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话无疑将顾舒窈嘴中含的那句“抱歉”堵了回去,再开口变成了,“恭喜你。”
孔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谈话,稍稍皱了皱眉,她原想着何宗文肯这样帮顾舒窈,即使说不上私奔,情谊深厚也是有的,上次他们两开讨论会时保持距离,只是当着那么多人不好意思。可看着他们两刚才的谈话,却十分的客气。特别是顾舒窈,和何宗文的关系更像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想了想才得出答案,这位顾小姐有点过于正经了,看着她现在的模样,孔熙不由自主地想起顾舒窈之前翻译的那本《法国工业生产》,她的翻译字句严谨,没有一丝错误,所有看过的人都称赞不已。可孔熙却觉得稍微缺乏了一点趣味性,如果让她孔熙翻译,她会将它翻成通俗易懂的科普读物。
而何宗文不知是许久没跟顾舒窈见面,还是别的的缘故,平日一向风趣的他今天在这位顾小姐面前竟显得有点拘谨,这样两个人能擦出什么火花?孔熙看了他们一眼,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难不成何宗文真的只是惜才如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许是何宗文不想让顾舒窈觉得难看,完全没有跟她提半句殷鹤成,直接开门见山:“一周后是殷老夫人七十大寿,帅府会大办一场寿宴。我堂弟何宗平也被邀请了,他愿意帮我们。”说着他递给顾舒窈一条红色的围巾,“你到时穿一件深颜色的大衣,再戴上这条围巾,大概在傍晚六点一刻左右到帅府侧门等他。冬天天黑得早,你用围巾这一点脸,没人会认出你的。他会把你当成女伴带出来,我开车在外面等你们,然后带你们一起离开。”他说完又问了一句:“书尧,你觉得这样可以么?会不会太冒失了?”
顾舒窈接过围巾,将它整齐叠好。她并没有觉得冒失,因为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何况还有何宗文的堂弟愿意出手相助。只是顾舒窈有些担心万一被人发现,连累了这么多人有些实在过意不去。
何宗文见顾舒窈蹙眉,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说:“只要我及时开车走,没有人知道你是被我们带走的,不会被发现,也不会牵连我堂弟的。”他想了想,又笑道:“我堂弟性格和我很相近,小时候经常一起翻墙打架,这点忙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何宗文都这样说了,顾舒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着开他玩笑:“没想到何老师还会翻墙打架啊。”
孔熙笑着瞥了一眼何宗文,也过来搭腔,“他敢做的事情可多了呢!”
何宗文笑着瞪了下孔熙,“你可别揭我老底了!”又摇了摇头,笑着道了声:“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开了一会玩笑,何宗文又开始交代正事,“书尧,新的身份证件我已经帮你在办了,再过两三日应该就可以拿到。”说着他又问顾舒窈:“书尧,你愿意出国么?”
离殷鹤成越远,顾舒窈便越安全,相比于在燕北六省随时担心被他的近卫旅抓回去,出国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顾舒窈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国外留学与生活,对国外的环境已经很适应了。而且顾舒窈自己也好奇,在这个平行时空,中国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变化,那国外呢?她之前去过的伦敦、巴黎现在又是怎样的呢?
想着,她微笑着朝何宗文点头,“我想出国看看。”
“孔熙应该跟你说过,如果要出国还需要护照,只有去日本不需要,而护照手续比身份证件要麻烦多,至少要一个多月。”想了会,他又说:“我还是更倾向于去法国,毕竟那里我也熟悉。”
何宗文话音刚落,倒是顾舒窈吃了一惊,“恒逸,你也要去法国么?你不是在燕北大学当助教么?你的书社怎么办?”顾舒窈原以为何宗文只是送她上渡轮为止,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国外生活,所以也并没有觉得不妥。
这个问题倒是把何宗文问住了,他沉默了许久,开口还是有些心虚:“我和你一起去法国的大学深造,说不定我回来还能直接当教授呢。”
顾舒窈对他的解释将信将疑,倒是孔熙本来在一旁看书,听着何宗文与顾舒窈的对话突然笑了起来,她可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何宗文被她笑得有些难为情,佯装生气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收敛。
何宗文又说:“你可以跟我去乾都避避风头,乾都是长河政府所在地,我也有些人脉,殷鹤成应该不敢贸然去搜人,不过我还是准备买两张去日本的船票,以备不时之需,”何宗文似乎不太喜欢提到殷鹤成这三个字,说到他名字的时候,稍有些停滞。
顾舒窈没有计较这些,只道:“我正好余了些钱,去乾都租房子也好,去国外也罢,我都有钱。”
何宗文没有说话,只看着顾舒窈笑了笑。
在这洋楼一待便是一个多钟头,顾舒窈临走前,何宗文稍微掀开窗帘往外望了望,“你们最好都先出去,我晚上再走。”他见顾舒窈和孔熙都有些惊讶,才解释道:“说实话,我这几天总有种感觉,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从盛州跟到乾都再跟到盛州,昨天晚上我换了三辆车,才摆脱掉那条尾巴。”
顾舒窈问:“是殷鹤成的人么?”
何宗文摇头,“不确定,也有可能是我父亲的人,我家里最近出了些事,我父亲因此在找我,只是我还是不想见他。”他又去看了看,对孔熙道:“你最好和书尧一同出去,你们光明正大地交往,反而不会让人生疑。晚上我不亮灯,等他们以为洋楼里没有人了,我再出去。对了,过几天可能还需要孔教授到这边住两天。”
孔熙爽快答应了,只是顾舒窈觉得让何宗文这样躲躲藏藏,又要麻烦孔熙和孔教授,让她绝对报歉得很,“真是难为你们了。”
何宗文笑了笑,“我早就躲习惯了,更多的自由往往是要用小部分自由来换取的,不过真的感谢孔熙小姐。”
孔熙站起身来,白了何宗文一眼,“认识十几年了,少来这一套!”她说着站起来,跟顾舒窈道:“他们都知道你经常到我这洋楼来,不如我也跟你去帅府坐上半天,这样反而也显得我不心虚。”孔熙这句话已经在心底藏了很久了,她其实一直想去帅府看看。因为她与顾舒窈交情并不深,她想更加地了解她。毕竟何宗文因为她都打算放下一切远渡重洋,孔熙不知道何宗文这样做值不值得。
既然孔熙都这样开了口,顾舒窈也不好拒绝她,便带着她一起去帅府了。
孔熙是见过世面的,她虽然也感叹帅府的奢华,却也不表露出来,孔熙和顾舒窈到洋楼门口的时候,殷鹤成和任子延以及一群盛军将领正往外走。
还没有看见人,只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有人唤了声“少帅”,便知道殷鹤成也在了。孔熙没有想到这么巧,她刚到帅府就遇着殷鹤成。这几年她们这些学生对盛军的一些做法十分反感,孔熙对殷鹤成将何宗文开除这件事又耿耿于怀,因此对殷鹤成存了偏见。报刊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她没见过他本人,一直觉得他就是个举止粗鲁、沉迷酒色的军官。
顾舒窈与孔熙从过道走进客厅,和殷鹤成他们迎面走来。殷鹤成那天穿的是戎装,微微皱着眉,在与部下交代什么事,并没有看到她们。他处理事务时总是严肃认真,极少分心,又有大将之风,身旁一群部下都服他,唯他是从。
待那边都交代完了,殷鹤成才抬起头,正好见顾舒窈走进来,方才严肃的脸上显露出些许笑意来,就像阴沉的天幕中透出的阳光,和煦极了,却不知晃了谁的眼。
殷鹤成吩咐其余人先走,只有他和任子延留下来。见有生人来,殷鹤成也没说什么,打了声招呼,吩咐佣人去招待。
顾舒窈因为想着要走,这几日给殷鹤成的都是笑颜,与他相处都很融洽。殷鹤成径直走到顾舒窈面前,极其自然地搭了下她的腰,“给老夫人选的寿礼我放在卧室,你过会上去瞧瞧。”
孔熙离顾舒窈站的近,这句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她十分意外,听殷鹤成的语气,他和顾舒窈已经共寝一室,他们之间的态度也亲昵自然,和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
孔熙出了神,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注意任子延一直在看她,减着短发的女大学生,一股子书香味,还落落大方,怎么不是一道风景呢?
任子延和殷鹤成才走出客厅,任子延便感叹道:“没想到嫂子的朋友中还有这样的妙人。”
哪知殷鹤成直接睨了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反倒是任子延楞了一下后,才发觉这句话似乎冒犯了顾小姐。他想到这里,却没忍住笑了,“雁亭,我不就是一句话而已,瞧你护短护得!”
那一边,何宗文待顾舒窈与孔熙走后等了大概两个钟头,虽然天色还早,但他确认并没有人在外头,他还有事要做,耗不起这时间,于是从后门出去了。
他先回的寓所,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寓所的位置早就被人知道了,而且有人一直在他的寓所前面守着等他。
何宗文从寓所里取了钱后,直接去了轮船局买去日本的船票,他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他。
跟踪何宗文的男人等他走了,也去了一趟售票的窗口,还停留了片刻,之后开车去了北营行辕那边的一幢小洋楼。他到的时候,客厅里已有一男一女在等他了。
“报告长官,何宗文今天下午不知道去了哪,但他后来回了趟他的公寓,然后出去买了两张去日本的船票。”
那位军官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额倒是那位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女人做了声,“赵副官,你说何宗文买那两张船票,是要带着顾小姐一起离开么?”
第36章 静水生澜
佣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孔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却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顾舒窈轻轻喊了一声,她也只敷衍一般笑了下,并不理会,反而拿起了她刚刚放在茶几上的书,一副准备走的架势。
孔熙就是这样的性格,高兴与不高兴都写在脸上。顾舒窈有些奇怪,想去问她怎么了。正好五姨太从外头进来,看佣人提着那一堆购物手提袋,便知是又从百货商场回来。
想必五姨太是逛累了,挥了挥手,让佣人帮她将新买的东西提上楼,自己直接在顾舒窈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见顾舒窈旁边还坐在一位小姐,五姨太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样子是个女学生。
五姨太没想到顾舒窈在盛州还有这样的朋友,十分好奇,便问她:“舒窈,这位小姐是你朋友么?”五姨太虽是对顾舒窈说,其实也是在跟孔熙打招呼,她的圈子里大都是些一同打麻将的夫人太太,这样的女学生她也感兴趣。
顾舒窈笑着道:“这位是孔熙,我在麓林官邸住的那段时间认识的。”她说完便去看孔熙,哪知孔熙心情不好,谁的面子都不给,只冷冷抬眸看了一眼五姨太。
五姨太的脸瞬间就黑了,她最见不得别人给她脸色看,她算什么?五姨太也用挑剔地眼神睨了回去,不过是个学生,身上穿的衣服是老气的学生装,全盛州的学生都一个模样,料子也不是最上档次的,有什么资格在她这个帅府姨太太面前甩脸子?
顾舒窈皱了皱眉,这两个人认都不认识怎么就开始较上劲了?
孔熙突然转过头,对顾舒窈道:“顾小姐,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五姨太以为孔熙是嫌她多余,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咖啡杯重重搁在茶几上,又去吩咐佣人给她添新的。五姨太虽然没说什么,但意思很明显,她不打算走,要走你们走。
顾舒窈察觉到五姨太不高兴,更要周全些,连忙跟她道别,“五姨太,我带孔小姐出去走走。”五姨太这才给了顾舒窈一个笑脸,却不去看孔熙。不就是多读了两句书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心气儿再高,要是将来嫁的不好,还不如她这个姨太太。
顾舒窈也感觉到孔熙应该有话跟她说,来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到帅府就变了脸色?于是拉着她往洋楼旁边人少的草坪上走。
刚到草坪附近,孔熙轻轻将顾舒窈的手甩开,开门见山:“相比于在这个外头逛,我更想去顾小姐的卧室坐坐,看看您未婚夫给老夫人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哪有去别人卧室的?若是一般闺阁小姐的卧室,闺中密友进去看看也无妨,可这还是她和殷鹤成一起睡的房间。
顾舒窈这下也明白了,孔熙刚刚听到殷鹤成的那句话了,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见顾舒窈没有答复她,孔熙笑了笑,看着顾舒窈的眼睛,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我原以为你们只是订了婚的关系,怎么还同居了?”说着冷冷笑了笑,“顾小姐,别告诉我你们之间还清白。”孔熙刚才在他们身边站了一小会,明显感觉顾舒窈与殷鹤成,远远要比和何宗文要亲密得多。
顾舒窈沉默了会,决定还是不去隐瞒。顾舒窈对上孔熙的视线,索性都告诉她,“我之前怀过他的孩子,不过三、四个月的时候就流产了。从那之后,我和他就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关系。孔熙,我是真的想离开这里,想离开他。”
“你还怀过孕?”孔熙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还是问她:“你是自愿的,还是他强迫你?”
这个怎么回答呢?她自然不可能自愿,可那件事情的确不能怪殷鹤成,是顾小姐往他酒里下药,而现在她就是顾舒窈,顾小姐犯的错也只能由她承受。顾舒窈只说:“当初他没有强迫我,但是现在我不愿意。”
当初?她和殷鹤成还没有结婚,当初便自愿和他同居,现在不愿意了又要走?还要何宗文搭上前程!
“顾小姐,你真是不简单啊,这些事你都跟恒逸说过么?”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为什么要别人面前自揭伤疤?顾舒窈被她说得也有些恼了。
“你难道不知道恒逸喜欢你?为了你他准备工作事业都抛下,和你一起去法国!你倒是好手段,这边和你的未婚夫纠缠,那边又去吊着恒逸!你别解释,殷鹤成对你怎么样,我刚刚是看见了的,我看着你也乐意与他那样。”她说的那样,就是殷鹤成搭的那一下腰,和他对顾舒窈亲昵的语气。孔熙其实也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也没少与人跳交谊舞,牵一下手搭一下腰其实不算什么,可是刚刚她却觉得刺眼得很,她想或许是因为恒逸的缘故,她和何宗文很早之前便认识了,就和自己哥哥一样,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孔熙觉得生气。
若不是从孔熙嘴里说出来,顾舒窈还真不知道何宗文待她的情谊,她一直都只将何宗文当做朋友,他帮她,她也只以为是朋友之间的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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