人,直接就抱着被子在炕上睡下。奔波一夜,她不是铁打的,赵祁慎下朝回来就见她缩在被子里睡成一团,只露出张红扑扑的脸。
他俯身想亲亲她,才靠近就听到她在梦中呢喃:“要摘东边那个果子。”
嘿,做梦还摘果子呢,他抬手轻轻戳她脸颊。她在梦里感受到了似的,不耐烦探出手挥了挥,翻身到另一边,嘴里蹦出险些让他要掐醒她的话。
“——邵轩不好听,还是清哥哥好听。”
情哥哥?她喊谁情哥哥?!穆王世子身边那个邵轩?!
第44章
顾锦芙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正在给天子禀报逼宫后的清肃。
她听到从赵祁慎嘴里说出来最多的一个字是‘杀’。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外头正当午,日光从窗子照进来,将她白皙面庞照得莹然。
外头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很快就又停了,转而是轻轻的脚步声往屋里来。
赵祁慎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炕上,正在落入屋内的光束中,眉宇间宁静,见到自己两眼一弯。她这样笑着,仿佛所有阳光都在一双眼眸内,璀璨明亮。
他下意识是弯起嘴角,在上扬那瞬间却又把唇线抿得笔直,来到炕沿坐下,神色严肃地审视她。
顾锦芙见他郑重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地问他:“怎么了?后边的事不顺利?”
赵祁慎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纤长的手指上。
“太后当年和首辅曾有过一段情,刘皇后那里是她逼迫。淫|乱宫闱的事实逃不掉,企图混淆皇家血脉一事也避不开,付家已经把先帝当年陷害你们家的事情交待了,次辅的意思是把先帝摘出来......”
摘出来?帝王不能有污点么?
她眸光一闪,眼底有着冷意。
赵祁慎继续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帝王过错亦该昭告天下,我没同意次辅的做法。”
她放在锦被之上的手指就紧紧纠缠一起。
他宽厚的手掌覆了过来:“刘太后给皇室蒙羞,先帝猜忌臣子陷害忠良,外头的人怕是要说我是为父王报当年败落的仇,所以次辅相劝。”
败落。
夺嫡。
她猛然去握住他手说:“付家已经够了!”一句话急促又坚定。
他严肃的神色在此刻尽数消去,身子也放松靠到她身后的迎枕上,依枕笑着仰头看她:“不够,我就是报私仇怎么了?如今这天下就是我建兴王府一支的,还怕他们说不成?”
他向来是狂妄的,有着自小在市井混出来的痞气,耍起无赖是好手。
顾锦芙学着他靠近松软的迎枕内,抬头望向绘彩的横梁说道:“我刚才还挺感动的。”
赵祁慎嘴里啧了一声:“现在就不感动了?”
她抿唇笑,侧头在他下巴亲了口:“感动。”
他顺势伸手把她连着被子都搂到怀里,想到她梦里喊的邵轩那一句,那么碰巧她回宫后是直奔景阳宫,憋着吃味试探道:“你今天回宫怎么不到殿上去。”
因为她去认兄长了啊。
想到兄长,她耳边就响起兄长喊自己乳名思思,小时候喊着觉得亲切,怎么现在觉得害臊。
老姑娘了,被喊着乳名......她咬住指头,不好意思地偷笑,随口回道:“累了,自然回来睡觉。”
兄长的事情,等她问清楚为什么会去穆王府,再让正式来见他吧。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吓着。
赵祁慎听到她细细的笑声,低头一看她满脸红霞,连耳垂都染着粉色。这瞬间他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心头更是拔凉拔凉的。
她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而且她还对他撒谎!
赵祁慎转眼就把人按着肩头压身下,眼神阴骘得可怕:“你明明还去了景阳宫,你究竟跟邵轩怎么回事,连作梦都喊着他名字,还喊......情哥哥?”
这一下叫顾锦芙愣住了,情......情哥哥?
两人四目相对,她眼晴眨啊眨,下刻笑得直接缩成一团。
情哥哥,他疯了吗?他又在乱吃什么飞醋。
她越笑,赵祁慎的脸就越黑,去捉住她手按在两侧,让她动不了:“笑什么?!”
她险些忍不住又要大笑,眸光一转,突然觉得现在就不要告诉他为好。
以前总是让她战战栗栗地揣摩他心思,有时候一个表情她都得小心翼翼猜了再猜,总该让他试试这滋味。
她敛了笑,颇认真与他对视:“等他跟你说了,你不就知道了,我那么喊是有原因的。”
“顾锦芙,这种事情不要说得含含糊糊,我要听你说。”
他警告一句,但她在他眼底看见惊色,逗弄他的心思就跟春天的野草一样疯长。
她崩着脸说:“没有含糊,确实现在说了挺麻烦的,还得跟你解释很多,怕你误会他。”
误会邵轩,有什么好误会的!她这是转眼就护上人了?
赵祁慎飞醋吃得酸味直接就要从嗓子眼冒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顾锦芙,你良心呢。”
她一愣,再度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边笑边嚷嚷:“放开我的手,我肚子疼。”
“作梦,放开之后让你去找邵轩情哥哥吗?”
她扭着身子,就差笑到打滚,眼泪都出来,话不成句:“不是,你先放开我,我跟你......说,乖啊。”
她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赵祁慎心里头一阵悲哀。能那么亲密喊人哥哥,他不过晚她生几年,就用这哄傻子一样的语气!
他醋意就化作怒意,掐抬起她下巴结结实实吻了上去。
顾锦芙差点要被他憋过去。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被吻着,肺里空气都没了,连推带推才将他推开忙喘两口。
“你这是要我命呢。”
她锤他一下,赵祁慎眼角带赤,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要是真能要她命直接就掐死她算了!
可他舍不得!
顾锦芙被他瞪得有些犯怵,想想他犯浑起来不是好相与的,转头拉了他兄长去砍头也说不准。她用手肘微微撑起身子,唇挨着他耳畔说:“没有情哥哥,只有亲哥哥。”
亲哥哥......赵祁慎大脑空了一下,没转过来。
她又伸手圈住他脖子,唇落在他嘴角:“傻瓜,那是你大舅哥,顾宇清。”
她红唇诱惑近在咫尺,这刻他却没有任何旖旎心思,惊得直接带着她就坐直,一双凤眼光芒闪烁不定。
“——他哪里像你亲哥哥了!”
她被带出了被子,在凉意中缩了缩脖子,然后再窝到他怀里去,抓着他胳膊把自己圈起来。慢悠悠地说:“变装了吧,以前你在建兴没少往脸上抹东西跑出去和人打架。”他小时候是又虎又痞。
赵祁慎被噎者神色几变,但是变装这个确实有可能。他不确定再问:“你怎么认出来的?毕竟他在穆王世子身边,当年他不是落水了?”
他这头的人去找过,毫无所获。
“所以我刚才就说还得跟你解释,怕你会起疑,想晚点问清楚兄长再跟你说详细的。”
“你确定?”
她皱眉,对他这种怀疑的态度不满:“那是我哥哥,生活了十几年的兄长,知道我乳名,喊我思思的兄长!”
赵祁慎沉默了,莫名觉得心虚。
好好的,怎么跑出个大舅兄来了?!
***
次日早朝,赵祁慎就将刘太后一应的罪行宣告朝堂,一并定了首辅与付家的罪名,再有是命当年曾经办顾家谋逆一事的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及戎衣卫重审,还顾家一个清白。
此事不消半日就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昨日多少就有首辅逼宫的流言,今日天子召告天下,自然引来一阵热议。
顾锦芙为着父亲的案子重审,出宫去了大理寺,在大理寺里,她看到负伤的黄理也在。见他很精神,她也替他高兴。
案情重审,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落定,程序都要重新再走一遍,证据推翻再重立也不是一两句,等到最终定案已经是五日后。
这些天她在外头,每日都能见到学子们聚集的盛景,茶楼酒肆里都是他们的身影。
赵祁慎先前派出亲近的武官一路开道护航,让赶考的学子们得了很多方便,一应学子对这个新登基的少年子十分感激,寒窗十年只为效少君的敬仰言论也传得沸沸扬扬。
莘莘学子,鸿鹄之志,听得她都热血沸腾。
这日她回宫,与赵祁慎说:“您说我要是个男儿身,挥笔青云,想想都有成就感。”
赵祁慎闻言瞅瞅她,问:“四书五经,中庸论语你读了多少?”
她眼里的光一下就灭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四减一,三字经我还是能背全的。”
“就你这样,我给你题,你都破不了。还想挥挥笔就凌云壮志的,还是耍耍小心机实在。”
她听着就又来了精神:“可不是,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我这也算是宦官里的状元了。”
她总能给自己找到台阶,赵祁慎想想自己还是别打击她了,把批的笔一放:“外头很热闹?要不我也出去瞅瞅?”
她却打击他了:“还准备在娘娘跟前站半个时辰?”
赵祁慎当即再拿起朱笔,当自己没说。
批了几个字,他就又抬头问:“什么时候见见兄长?”
他自来熟得很,先前一口一个岳父就叫得很顺溜,如今又是兄长前兄长后的。他兄长是如今住景阳宫的主子,穆王世子!
她斜他一眼:“哥哥偷偷着人给我送信了,说怕引起穆王世子起疑,等有机会再找时候和我叙话。”
赵祁慎嗯一声,低头再写了几个字,再度搁下笔,然后起身拉着她往内室走。
“做什么?”
一堆伺候的在跟前呢,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注意了。
他示意她噤声,带她到柜子前,从里头取出一个锦盒。
盒面上是精致的绣纹,她见过,老王妃进宫第一天给他那个。
赵祁慎在拿出锦盒的时候,看到自己指尖被刻刀划破的几道小口,心想还是要先下手强,管有没有见着大舅兄。他没有犹豫地打开,将里头一块玉佩取出,直接就挂到她脖子上。
她还没来得看清是什么东西,襟口就被他解开,把玉佩塞了进去,凉得她一哆嗦。
“定亲信物,你以后就我赵家的媳妇了。”
她睁大眼,有这样定亲的?!
他确定不是强买强卖?!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
顾宇清:???!!!
第45章
——你以后就是我赵家的媳妇了。
顾锦芙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拿出衣襟里的玉佩,脑海回荡着赵祁慎的话。
她床头点着盏灯,手中的白玉玉佩闪动着莹辉,样子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会有精致的雕纹,结果这四四方方玉佩再普通不过,首尾相连的双鱼像一个框框,围住一个慎字。
这是他名讳,她细细看了几眼,又翻过来看背面。背面的纹路也是一样的,不过却是一个芙字,是她的闺名......她看着坐了起来。
她的闺名?
太后娘娘给他的玉佩上刻着她的闺名?
顾锦芙感到一丝不对劲。
捏着玉佩靠近烛火。摇曳的烛光将她面容映得半明半暗,玉佩上的字却是再清晰不过,她指尖轻轻抚过,认出这是他的字迹。
她又翻过来对比前边的慎字,发现这个芙字有新刻的痕迹,笔画的凹陷处微微刮手,可能是还没有打磨好。
这是......他刻的?
她捏着玉佩,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本是准备歇下的,她却又穿戴好匆匆出门。
欢喜这几天都在番厂大牢那里,屋里换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听吩咐,听到动静忙从右次间跑出来:“公公,您这是要上哪儿?”
她头也没回,顺手就抄了放在门边的灯笼,示意他点上烛:“我到陛下跟前去。”
这会又回乾清宫?
小太监疑惑着,只当她是想起什么要紧政事,忙把烛点上,自己又再寻一个灯笼跟着她身后匆忙出了内衙门。
今天下午就起风了,如今刮在人身上直往里钻,游丝一般,像是非要贴透到肌肤上才算罢休。
赵祁慎已经躺下了,正想着非要回内衙门的顾锦芙,碾转反侧。
刚才说定亲,她眼瞪得有铜锣大,那是什么表情,气得他也没留人。现在人跑走了,又后悔了。
真是要到冬天,这被子明明放过汤婆子暖过,怎么还是一股凉意。
他想着坐起来,想到她内衙门那间朝北的屋子。
炭盆还没升,她那头不得更冷。
赵祁慎嘴里咝一声,趿上鞋子。屏风后值守的听到动静,忙弓着身问:“陛下可是要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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