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四年六月,浙江发生洪灾,有两县被淹,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天子震怒,番厂与戎衣卫一查,发现天子登基前才修的堤坝根本不堪一击,再往下查便牵出一长串贪墨修堤坝款项的官员。该用的大石被换成了四分沙土,今年雨水多,水势暴涨后就引起决堤。
魏公公与戎衣卫指挥使许志辉及户部受命前去浙江赈灾,一直逗留两月未归,此时又传出顾皇后身体抱恙,在宫中养病概不见人。
朝臣们就天天看着天子黑着的脸过日子,心中无时不哀叹。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到四岁生辰的皇太子和长公主就天天蹲在父皇身边,不见朝臣的时候就问父皇:“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有朝臣在的时候,就问:“许正使什么时候回来。”
赵祁慎正受着相思之苦,被两个小不点围着天天问时时问,都恨不得说我就带你们找娘去!
可是他别说离京,就是离宫都难,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能把脸憋得发紫。
最后,赵祁慎也就习惯了,成日除了忙碌朝务,就是又当爹又当娘,照顾姐弟俩。
有时实在忙不过来,把姐弟都丢给太子太傅,让他带着孩子。有时会让两孩子去哄他们皇祖母高兴,留在慈宁宫几天。
要说姐弟俩长相,小的时候众人瞧着像是天子多一些,可见多了,竟是多少有着魏公公的影子。大家心里都觉得诡异,但都没敢说话,何况皇太子和长公主长得雪白可爱,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谁也不愿相信会和魏锦有什么关系。更别说魏锦是个太监!
这日,姐弟俩在慈宁宫陪着林太后,林太后着人收集了一些民间的童谣,一左一右拥着两个孙儿一句句教他们唱。
姐弟俩本就玩闹一天,唱着唱着声音就弱了下去,等到林太后低头一看,小家伙已经嘟着嘴睡着了。
赵祁慎忙完朝政,本想过来陪着母亲和孩子用晚膳的,刚进大殿就见母亲要让宫人抱着孩子进去歇息。
他上前一看,两个小家伙睡得跟小猪似的。
他便放轻手脚,挥退要抱孩子的宫人,准备自己给抱到寝室去。结果刚碰着女儿的小手,她一个翻身就扒住他的龙袍,软软地喊:“父皇。”
赵祁慎望着女儿圆圆的小脸,心尖软得一塌糊涂:“这就知道是父皇呢。”
他弯着腰,把人抱臂弯里,睡梦中的皇太子也突然一翻身,手一伸拽住姐姐垂下来的裙摆:“姐姐不要走。”
林太后在边上都看笑了。
赵祁慎一愣,失笑:“嘿,真能,跟他娘一样机灵。”
可是这么一来,赵祁慎就动不了,一动儿子准备得翻下榻,准备要喊欢喜过来帮忙却又听到儿子说:“父皇,陪陪儿子和姐姐嘛。”
皇太子近四岁了,已经开蒙,平时赵祁慎对他比较严格。应该是自打太傅听到他朝男装的顾锦芙喊爹后,被他说教一通,就不曾听他这样奶生奶气地撒娇。
林太后看着亲近父亲的两个孩子,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锦芙被你派出去了,你成天神龙见尾不见首,孩子见着不你们,心里头多寂寞。”
赵祁慎闻言低头看看一双儿女,叹气道:“儿子受教。”
“谁要你受教。”林太后嗤笑一声,扭头就走了。
天子就僵在那里不敢动,欢喜终于有眼色上前来帮忙,赵祁慎见儿子被掰开手后还瘪嘴,低声吩咐:“把太子放朕背后,你搭把手扶一下。”
于是天子就身前抱着长公主,身后背着皇太子,这么一路再回去乾清宫。
走到半路,他发现儿子抱着自己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脚步顿了顿,旋即又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往前。但是脚步放缓了许多。
皇太子在被放到父亲背上时就已经醒过来了,假眯着眼,时不时又睁开看看父亲宽厚的肩头,偷偷抿嘴笑。
父皇好久没背他,一时没时间,二是父皇说他快长大了,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调皮。所以他一直克制着,有时候想抱抱父皇都不敢,只能抱着母后,偷偷和母后说想父皇抱抱。
可这些日子母后也不在宫里,他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这会在父皇背上,他说什么也要装睡着!
小家伙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察觉他的小心思,还配合着他,慢慢走在夕阳下,额头都蒙了层了汗。
赵祁慎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直接转到后边的坤宁宫,将两个小家伙放他们母后的床上。
女儿是真睡得踏实,放到床上滚一圈抱着被子继续睡,至于装睡的儿子,身体僵硬的躺得板正。他看着险些想笑出声来,同时心里也有愧疚。
以前妻子在,他忙的时候没察觉,如今妻子不在身边,才发现自己平时陪着孩子的时间也很少。
他在忙碌的时候,都是妻子替代他在孩子跟前。
这么想着,愧疚之余相思更甚。
皇太子本来是想假睡的,可是落到床上后,躺着躺着是真的睡着了,被喊醒的时候寝殿内灯火通明。
他揉着眼晴坐起身,发现姐姐并不在,宫人在他跟前笑着说:“太子殿下,长公主和陛下在外头用膳。陛下说您不能再睡了,睡太多,晚上该要走困,殿下还是先用膳吧。”
一听到父皇在外头,皇太子什么睡意都没有了,高高兴兴跳下床,可是走到槅扇前的时候忙把笑收了收。
他伸出胖胖的指头,把扬起的嘴角往下按了按,想要显出父皇想看到的稳重来。
宫人见他这可爱的动作都偷偷捂嘴笑。
明间里,他看到姐姐就倚在父皇跟前,正使着勺子舀鱼肉丸子吃。他来到父皇跟前,一板一眼的见礼,一只大掌就托着他胳膊。
他抬头,看到父皇把姐姐抱到膝盖上,然后拍拍身边挪出来的空位:“坐这儿,吃饭。”
他心头一喜,忙上前小心翼翼坐下。
赵祁慎自然察觉到儿子的举止比女儿要拘束得多,心里免不得又自责。
不怪上回妻子为了儿子跟他大吵一架,还挠了他一把,孩子还没到四岁呢,开蒙都已经早了,更别说让他处处要学着稳重。
他忙给儿子搭把手,半抱着他坐下,然后拿了干净的勺子递给他:“想要吃什么?”
“父、父皇,儿子会用筷子。”
小小的人儿多大点,坐在这椅子上就冒个头,又不是在炕上吃饭,还能露出身子来。赵祁慎就朝他笑,少了帝王的威仪,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就用勺子吧,方便,你姐姐不也用勺子呢。”
长公主嘴里塞着丸子,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就是,我可是比弟弟年长呢。”
赵祁慎笑出声。这年长能长多少,半盏茶时间都没有!
皇太子犹豫了会,终于咧嘴一笑,大大的眼晴里都写满高兴。
赵祁慎见着心里一暖,抬手摸摸他头,给两个孩子都夹了菜到碗里,直接就让他们自己端着碗吃。
柔和的宫灯下,父子三人坐在一块儿用餐,十分温馨的画面。
而此时远在浙江的顾锦芙正在河道衙门院子里吃饭。
四周绿竹幽幽,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鸣叫,难得的静。
许志辉就坐到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酒,顾锦芙一点自己跟前的杯子,他难做地说:“不能给您倒了,陛下知道非得让臣挨几军棍。”
顾锦芙哼哼笑了两声,也没有强求。
许志辉就再说道:“您该回去了,河道事情已了,赈灾的事情臣这头就能办妥,也基本是在收尾。但您已经离宫两个月,再晚一些,恐怕连太子和长公主的四岁生辰都赶不上。”
她听到一双儿女,总算说话了:“也不是我不想回去,再过三日我就走。不得让你们陛下知道错,我不就白出来这一趟!”
原来她执意要跟到浙江来,是因为和赵祁慎为儿子的事情大吵一架。
以前多么活泼开朗的儿子,就被他吓得整天小心翼翼的,就是皇太子也不该这么严肃。他十一二岁的时候都还在市井撸着袖子和人打架呢,凭什么那么折腾孩子!
吵过架后,她索性就跟到浙江,还是先斩后奏,等到赵祁慎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上船了。
赵祁慎派人来追,被她打回去了,他就只好对外宣布魏公公也到浙江赈灾。不过她出门前是得到太后的首肯,就连太后也看不惯他教孩子的方法。
许志辉是知道两口子前阵子大打出手的事,哦不,应该是说天子被打的事。
左右他是习惯了帝后两人吵吵闹闹过日子,一言不合都是这个生气了那个哄,过不了两天就又反过来。
他是见怪不怪了。
但顾锦芙在他跟前起码不耍无赖,既然说了三天后回京,那必然是实话。他这头就准备吩咐好护送回行的队伍。
自打赵祁慎发现自己确实待儿子过于严苛,接下来几日有闲暇的时间就都陪着儿女,晚上就带着儿女在坤宁宫歇下,如同寻常百姓家一样。
其实在建兴王府的时候,他小时候也是这么和父母过的。他母亲是一般百姓家的,父王又疼她,私下相处其实都不讲什么皇家规矩,直到他过了四岁生辰才单睡到碧纱橱那去。
那段时间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是挺失落的,也哭闹过。
日子就那么不急不缓过了大半个月。
这夜赵祁慎仍旧陪着儿女,趴在床上给两个孩子讲故事,正是说到年兽的神话,外头欢喜就匆忙进来说:“陛下,公公回来了!”
顾锦芙与他成婚后,只有亲近的人和坤宁宫伺候的才知道身份,在这里就没有什么避讳的。
赵祁慎一听当即就翻坐起身,两个孩子比他动作更快,一掀被子,穿着单薄的寝衣光脚就要跳到地上。
吓得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住,喊宫人来给他们穿上衣裳鞋袜。
顾锦芙带着夜里的凉气暗暗回了宫,直直就到坤宁宫里,一进寝殿,就正好见到儿女被宫人手忙脚乱伺候穿衣的样子。
“别穿了,都回被子里去。”
两个孩子见着许久不见的娘,哪里顾得上她的吩咐,尖叫一声就撒开脚丫子扑到她身上去。
顾锦芙也念得很,不过是硬憋着,见他们跑过来,心里也是高兴,任两个孩子跳起来把自己扑得坐倒在地毯上。
一双儿女跟猫儿似的,都缩到她怀里,脑袋不断拱着。
“娘亲,儿子/女儿好想您。”
“我们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睡觉,也有习字!”
两人都在那里邀功,她抬手掐了掐他们的小脸,哈哈地笑:“嗯,果然长胖了些。好了好了,快上床。”
把两个黏人的小家伙赶上床,赵祁慎站在床边,眼神幽怨地看她。
她当没瞧见,重新盖好被子的姐弟俩就喊父皇:“您再给我们讲年兽的事,他是怎么被吓跑的呀。”
顾锦芙听到儿女的话,终于正眼去看他,表情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奚落的样子。
赵祁慎朝儿女比了个噤声手势:“要听父皇继续讲,那你们都要先安静,还要闭上眼,不然年兽就会跑出来。”
两个小家伙单纯得很,眨巴眨巴眼,在父皇看过来的时候忙就闭上。
赵祁慎站在原地没动,细细观察两个小家伙真的没张眼,这才伸手一把将离得不远的妻子抱到怀里,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说:“我错了。”
顾锦芙正想问他知道错哪儿了吗,不想听到床上两小人儿扑哧笑出声,然后姐弟俩大喊:“爹爹又亲娘亲了,不害臊!”
顾锦芙听到老脸一红,这个又字用得真是,不过是第二回被瞧见。赵祁慎望着她羞红的脸,心里再甜蜜不过,转身就装出怪兽要吃人的样子,扑到床上去:“睁眼的孩子不守承诺,年兽要出来吃人啦。”
皇太子和长公主又笑又叫,在床上东跑西躲,最后是他们的娘亲一脚把‘怪兽’踹走了。
坤宁宫里笑闹声许久才散去。
顾锦芙给已经睡熟的一双儿女掖好被角,天子那头终于有时间申诉了,扶着自己的腰可怜兮兮地说:“芙儿,你那脚真踹着了,腰疼。”
顾锦芙半信半疑,把他拉到炕上,扒开衣服看他的腰。不想这头才扒了衣裳,那头他就勇猛的将她扑倒,吧唧亲了一口:“你要不要亲自试试我的腰好不好。”
他果然是耍无赖的,顾锦芙白他一眼,下刻去圈着他脖子,献上滚烫的吻。
皇太子和长公主在帝后二人的精心教导下慢慢长大。
在他们七岁的时候,众人听说魏公公卸任离宫了,一众朝臣都大大松口气,总算熬走那个煞星了。
过了几个月后,在坤宁宫里,围着顾皇后身边的皇太子和长公主说道:“娘,我听说那谁在朝上把父皇气得脸都青了,您不去给父皇出气吗?!”
顾锦芙低头想了想,一拍椅子扶手坐起来说:“摆驾内阁!”
次日,赵祁慎案头堆了几个阁老要告老还乡的折子,欢喜在他耳边说:“娘娘把几位阁老吓着了,还有两个昨晚就发热,闹得太医院都忙里忙外的,熬了一宿。”
赵祁慎:......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在皇太子十六岁这年春,天子有退位之意,让皇太子全权处理朝事。
此时正值会试,皇太子听闻去岁那位十六岁中举的少年郎一举又进了三甲,他把这难得遇见的天才一事告诉了父皇,要让父皇在殿试那日见上一见。
不想管事的赵祁慎也来了兴趣,殿试那日主持大局。
可当他看到那个缩头缩脑的天才少年郎时总觉得眼熟,皇太子也觉得哪儿见过,见父皇站起身往前去,忙也跟到身侧。
父子二人径直到来那少年郎跟前,少年郎腿一软,一下就跪倒在父子跟前,抱住天子的腿哭道:“父皇,儿臣再也不敢啦!儿臣也没想自己能考中进士的!!”
赵祁慎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皇太子愣在当场,好半会才想到什么:“姐姐,你真让邵舅舅教你易容术了?!”
在场官员听明白了什么事情,同样目瞪口呆,这天才少年居然是长公主假扮的!
正是此际,一堆举子中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咚一下也软倒在地上,那个和他天天斗气的人是长公主?!
长公主见到那举子软倒后,心里在想,她是不是要赶在那些想榜下抓婿的人之前,把这人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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